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缓缓驶出小镇,驶入白茫茫一片的雪林中。早先年间,这条山路危机四伏,尤其是一场暴雪降临之后,山路变得极为难走,各种突发意外层出不穷。
那年冬至的何暖也曾经历过这样的危机。
她就这样被困在白雪之下,若没有何村长的臂弯保护,她脆弱的身体估计会受重伤。
她是第一个从事故之后清醒过来的人。
她所看见的,是何村长脸上渗流下来的鲜血,就这么浸染着冰雪。血与雪混合夹杂,白色与红色融合,成为了一种刻骨铭心的粉红色,浓淡成片。
这样骇人的颜色一直刺激着何暖的眼球,而她却不敢闭眼躲避。因为她好不容易才从撞击的昏迷中清醒过来,若是再闭上眼去,在这样寒冷的环境的影响下,很难再舍得睁开眼来。
于是,柔弱的何暖便一直强撑着,一直坚持地扛到了救援队伍来到,然后尽力制造出动静来,吸引他们往这边搜寻,才敢松懈下来,安然地回归到了沉眠之中。
如今,时隔多年,何暖又在一个苍茫的暴雪天,踏上了这条山路。
经过多次修缮,这条山路两旁的照明设施和防护措施已经十分完善了,纵使暴雪再怎么肆虐,公交车依旧能够平稳地行驶着,将何暖安全护送到了村口。
车上只有她这么一个乘客,因此下车时,何暖还特地跟司机大叔道了声感谢。
司机大叔也无怨无悔笑着,祝福何暖新年快乐,然后熄了车,跟着何暖走下,也正式宣告下班。
***
何暖提着行李继续往村子里走。
一年没有回来了,村子里倒是发生了不少的变化。
何暖可以看见,伫立在村口的那块石碑已经修缮完整了,之前被卡车碰撞,不小心裂了一块,摆在村口有些难看。如今重新完整的石碑,还粘贴上了全新的村规文字,彰显文化气息。
村间水泥道上的积雪已经被清扫过一轮,都堆积在道路两旁,何暖一路观察着,时不时还能瞧见几个小巧可爱的雪人,不用多说,一定是村里孩子们的杰作。
何暖小时候也喜欢堆雪人,尤其是在村子道路两旁。她知道,每天早上,肯定会有专门的清理工,将道上的积雪铲到路边,堆成小山。何暖因此便获得了足够的冰雪原料,可以尽情地堆雪人,一连串堆好几个,都是小巧精致的。
那时候,何婉也会陪伴在她身边,为她找寻堆雪人所需要的其他装饰材料,比如说烂掉的胡萝卜、一些黑色的石子之类的。
母女两在一块,可以堆一上午,可以享受一上午的安逸和童真。
何暖堆雪人的技术在同龄人当中可谓是数一数二的,因此很受其他小孩子的羡慕和佩服。何暖也经常帮着他们堆雪人,久而久之,雪人的数量多了,不乏也成为了村子里的一道风景,也成为了小林村每到冬天必然会有的习俗。
只是,随着人的成长,童心慢慢被生活所泯灭,天气也似乎变得越来越寒冷。
上了高中以后的何暖就不怎么出门,这堆雪人的活动自然而然也就没工夫参与了。
当然,不只有何暖一个人是这样,村里其他长大了的少年们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渐渐觉得,在大冷天里,在寸草不生的雪地上面玩着堆雪人这样的游戏,属实是有些幼稚的。已经长大了的他们,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可以做,也有更有趣的事物可以打发闲暇时间。
于是,自那以后,村里道路两边就很少再能看见雪人的身影了,也很少再能看见几个穿着花花绿绿棉袄的小孩,在雪地里欢笑,彼此玩闹。
小林村堆雪人的习俗因此也便慢慢没落。
何暖此次回村,看见道路两边还有雪人,因此感到十分惊喜。她经过了城市生活的磋磨,那颗童心早就不知所踪。
可当她再次看到雪人的时候,心底的童真不知怎的,突然就重新萌芽。
它凭借顽强的生命力,钻破被积雪覆盖的地面,为单调的雪中世界增添了那么一抹微弱的生命力。
但也只需要这么微弱的一抹就够了,就足够吸引、促使何暖走到道路两边的雪堆前,然后搁下行李,弯腰去揉雪团。
何暖并没有佩戴手套,她想直接用手心感受童年冰雪的感觉,体会冰雪在自己温热的手心里一边慢速融化一边成形成球的感觉,这样的感觉无比奇妙。
何暖乐在其中,不断添加更多的冰雪,成功在雪地上搓出雪人圆滚滚的身体来。
然后何暖又马不停蹄地开始制作雪人的脑袋。
等到两个大小层叠的球体屹立在雪地上时,何暖嘴角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虽然距离她上一次堆雪人,已经过去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但她的技术依然保持着原样,并没有倒退。她亲手堆起来的雪人依旧还是最出色的那一个。
