摒除那些纷乱的思绪，何暖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拉开窗帘，还是看不见明媚的冬日暖阳。外面的世界依然白茫茫的一片。
何暖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的室友还没有回来，于是便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准备换衣服了。
她也并非讨厌下雪天，只是北城的雪天要比老家小林村寒冷上许多。
何暖记得自己还没离开家乡那会儿，上高中前的每个冬日早晨，都是在母亲亲切温柔的呼唤声中醒来的，那时候的她每天早上都可以在家里吃上一顿热腾腾的早饭，都可以喝上母亲贴心为自己准备的那一碗热汤，浑身都是暖洋洋的。
上高中后的她，和大多数长大了的孩子一样，成为了一名住校生。虽然在学校里听不到母亲的呼唤声，品尝不到母亲为自己烹制的冒着热气的早饭，但何暖依旧能在雪景中寻觅到母亲的身影，依旧能够感觉到母亲的爱意温暖包裹。
大学也是如此。只是自从步入社会以后，尤其是进入了北城剧院以后的她，就再也没有那种温暖包裹的亲切感觉了。她和母亲、和老家的距离被拉得太远了，以至于每个大雪凄凉的夜晚，她在窗口眺望远方，却只能模糊地看见城市的灯火在黑夜中忽明忽暗，只能听到北风扑打窗户的恼人响声，只能蜷缩着弱小的身体，用厚实的棉被和羽绒服抵挡冬雪的寒冷侵袭。
独自在北城闯荡的何暖真的好孤独，好无助。虽然母亲每隔几天都会打来电话问候，但何暖和母亲分享的从来都是工作上的如意，都是每次演出完毕后自己收获的快乐和掌声，至于那些坎坷与心酸，她向来都是埋藏在心底的。哪怕她受到了怎样的欺负，也都是独自一人用滚烫的眼泪解决的。
冬日的眼泪是个神奇的东西。它们缓缓从泪腺里淌出来的时候，还带着自己身体的温度，因此划过脸庞的时候，也带给冰凉的脸庞一些温度。
虽然作用不大，可对比窗外呼啸的冬雪，还是温暖极了。
***
何暖捯饬好自己后，就出门了。
她在昏暗的走廊里行走着，缓缓朝着前方的光亮走去。
现在是早上七点钟，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因此排练室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还没有人的。
可何暖到了之后，却发现里面已经有几位女演员在练习了。
“你们好啊。”何暖打了个招呼。
“嗯。”对面冷冷地回复了一句，然后继续顾着自己练习了。
虽然她们平日里也都是这么一副冷淡的样子，但何暖还是忍受不了这种陌生带来的尴尬气氛，于是便想要逃离这里。
顺便去吃个早饭吧。
***
何暖刚走到门口，还没有搭上门把手，就看见门从外面推开了。
眼前缓缓出现的那张脸是曹金雪！
“真是倒了大霉了！”何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这个女人还穿着昨日的礼裙，虽然剧院四处都有暖气供给，可穿得如此暴露还是会冷的。但这个女人此刻却什么都没顾上。
“雪……雪姐？”何暖见她拉开了门，却没有进来，于是便轻声呼唤道。
曹金雪并没有回应自己，继续以一副“死相”瞪着自己。
“完了，看样子应该是出大事了。”
何暖发现她竟然连昨日的妆容都没有来得及卸下，满脸的疲惫和沧桑，看样子应该是忙碌了一整晚。
“你跟我来一趟。”曹金雪终于开口了。
“好……好的。”何暖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便局促不安地跟着曹金雪走了。
何暖走出排练室后，隐隐之中还能听到里面那几个女演员的窃窃私语声：
“昨日还一副光鲜亮丽的嚣张模样，今日怎么就颓下去了呢？”
“估计是没捞着金主吧，她以前不总是这样吗？”
“恶有恶报，只能怪她自己坏事做得太频繁了，这不，报应就赶着上来喽。”
“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大家都是女人，非得下狠手吗？”
“估计是被老公抛弃了，然后就彻底黑化了，所以为了报复回去才会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只是可惜那些被她亲手送出去的姑娘们……”
“也不是所有被选中的姑娘都落入陷阱了的。”
“那也是因为很少有姑娘敢像何暖这样勇敢地拒绝，公然跟那老女人作对。”
“那何暖……”
“当然是英勇就义喽。不过她也顺便把曹金雪一起拉下水了。”
“这样也好，免得那老女人以后再作恶。”
