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下镇也迎来了属于它的黑夜。
街边各种夜宵小吃美食摊子明显要比下午的时候多了许多。邵子阳走在街边，很快就被这股浓郁鲜美的味道给吸引住了脚步。
“怎么了？肚子饿了？”见邵子阳突然停下了脚步，杨忍冬好奇问道。
“有些饿了。”邵子阳捂着咕噜咕噜叫唤的肚子说道，“我也不知道我自己这是怎么了，总感觉自从离开北城后，我的胃口就突然变大了，一路车程，我每餐都得给自己塞两三个面包，才能勉强吃饱。”
“你一路就是啃面包回来的？”杨忍冬诧异，想着自己刚出狱的那段日子，虽然也是濒临身无分文的状态，但起码也能让自己吃上热腾腾的泡面。
那家便利店的店员很好，十分照顾落魄的杨忍冬，帮助他度过了一个落雪煎熬的冬天。
“一心就想着回家了，也不好意思中途花太多时间在吃饭问题上嘛。”邵子阳嘻嘻笑道。
“你小子啊。”杨忍冬宠溺地轻轻锤了一下邵子阳的脑袋，“罢了罢了，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凑合凑合吃一顿得了。”
“嗯？您不是一直都喜欢回家自己烧饭做菜吃的吗？怎么今天突然改变主意了呢？”邵子阳纳闷着。
“今天本就是个特殊的日子……”杨忍冬抬眸望向夜空中飘落的雪花，刚想伸出手去触摸，想要接住几片轻盈的雪花，可惜，还没有接触到，雪花就被自己掌心里冒出的热气给融化了。
最终，滴答在他手中的，只是冰凉的水滴。
雪花就如同他和何暖之间的亲情，亦是难以触及的，亦是冰冷无情的。
他在暗雪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扭头看，邵子阳已经买好了晚饭。
“鸡锁骨，买一斤送半斤，要尝尝吗？。”邵子阳笑脸相迎。
“你买都买了，还问我。”
“哦，那只好我自己独自享受这份美味了。”邵子阳美滋滋地啃起鲜美的鸡锁骨来。
“你小子还准备独吞着一斤半的鸡锁骨啊？还不赶快拿来！”杨忍冬笑着摆手。
“哦，给您。”
“谢谢。”杨忍冬最终还是拿走了装了半斤的那袋鸡锁骨。
“诶？您的饭量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邵子阳追在杨忍冬的身后，小跑着追随他穿梭在热气腾腾的路边摊之间。
杨忍冬快步走在前面，一边走，还一边得意地笑着。
还好还好，他眼下还能体会到温情的暖意。
***
一片小巧的雪花顺着冬风飘飞远扬，从林下镇车水马龙、人影熙攘的街道，一直飘飞到了小林村广阔寂寞的旷野上，从那个开朗少年的身旁一路飘飞到了那个漫舞少女的舞步下。
何暖暂停了舞蹈，一直盯着缓缓靠近过来的另一把鲜红的雨伞看。
“小暖。”鲜红的伞下冒出了一道更为鲜明的呼唤声。
“老妈！”何暖惊喜道，然后丢下自己的雨伞，直接和何婉在同一把伞下相逢。
“你这孩子……怎么还骗人呢？”何婉哭诉着，然后一把将何暖搂进了自己的怀抱中，另一只未撑伞的手轻轻敲打着何暖的后背，“不是说好不回家过年的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呢？”
“妈，我错了。”何暖主动承认错误。
“这有什么错的呢，小林村永远都是你的家，你妈我也永远是你最亲爱的家人，我们都在期盼着你回来，不管你是否决心回来。”
“老妈，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都找不到。”
“哦，去给村子最东面的王婆婆送面包，她的儿媳妇已经跟我念叨好几天了，所以我晚饭吃完后，就亲自送过去了。”何婉解释道。
两人从拥抱状态中解除。
“你没带钥匙？”何婉猜测道。
“嗯嗯。”何暖点点头。
“你这粗心鬼，这下又得靠你妈我了吧。”何婉得意地说道，“连家门钥匙都能弄丢，下回是不是还要把你自己这个人也给弄丢啊？”
“其实……这次差点就弄丢了……”何暖心里憋了好多烦恼和委屈想要和何婉诉说，但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口。
“行了，你在北城的遭遇我都知道了。”结果，何婉早已心知肚明，“不就是区区一个工作嘛，丢了就丢了，我还不乐意把我这么漂亮的女儿交给他们呢。这样也好，你回到我的身边，有我保护着，谁都欺负不了你！”