只是,这次老妈没有陪伴在她身边,她也没有准备胡萝卜和黑色石子,也没办法给雪人配置鼻子和眼睛,眼下只能从旁边的小树上拗来两根小树枝,然后分别插在雪人身体两侧,树枝朝上,就成为了雪人的手臂。
何暖端详着,眼前这个雪人,虽然并不是十分完美,缺少了鼻子和眼睛,但却十分符合她此刻的心境。
雪人没有眼睛,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就如何暖,这些日子来,依次跟工作和心动的人告别后,陷入迷茫之中,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雪人没有鼻子,嗅不到周围的气味,就如何暖,再也闻不到面包店里飘香的奶油味,再难以嗅到幸福快乐的甜美气息。
她思索几番,趁着雪人还没有融化之前,掏出手机,打开相机,将雪人的模样永远保留在了照片里,然后发送到朋友圈里。
然后她便拎起行李,继续往前走去。
小巧可爱的雪人依旧伫立在雪地里。
何暖和它终究还是有些差别的,雪人没有双腿,没办法移动,而何暖却可以大步继续往前行;雪人只能停留在大雪飘飞的冬天,而何暖却可以熬过寒冷冬日,去拥抱温暖的春天。
***
往村里东边走去,何暖站在高地上,已经可以望到家的位置。
那一栋双层小房,便是她的家,浑身雪白,完美混入白雪之中,很难分辨。
但何暖还是第一眼就发现了。
她兴奋地朝着家的方向奔跑而去。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和老妈拥抱了,想给她一个巨大的惊喜。
可真正走到了家门口,伸出手想要去敲门的那一刻,何暖还是有些紧张的。
毕竟她之前跟老妈说过,今年不会回家过年的。毕竟前几日老妈跟她通电话的时候,她还说自己忙着彩排表演呢。
只要她推门进去,她电话里的谎言就立马会被拆穿,她辛苦维持了许久的谎言,终究会破灭。
可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心力再将这道谎言维持下去了,她一路上经历太多,遭遇太多,精神濒临崩溃,她只要安安稳稳地在家休息上几天。
她不想再焦虑忐忑。
她相信,老妈这么久没见到自己,应该也会十分体谅自己在外奔波的身心疲惫吧。
于是,犹豫过后,何暖坚定地敲响了门。
***
里面没有回应。
何暖还以为是自己敲门声太轻了呢,于是转用整个手掌,“咚咚咚”地拍打着。
可即便是如此响亮的声音,里面却还是没有回应。
何婉是个大嗓门,一旦听到有人在敲门,肯定早就嚷嚷着来开门了,这点何暖是十分清楚的。
但她在外面期盼了这么久,却还是没有期盼到老妈的身影,应该就是不在家了。
何婉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平时在家也是无所事事,看电视也是无聊,倒不如出门溜达几圈,运气好的话,还能在邻居家凑上几盘牌局,一打便是一整天。
何暖在包里面翻腾着,想要找出家门钥匙,可怎么着都找不到。
“不会被我……”何暖突然想起她在北城两次丢弃行李的画面。
第一次是在辞职后走出剧院的时候,她果断地将自己在剧院里的所有生活用品都顺手丢到了垃圾箱里。
第二次是从便利店出发的时候,她也顺手丢弃了许多行李。
不会家门钥匙就这么混在着两拨行李当中,然后被自己无意之间丢弃了吧。
何暖顿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罢了罢了,钥匙丢了,再重新配置一把就好。
现在与其在天寒地冻里傻乎乎地等着,倒不如让自己活动起来,在村子各处找找老妈,还能让自己温暖温暖。
***
于是何暖将自己的行李藏在了房子旁边一个可以遮挡风雪还比较隐蔽的地方后,便踏上了寻找老妈的征途。
今日傍晚时分的村子也是格外的静谧,一路上愣是没有碰到一个人。
也好也好,自己撑着这样一把醒目的雨伞,低调一点也好。
结果,还没得意多久,迎面便走来一个村民。
“小暖,是小暖吧?叔叔应该没有认错吧?”迎面走来的大叔打量几番,然后惊喜地打着招呼。
何暖从自己的大红雨伞下探出脑袋来,看清楚了来者的面容。
是以前经常来家里买老妈做的面包的那个大叔,好像也姓杨。
“杨叔叔好。”何暖小心翼翼地打着招呼。
“诶,是小暖!看来叔叔的记忆还是不错的,还能认出你来!”杨大叔立马乐了,“你从北城回来了?我之前还听你妈说,你今年不打算回来了呢,这不还是回来了嘛,是怕你妈唠叨是吧?”
