克洛丝给我们两罐泡菜,还有一些硬面包。传递东西的时候一个士兵不小心触了她胸口,士兵正要道歉,她发出一阵大笑。
阿尔伯特从柏林我们家里带了些衣服行李,有诺娜妈妈给我新织的一双水红色手套,还有曼尼的一张画。画面上有我、阿尔伯特、诺娜妈妈和一个蓝色巨人。
“怎么没有曼尼自己?”
“这个就是他,”阿尔伯特指着巨人说,“他说要长成巨人去找你,因为巨人腿长,会走得很快。”
“你告诉曼尼我回来了?他还小,会不会走漏消息?”
“他一直坚信你要回来,比我还要坚定。”阿尔伯特笑道,“说你在夜里告诉过他。我想是他做的梦。”
我把画又看了一会,折起来放进背包里。我躺在棉衣堆里,阿尔伯特还在跟士兵们聊天,在颠簸摇晃的节奏里,我睡着了。
做了几个不记得的梦之后,我在梦里清醒了。我警觉着,通常这种梦中清醒的梦总是很重要,我发现自己到了舍伦堡的办公室。我明白来这里的原因,因为我心里还存着一个念头,要再次尝试说服他。
舍伦堡正在检查自己的办公桌,把那些藏在桌子里的槍口机关一一过目。这应该是离现实很近的潜意识世界,我看到了他现实的状态。
“你真的看到了。”他自言自语道。
“是的,我看到了。”
他猛地警醒,向四下查看,看到了我,随即躲闪着我的目光,我感知到了原因:“你不想放走雷德?”
“是的!”他激动道,“你甚至愿意把自己的心分一部分给他!”
“那是属于友情的一部分,”我柔声说,“我也愿意分这一部分给你。”
“可我不甘心,”他痛苦道,“我想成为你心里最重要的男人!”
潜意识状态果然直白。
“很抱歉,沃尔特,这我做不到,”我说,“你没有完全了解我,和你相处时我总要隐藏一部分,以免惹得你生气。你对我有一些幻想,你爱的不完全是真实的我。但即使如此,我也一样感激你帮助我、保护我。我感激你,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我曾看到雷德和你因为我的死互相仇恨,杀死了彼此。我不希望命运这样发展,所以回来改变了它。沃尔特,如果你杀了他,他的同伴会为他报仇,你还会陷入到之前的命运里,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我不希望命运回到这样的轨迹上。”
他情绪逐渐平复,灵界里的人处于潜意识状态,情绪激烈,容易生气,但也很好沟通。只要真诚表达善意,错了道歉,好了道谢,对方都会接受。因为这里没有伪装,没有头脑思维的阻挡,他能感知我的真实想法。
可虽然情绪平复了,他仍旧在犹豫。自我意志果然强大。向深处探知,我看到了他心中一处遗憾。
“放了雷德的话,”我说,“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
醒来的时候,大概夜里12点多,汽车应该已经驶出柏林,正在一条河边排队等待过桥。现在桥上正过难民,简直望不到头的队伍举着星星点点的火,有些挤不到桥上的难民则牵着牲畜在结冰的河面上小心地走着。
车里弥漫着酸菜味,那几个士兵把泡菜打开了一罐正在边吃边聊,我躺在一个凹进去的空隙里,阿尔伯特坐在我腿边,挡住了外面的风。
“这么多难民,”一个士兵说,“前线是不是又后退了?苏聯人要来了?”
“别瞎说,我们能赢!”另一个士兵说,“是不是,上校先生。”后一句是问阿尔伯特。
“不太清楚。”阿尔伯特回答,我感觉到他用手拉着大衣下摆,盖住了我的腿。
远远传来一声女人撕心裂肺的喊叫,声音来自河面上,车上的士兵也跟着喊道:“喂!那有人从冰上掉进去了!快!”
阿尔伯特和几个人都跳下车,我也坐起来,跟着下了车。
“你们从车上找根绳子!”阿尔伯特告诉其中两个士兵,他们把捆扎绳切断拿了一根。
到了河边,河面中央一个女人半趴着,脚下的冰裂了一个大洞,她勉强拉着浮在水里的一个孩子的衣服。
绳子从冰上甩过去,把女人和孩子拉了上来,女人抱着孩子大哭,边哭边给儿子脱了湿衣服,阿尔伯特从车上拉了件棉衣送给他们。
阿尔滕在车边抱着膀子叹了口气,因为绳子被截,不少东西散了下来,在车里乱七八糟堆在一起。
“我个人承担你这一趟的损失,你如实汇报就说是我使用了。”阿尔伯特对他说。
“哪能让您承担,也不至于那么不通情理。”阿尔滕摇头道。
阿尔伯特让几个士兵去捡了点柴,在河边升了堆火,让女人和孩子把衣服烤干再走。女人牙齿打着战,眼巴巴望着阿尔伯特问道:“这样逃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宣传部长说我们还有秘密武器,长官,这是真的吗?”