“昨晚这件事本来是被人举报了的，差一点就闹到警方那边了，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的，就被压下来了。”
“这还用想？当然是因为那群身处幕后的始作俑者啊。”
“真是无法无天了。”
“那能怎么办呢？无论是何暖，还是曹金雪这个老女人，都是因为失去了利用价值被抛弃的。在那群老男人眼中，这座剧院里的女人都是这么个作用……”
“那我们……”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就我们这点微不足道的价值，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根本不配。”
“哦……”
***
何暖只感觉这条走廊好漫长，走了这么久了，依旧还能清晰听见排练室里面两位女演员的聊天声。
她们的闲言碎语，看似是在传播谣言，实际上讨论得都是事实。
也不知道走在自己前面的那个女人听见了没？
想必，她此刻……应该已经被气炸了吧。
活该！
都是她咎由自取！
当初狠心对姑娘们下手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呢？
看来今日降下的这场茫茫大雪，不只是在为自己即将到来的失业危机哀悼啊。
***
女人终于停下了脚步，然后输入密码，打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何暖犹豫在门口。
“进来吧，也不用犹豫徘徊了。”曹金雪对着她抛出了一个冷眼。
“哦。”何暖也不打算装下去，既然她什么都知道了的话，那自己也用不着给她好脸色看了。
早在昨晚，何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今日这场对峙了。
“随便找个位置坐吧，这里椅子这么多，总有一把是你喜欢坐的。”曹金雪这句话别有意味。
“不用了，我站着就可以了，再高级的椅子，我坐着也不舒服。”何暖傲娇地选择了站着。
“OK，随便你，反正你很快也不归我管了。”曹金雪靠在了椅背上，闭着眼睛，手指还揉搓着自己的太阳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昨晚没休息好？”何暖故意这么问候道。
“太多事情要处理了，根本没睡。”曹金雪拿起保温杯，喝了一口热水，然后边拧着盖子，边对着何暖说道，“你倒是睡得挺安稳的呀。”
“嗯，睡在自己宿舍的床铺上，自然是非常安稳的。”何暖暗戳戳地说道。
“再怎么安稳，也改变不了你宿舍那张小床的狭窄寒酸。”曹金雪瞪大了眼睛，撕破往日的伪装，展露出了原本的凶相。
说实话，一开始，何暖的确是被曹金雪这副怒目而视的表情给吓到了，但很快，她便平复了下来，转为镇定自若，准备迎接老女人接下来的话语攻击。
气势上绝对不能被这个老女人给压过去了。
何暖在心里暗暗为自己加油鼓劲道。
在剧院工作的两年来，她从未像此刻这般胆大过。
“你可知道你昨天都干了什么？”曹金雪愤怒地拍桌子。
“可是我昨晚明明什么都没有干啊？”何暖纳闷道。
“你……你气死我了？”曹金雪感觉头昏脑涨的。
“我昨天明明顺利完成了演出，为剧院创造了不少的收入啊！还获得了很多观众，甚至是大导演们的夸赞，为什么您还这么生气呢？莫非是因为……”
何暖以退为进，装出一副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模样来。
“在我面前，你就不要装可怜了，我曹金雪当了这么多年的经纪人，你这种拙劣的演技，我看得太多了。这对我没用！”曹金雪摆手道，“我昨天反复跟你强调过，说这次机会有多么多么得重要，明确说过让你好好把握住的！可你为什么偏偏不按照我说的去做呢？你知道就是因为你的违抗，昨晚给我闯了多大的祸吗？”
曹金雪强势质问道。
“你这话倒是说得好听的，什么叫多么宝贵的机会？难道给那群糟老头子陪睡就是什么宝贵的机会了吗？既然你这么宝贵的话，为什么不自己去呢？”何暖丝毫不落下风，立马回击道。
“你是演员，还是我是演员啊？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况且，那群导演不一定会对你做出什么事呢？你连去都没去，可别这么早下结论！”
“如果他们不是想跟我做那种事情的话，昨晚又为何来找你麻烦呢？你在他们眼里，又算是什么东西吗？”
“我……”曹金雪一时语塞，估计也是没想到自己带了两年的艺人，竟是如此的牙尖嘴利，竟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语来。