“嗯……嗯……”何暖尴尬地点点头。
“你在找你妈吗?”杨大叔问道。
“嗯嗯。”何暖答道,“我的钥匙丢了,打不开家里的门,敲门也没人应,只能出来找我妈了。”
“我也不清楚你妈去哪了,估计又在哪家打牌吧,我记得她每次吃完晚饭后都喜欢出去打牌。”杨大叔回忆道,“你再往前找找吧,可能是在杜阿婶家。”
“好,谢谢杨大叔啦,有空再来我家买面包哈。”
“一定一定,你妈做的面包最好吃了。”
何暖客气地跟杨大叔道了别后,便按照他的指引,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
此时已过七点,村子浸泡在最为浓重的暗黑中,夜空却还在飘落着暗雪。
来到杜阿婶家后,何暖询问了一番,却还是没有找到老妈的身影。
不过,杜阿婶看见自己回来了,也是一脸惊喜,话术跟杨大叔几乎差不多。
老妈还真是个嘴碎子,真是把自己不回家过年的消息在村子传了个遍呐。
被杨大叔和杜阿婶这么一说,何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在一旁尴尬地赔着笑容。
***
于是,她只好继续往村子西面找找。
中途要穿过一条林间小道。
何暖清楚记得,这条小道,在夏天的时候,那叫一个清凉。树木高大,枝繁叶茂,树荫茂密,可以遮挡住烈日骄阳。走在这条幽森的小道上,好像误入了油画的秘境一样,有种心旷神怡的感受。
何暖小时候最喜欢欠着杨忍冬的手,散步在这条小道上。
那时候的杨忍冬体格健硕,身体强壮,因此经常让何暖坐在肩膀上,就这么扛着她走。
何暖被举到高处,可以触碰到高处的枝叶,可以看到树丛间的鸟窝,能听见更加悠扬的蝉鸣声。
那是一段极为安宁美好的时光。
如今却已不在。
***
冬日的林间小道,路灯照亮着零星的豆活,目之所及,尽是萧索。
早已光秃了的树干,就这么孤零零地垂挂在高处。
已经长大了何暖,不需要杨忍冬,也能勉强够到高处的枝叶,却再也听不见那般清脆的鸟鸣,那般悠扬的盛夏蝉鸣了。
积雪压弯了枝干,不停地掉落下来,何暖小心翼翼地躲避着,生怕被积雪砸中,遭受一场意外的寒冷洗礼。
她在萧索冬风中走出了林间小道,来到了苍茫的夜幕旷野之间。
田地里覆盖着一层厚实的暗色棉被,被焚烧干净的秸秆此刻就安眠在这层棉被下,等到春日的到来,它们就可以结束睡眠,然后缓缓复苏。
农场的围栏里,牛羊叽里咕噜地叫唤着,似乎也在欢迎着何暖的归来。
她不自觉地开始在旷野高低之上迈起灵动的舞步来。
她撑着鲜艳的红伞,在暗夜的雪中自由舞蹈,好像一个美丽的精灵。秀丽的长发,暖色的毛呢长裙,就这么跟着洋溢舞动,显得更加迷人。
此刻世界安静无比,似乎也被何暖这曼妙的舞姿和灵动的舞步所吸引,陶醉其中。
何暖跳起舞来,自带温暖氛围。
雪花好像也静止在了空中,被隔挡在温暖氤氲的氛围之外。
何暖跳着回忆里的舞蹈,自身也陷入了浓浓的回忆之中。
她在隐约中听到了老妈的呼唤声,于是朝着声音来源方向眺望去。
果然,远处的灯光之下,苍茫雪地当中,还有另外一个撑着红伞的身影,就这么正对着自己缓步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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