阿尔伯特看了看我,他叹了口气:“应该在尝试开发新武器的。”
“那就好!那就好!元首总是不会骗我们的,我们还能赢。”女人祈祷似的合掌道。
“当然会赢!”一个士兵说,“我们本来也有优势的,只不过44年7月时,有些人想要杀害元首,他们是通敌卖国的叛徒!如果不是他们,我们早就重新打回莫斯科了!——是不是,上校先生?”
克尔滕道:“我都不想承认那些人中不少竟是贵族,真是给陆军蒙羞。”
阿尔伯特在这个问题中异常沉默,没有接话。
我们多等了一会,让女人把衣服烤干,女人把我的围巾和军装棉衣还给了我们。
汽车启动了,阿尔伯特不再和士兵聊天,说自己困了,侧身躺下,我感觉到他身体紧绷,像一块铁板,似乎在压抑着情绪。于是也躺下来,把脸靠在他胸口。
“他们以后会明白的。”我小声说。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科雷格他们白死了。”阿尔伯特苦涩道。
“到战争结束以后,很多事情会颠倒过来。科雷格和施陶芬他们都会成为英雄。”
阿尔伯特不答,睁着眼望着外面沉沉的黑夜。
虽然这是我能确定的历史,只是身处1945年初的黑夜当中,听着外面难民的哭声,想象着帝国末日即将到来的巨大伤亡,很难相信战争真的能结束,新世界真的会到来。
冯·阿尔滕把我们送到维也纳城郊的空军训练基地外面,弗里德里希在西线受了点处分后被调到这里当了教官。
“其实是在保护他,”阿尔伯特说,“上次行动中他们损失了不少有经验的飞行员。”
“西贝尔,你确实有未婚的女性朋友吗?”冯·阿尔滕又问。
我点头,心里想起了兰肯。
“我们的朋友都不是贵族姑娘。”阿尔伯特说,态度淡漠,我想大概是阿尔滕不赞同720那些人,让他产生了排斥。
“您把我想成什么样人了!”阿尔滕道,“我们家原本是在东普鲁士有一块封地,但是最近被苏聯人占领了,不知道会不会被分给那些‘无产阶级’。实不相瞒,我也怕,不知以后怎么样,所以希望有个女孩子全心全意爱我。”
阿尔伯特不想继续话题,我也没有再接话。
“上尉先生,还有半罐酸菜,您还吃吗?”押车的士兵举着罐子,看起来是专门给他留的。
“不要了,你们吃过的跟猪啃过的一样。”阿尔滕嗤笑,几个士兵一愣,但又高高兴兴把酸菜都拿走了。
……
到晚上,我们在手舞足蹈的弗里德里希带领下,到维也纳郊外的一座木屋前。
“丽塔!丽塔!”弗里里希兴奋地敲门,“你看谁来了!”
“我知道是你。”丽塔冷淡地开了门,看到我和阿尔伯特站在门外,双手捂住了嘴,“西贝尔!她们说你——说你——”她眼里涨满泪水,我上前拥抱了她。
外面脚步声响,希尔德抱着一袋子东西正往回走,边走边大声说:“我买到了猪蹄和猪肉馅!我们可以——”她张大嘴愣在那里,看着我们。怀里的东西掉在雪地里,她大步跑过来,把阿尔伯特推到一边,使劲抱住了我。
“我就说你是女巫,是不会死的!”她哽咽道,“我就知道报纸上的是你!”
被推开的阿尔伯特正黑着一张脸,这时问道:“什么报纸?”
希尔德来不及回答,拉着我问东问西。听说我身体还没恢复,还反复检查确定我身上没有伤。
“两个男人去外面找点木柴吧!”希尔德指挥弗里德里希和阿尔伯特,但是后者在屋里找到一张观察家报,聚精会神看起来,没有搭话。
弗里德里希则见缝插针讲述在天上时听到我说话的事。
“别瞎说啦!”希尔德说,“她要能联系你,肯定先联系我了!”
“我是联系他了。”我说,见希尔德不满,赶紧解释,“因为我当时在特殊状态下看到他们两个差点就要死了,所以提醒他们。”
“差点死了?”
“是的,阿尔伯特在桥上差点被敌机扫射,弗里德里希则有可能被自己的高炮击中。”
丽塔脸一白,弗里德里希摇头晃脑十分得意:“没错!我还打了自己人的飞机!”