“你什么你！”何暖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机会，接着如机关枪一般话语扫射道，“我何暖来这里，是来锻炼自己的舞蹈技术的，是来追逐自己梦想的，不是来给你曹金雪当垫脚石的！那么多前车之鉴就明晃晃地摆在我面前，我难不成还要傻愣愣地飞蛾扑火，蠢到把自己人生给毁了吗？我给你的印象一直都是那种不长脑子的小白花吗？”
“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整天把自己那花天酒地、**昏天的蠢货老公放在嘴边炫耀，还恬不知耻地得意呢？你那富豪老公早就不想要你了。至今留着你，不跟你离婚，也只是想榨干你的剩余价值，把剧院里的麻烦事都撇到你手上，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时间去跟别的女人情情爱爱了！至于为什么迟迟不给你晋升的机会，也只是不想让你得意忘形，真的触碰到他的权利和利益。你只是个工具人，只是你老公的垫脚石，人家根本不爱你。你就是被圈养的家畜，整天被饲养在圈子里，只要不病死，终究会有一天被活生生宰割掉的，可你却浑然不知，仍旧自作多情地陪伴在饲养之人的身边，还一个劲地示好。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一厢情愿，根本换不了那人的真心，只会让他更加渴望把你宰割！”
“清醒点吧，你再怎么努力，这家剧院也不会落到你手上的。昨天晚上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你完全被那帮老男人当枪使了。只是可惜，你发射出来的子弹，并没有击中猎物，反而让猎物逃跑了。这不，一次不成功，你便得到了彻底的否定，也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现在的你，就跟我一样，甚至比我还要可怜。我除了一份工作，其他什么都没有失去，可你去失去了你的前半辈子，还有后半辈子，真是可怜！”
“我劝你还是去自首吧，顺便再把你老公还有其他老头子拉出来，这样还可以少坐几年牢。”
何暖的怒骂和劝说都完毕了，就看曹金雪能不能清醒过来了。
只见那女人完全傻眼了，红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嘴角止不住的颤抖。
“你……你……是你……都是你……就是因为，毁了我的计划，毁了我的工作，我的婚姻，我的人生，是你摧毁了我！”
“我……”何暖骂骂咧咧。
这个女人的老公这么多年来到底是给她灌了多少**药啊！都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还没有清醒过来？
真是无药可救了！
何暖也爱莫难助了。
“你……我恨你……你说你来剧院是为了追逐梦想的……呵呵……真是可笑……都步入社会了……都已经看到过这个社会竞争的残酷了……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自己能追逐到梦想？真是可笑。”
曹金雪的冷笑声很是惊悚。
何暖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既然你这么喜欢跳舞的话，那我偏要你跳不成！你以后就在这里当个保洁吧，就去打扫厕所好了！”
曹金雪爆发出疯癫的笑声来。
可何暖丝毫不慌，缓缓从包里掏出自己的辞职信，甩到了她面前。
“不好意思，恐怕我得跟你一样，滚出这家剧院了。等警方来调查清楚了，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安然无恙地离开这里的。”
说完，何暖便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曹金雪一个人对着那封辞职信发狂！
***
回到宿舍，何暖收拾完自己的行李后，最后以剧院演员的身份，把今天上午的彩排工作完成了，然后便拨通了报警电话。
然而警方调查审问了一下午，却只能给曹金雪定罪，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指明那群真正的幕后主使。
何金雪被定罪后，何暖自然而然也能辞职离开剧院了。
于是，在那个大雪纷飞的下午，少女丢弃了一大堆行李，然后浑身轻松地步入了白芒一片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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