何婉还是当年那个强硬护崽的何婉，一旦让她知道了自己女儿在外受到了什么欺负，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站在自己女儿身边，然后用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和手段，狠狠地替女儿报复回去。
“你妈我已经在四处打探联系律师了，就算拼上这条命，我也要给你把公道讨回来！你说这群人也太过于嚣张了吧，还能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我女儿身上来！真是可恶！”何婉怒火中烧。
“行了妈，我既然已经从剧院里辞职了，也从北城回来了，您就不要操心。这一切都已经成为了过去，我也都试着放下了，我们也没必要再跟他们产生什么纠葛。那群糟老头子心里不知道还憋着多少坏水，不知道还有多少阴谋诡计没有使出来，我们终究是斗不过的。人间自有公道在，我相信，他们终有一天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何暖顺手捡回了雨伞，然后安抚着何婉的情绪。
母子两走在寂寥的林间小路上，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此刻的雪花也褪去了暴力的一面，转而变得轻盈温柔。
“那网上的流言蜚语怎么办？我这么一个清清白白的闺女，就这么平白无故地背负上了骂名……”何婉还是替何暖感到委屈，“要不是你邻居小何阿姨告诉我，我都还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没事的妈，那些流言蜚语很快就散去的。这些流言蜚语本来就是那群剧院的糟老头子用金钱砸出来的黑稿，他们的目的也只是想甩锅到我身上，从而试图挽回剧院的形象，一旦目的达到了，就不会再舍得砸钱下去了。所以，这阵子热度一旦过去，这些不实的报道很快就会销声匿迹的。”何暖倒是看得很开，“资本也是知道适可而止的，不然一旦被知情人士爆出来真相，舆论一下子逆转过来，他们也就得不偿失了。”
“我闺女经过这一通历练，还真是成长了不少。”何婉满心的骄傲。
“妈也成长了不少哇，都知道克制情绪，学会跟我双向撒谎了。”
“我这还不是不想让你也担心嘛，所以就配合着你的谎言顺下去了。”何婉叹气，看着何暖被层层羽绒服包裹下依旧显得瘦弱的身材，眼里满是心疼，“我们小暖都变得这么瘦了，去年回家过年，你妈我好不容易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这么一遭，又全打回原形了。”
“妈，我跳舞也是很消耗力气的。但您千万放心，我的生活作息绝对十分健康的，每天都早睡晚起，每天都记得保养健身，您看我这肌肉。”何暖抓过何婉的手，试图为自己的身材证明。
“行了行了，妈知道你保持这样瘦瘦细细的身材，是为了上镜好看，妈理解的。但妈还是觉得，你本来的样子最好看，你最健康阳光的样子，才是镜头之下，最美丽的风景。”
“嗯，我会的。”何暖望着这条林间小道的尽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活泼开朗的身影，在枝繁叶茂的林间随风而舞，为自由而舞，如蛱蝶翩翩。
看着看着，何暖便有些迷糊了。
她不禁反思起自己来。
自己当时热爱上跳舞的初心到底是什么？
可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能是为了迎合资本的口味而牺牲自己的美好纯真，也不可能是为了追逐更闪耀的舞台而变得利益熏心。
***
重新回到了家门口，何婉掏出家门钥匙来，终于将大门打开了。
点灯照明后，熟悉的家具摆设再次浮现在何暖面前。这种扑面而来、夺人眼眶的熟悉的画面，才是何暖的心之所向啊。
她畅快地拥入毛绒沙发的怀抱中，然后缠绵缱绻着，再也不肯轻易松开。
“你每次一回家，都喜欢折腾这沙发。看到沙发上面的划痕了吗？全是你的杰作。”何婉放下钥匙，走到何暖身边问道，“晚饭吃了吗？饿不饿，要不要妈再给你烧点什么东西填填肚子？”
“想吃饺子。”何暖答道。
“家里没有。”
“想吃汤圆，黑芝麻馅的。”
“这个家里也没有。”