“两个傻瓜!”希尔德低声咒道,眼里又蓄了泪。
弗里德里希已经自己动手,切了片厚薄不均的面包片,夹起生肉馅大嚼,我不吃生肉,闻到味坐得远远的。
“以前你没这么讨厌生肉馅呀,”希尔德不怀好意地看我,“是不是——懷孕了?”
“没有!只是回来后对味道敏感了。”从那边回来后,对德国猪肉的忍耐程度大减,更别提生肉了。
希尔德笑瞥一眼阿尔伯特:“我以前就想,这么久你们都没有孩子,是不是某人不够努力。”
阿尔伯特还在看报纸,神色不虞。
“他挺努力的……”我嗫声。
希尔德大笑,正在烧猪蹄外面一层毛的丽塔也微笑起来。
“我们商量好战后再要孩子,”我说,“因为血统原因不能正式结婚,我怕孩子出生后会有很多麻烦,也容易被人抓到把柄。”
弗里德里希把最后一口汉堡塞到嘴里,一点点蹭到了丽塔旁边,想帮她的忙,但是丽塔直接把烤猪蹄的铁签子递到了他手里。弗里德里希眼巴巴看着丽塔坐到我旁边。
“丽塔没有原谅你,你啊,好好反省吧!”希尔德说,然后向我低声道,“他说你在天上告诉他,丽塔就是那个酒后的姑娘,他后来找丽塔道歉。丽塔不理他。——喂,丽塔你到底什么想法?”希尔德凑到丽塔那边小声问。
“不知道……”丽塔说,“我也有点分不清,其实从吉罗死后,我对每个男人感觉都差不多,都是男人而已。”
“弗里德里希还行,也不是非得爱成什么样才能在一起吧?”希尔德向我贬眼,“像西贝尔和阿尔伯特这样的,毕竟是少数。”
“那昨天路上那个党卫军中队长请你去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你怎么不去?”丽塔问。
希尔德默了片刻:“因为我和赫尔穆特以前听过音乐会,太多回忆了。”
丽塔轻叹。
阿尔伯特放下报纸,表情严肃。我见状过去,他把报纸摊开到我面前,只见“前线进展”的专栏里,赫然是关于劳斯多夫的报道,所用的照片正是我们合影的那张。照片上|我坐在坦克上,旁边站着阿尔伯特和抱南瓜的托奥老妈妈。
“报道里没提你的名字,丽塔就说这像你,”希尔德说,“我们都奇怪怎么听说你去世了,却又冒出一个和你这么像的人,还和阿尔伯特在一起。”
“我得问问。”阿尔伯特穿上大衣出去。
“喂,天黑了不好走,路上都是雪,我给你找个灯去!”弗里德里希也跟出去了。
“阿尔伯特这么紧张?”希尔德不解道。
“希拇莱不知道我回来,”我说,“他以为我死了,我也不想公开露面。当时在劳斯多夫,他专门交待过这记者,不要把照片发出去。”
我站在屋外眺望,只见一辆马雪橇从林中驶来,马身上还挂着灯,弗里德里希驾着马车,但眼看马走得歪斜起来,阿尔伯特把缰绳接了过去。
“别在这里,太冷了,”阿尔伯特远远对我说,“回屋子里去,回来时我会带些木柴。”
“其实你不需要——”我想告诉他不用为这则消息生气,但弗里德里希已经甩响了马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这一声让弗里德里希极为得意:“我第一次把马鞭甩得这么响!”他大叫着,雪橇迅速离去了。
从屋里飘出一股焦糊味。“糟了!”丽塔抢到炉边,见是弗里德里希把猪蹄放到烤架上没管,刚才出门大家都忘记了,给烤糊了。
丽塔找刀子刮去烤糊的部分,站在窗口向外望着:“他们又回来了?”
窗外,一个人冒着雪,打着灯向这边走来,看不清。
“不对,不像是。是一个党卫军,希尔德,是昨天找你的那人!”
过了一会看清了,是一个党卫军中队长,走近时敲了敲我们的门。希尔德皱起了眉头,嚯一下打开门,冲着他说:“我昨天说了,对您没有兴趣。”
这名党卫军却没回答她,看了看手里的报纸,上面也是那张合影,又观察了我的脸:“埃德斯坦小姐,在坡顶的小屋里,领袖先生想要见您。”
希尔德皱着眉,丽塔面露忧色,我用眼神安慰她们,跟着这人出去。
这件事不在意料中,但却是我一直等待的消息。
昨天在梦中和舍伦堡做了交易,他放走雷德,而我则答应“不会离他越来越远”——如原计划隐居的那样。意识世界的交易在能量上是明确的,但在具体落实上却是模糊的,我不知道这个“不会越来越远”将怎样显化。现在看来,是通过那份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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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新闻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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