“想吃馅饼。”
“这个今天倒是有的，只是多余的都被我送人了。”
“那家里还有什么好吃的？”何暖在沙发上灵动打滚。
“我看看哈。”何婉打开了冰箱，然后搜刮起来。
冰箱里除了几盆还在发酵的面团，其他都是一些新鲜的蔬菜，哦，还有一包挂面。
“挂面吃吗？”
“吃！”何暖都没回头看一眼，不假思索地便回答了。
她此刻也已经饿到了极点，不管何婉掏出什么东西来，她都会立马回答肯定的。
“没有鸡蛋了，倒是还有一点牛肉丝，多给你加一点吧。”说着，何婉便集齐了煮面材料，然后迅速给何暖做了一碗鲜美的牛肉丝挂面。
“好香啊！”
也只有一顿美味的晚餐可以把何暖从柔软舒适的沙发上拉起来。
“趁热吃吧，我去收拾一下你的房间。你回来得太突然了，我都还没有来得及给你好好收拾收拾呢。”
“没事，我可以直接睡在沙发上的。”
“你也不怕感冒，我们这乡下小房子里可是没有暖气的。”何婉说着，已经上了楼梯。
“没关系，我很抗冻的。”
“行啦，既然都回家了，你妈我就绝对会把你给照顾好的，绝对不会再让你过一点苦日子。”说着，何婉便打开了何暖的房门，然后脱下自己的棉袄，撸起袖子来，准备大干一场。
何暖还在一楼饭桌边上美滋滋地品尝着面条。
等到她吸溜完了面条，连一滴汤汁都没舍得剩下，将碗洗干净后，便也上楼去帮忙收拾。
***
而林下镇这边，邵子阳和杨忍冬蹲在街边，也将两袋子鸡锁骨、两大桶炸串、两张鲜肉烙饼啃了个干净。
将纸皮袋子丢到垃圾桶后，父子两准备再在街上逛逛。
“这下吃饱了吗？”杨忍冬问道。
“嗯。”邵子阳拍拍肚子，不禁打了个饱嗝，从嘴里冒出来一团白汽，很是满足。
“你年后还回北城吗？”杨忍冬打探道。
“我也不知道，应该还是会回去的吧，毕竟我那工作还没辞职呢。”
“你那工作工资那么低，还得经常通宵熬夜，还不如直接辞了呢。”杨忍冬提议道，“你看看你这身体素质，以前明明是个体育生，现在却这么容易感冒。”
“呃……那可不行，现在大城市里工作多难找啊，像这样‘包吃包住’的工作，可是很难再找到了。”
“你那24小时便利店收银员的工作算哪门子的包吃包住？我算是明白了，包吃就是自己掏钱买便利店的泡面吃，包住就是住店里那间没有空调暖气的小仓库吧。”杨忍冬拆穿道。
“您怎么……”
邵子阳刚还在纳闷杨忍冬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北城便利店的情况的，可突然又想到了闻宇秋那个家伙。
果然就是那个家伙偷偷告状的。
等回到了北城，绝对要找他好好算算账。
“你看看，你看看，你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虽说是个男孩子，但也要学会照顾自己，保护好自己，不然连女朋友都找不到。”杨忍冬唠叨道。
“您就别操心我啦，我都这么大了。”
“也才二十三，大学毕业一年都不到，就别跟我装成熟了。”
“好吧，您说得也对，一直待在那间24小时便利店也不是个事，我是该好好规划规划自己的未来。”
“哟，你居然还真的思考起来了，是为了何暖吧。”
“我……”
邵子阳欲言又止。
这其中的因素，的确是有何暖的。
“我都看出来了，你很喜欢她，对吗？”杨忍冬突然停下了脚步，一脸郑重地问道。
看着杨忍冬此刻阴沉的脸色，又想起了他和何暖之间的关系，邵子阳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回答道：
“杨叔，我……确实喜欢……喜欢何暖。”
气氛安静了几秒钟。
“哈哈哈……”杨忍冬笑了出来，拍拍邵子阳的肩膀说道，“喜欢就大胆说嘛，我又不会吃了你。”
“您……”
“我跟何暖的父女关系目前也只停留在血缘上，其他的早就断绝了。当年确确实实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两，都是我的罪过，我根本没资格决定她的想法和未来。”
杨忍冬想得很透彻，他不该再随意掺和何暖的未来。
过去的情感也都停断在了过去，过去的罪孽也早已付出了代价，一切都已经扯平。
现在这样，其实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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