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舴从梦里惊醒，天光大亮。她浑身都是汗，在拉着窗帘的暗房间里有些发冷。她看了眼时间，11点13了。
她注意到自己拿着手机的手很酸，整个背颈处的酸痛感也阵阵传来。她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去了床尾处的枕头，枕头四四方方的摆着，贴合着床沿。
“咚咚咚咚咚咚”。陶舴又听见了那鼓声，节奏感很强。陶舴觉得那不可能是装修的声音，一定就是鼓声。
她很想现在就去出去看看，但她浑身是汗。只能先去冲个澡。她看着卫生间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下有了些不太明显的乌青。
她昨天晚上好像做梦了，梦见她自己变成了一只兔子。梦的具体内容非常模糊，她就记得自己在梦里又蹦又跳的，一股紧张感绕在她心里。
等陶舴洗完澡出来，鼓声已经停了。她整个人的疲惫感也少了不少。陶舴把窗帘拉开，阳光照了进来，驱散了一些阴影。
“叮。”陶舴手机短信响了，是她的快递到了。她穿了件凉爽的嫩黄色吊带背心，白色的直筒裤，外面套了防晒衫。很简单也很清爽。
她背了个双肩包，用来装一些寄到的东西。她出了门，走进了巷子里。巷子里很凉快，基本每家的门都开着——乡村基本都是这样的，邻里之间熟络，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共同生活的几代人。
有人搬了下木板凳，坐在家门口处吃着午饭。瓷碗带着红色的大花纹，木制的筷子，和陶舴家的一样。也有些老奶奶坐在屋内扇扇子，扇子是那种竹编的。
屋内很是昏暗。老人家白天都不喜欢开灯，浪费电。
巷口处传来捶打衣服的声音，大着嗓门的阿姨一边干活一边闲聊。说话用的方言，陶舴可以听懂，但不会说。
她背着包在巷子里慢悠悠的走。突然注意到旁边屋子墙壁上的青苔。青天白日，竟然莫名出了冷汗。她加快速度出了巷子。
到了快递站的时候她发现这里快递堆积的并不多。她的包裹很快就找到了，两个大箱子和一个小箱子。大箱子里装着她自己寄过来的东西，有数位板、玩偶、书、笔记本等等。小箱子里是她买的丙烯和水粉颜料，还有一个画板和很多张画纸。
陶舴家和快递站的距离很近，她来来回回拿了三趟，这才把所有东西都带回了家。
丙烯和水粉颜料是她买回来写生用的。事实上，陶舴已经好久没有在画纸上自由的画过自己想画的东西了。
她所在的公司是一家游戏设计公司，她的主要工作就是设计角色形象。她已经工作了一年半了，工资蛮高的，但是相对应的，工作也很辛苦。
经常需要她画稿画到半夜，而且通常画出来的一稿还需要不停的修改。
陶舴在最开始接到工作是非常兴奋的，她属于老天爷赏饭吃的那种。对生活的感知力很强，灵感源源不断，同时又愿意吃苦努力。
但是在经历了无数次的改稿，看着她原本满意有特点的形象一个个被改的面目全非之后，她开始疲惫了。
她觉得她创作出来的每一个角色只在最开始拥有了短暂的生命力，然后就开始变得死板呆滞。
于此同时，发生了一件让她下定决心离职的事情。
“你不要想太多，工资还是照发，奖金也会分在你头上啊。”陶舴到现在都记得上司无所谓的样子。
“她来我们公司工作的时候就已经是个大V了，这是我们公司的一个收益点。”上司的脸是土黄色的，带着皱纹，他笑的时候脸上的皮就慢慢堆了起来。
陶舴很想拒绝，但她的工作就是画稿。画出来的稿子决定权依旧在公司手上。像是让A做了一半的工作之后换B去接手一样。
但是对方完完全全用了她的角色设计稿，只是稍微改动了几个小部分。可最终的署名只能算成对方的。因为对方是最终的出稿人，稿子被选用了。
陶舴看着上司夸张的表情，她觉得对方整个人都是丑恶的，这种令人作呕的丑陋像是从他大腹便便的肚子里产生的，然后从他黑黄的牙齿里又钻出来。
陶舴在这之后就果断的辞了职。她递交辞职信的那天，上司对她的态度非常不好。而她出来整理桌子的时候看见了那个同事。
对方有着像是小蘑菇一样的学生头。陶舴觉得她看着还是挺友善的，平时虽然话不多，但是有些聚会都会参加，大家和她相处也还行。
陶舴觉得不能毫无理由的责怪对方吧。也许对方也和她一样，对这样的事情感到厌恶却又无可奈何。
蘑菇头跟着她到了公司门口。陶舴无奈地回头：“没事，我刚好就是自己想辞职啦。我知道你心里也不舒服。”
但是蘑菇头只是看着她，他的眼睛被黑框厚眼镜折射的有些小，像是一条缝，眯着眼睛看人。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很潇洒很豁达。”对方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的从她嘴里挤出来。“我早就觉得你讨厌了，你再努力又能怎么样？”
陶舴面无表情地看她得意的样子，转头就走。她不清楚那个锅盖头对她的恶意从哪里来，她烦了一晚上，把这段失败的工作经历和她的旧手机一起丢进了抽屉里上锁。
辞职的第十天她决定回老家。
陶舴在大眼仔上申请了一个账号，她给自己起名叫：桃Zombie。陶舴没和任何人说她的账号id。她的第一条微博，是她刚刚取快递路上拍的那棵樟树。她就发了这一张照片，发完之后就不再关注手机了。
她把画纸在画板上夹好，去打了一桶水。新买的各种笔刷被她放在一边。她看着空白的画纸正在想。她在想昨天晚上的梦。
梦都是难以捕捉的。
【梦境背离于清醒意识下的世界。】
【在梦里，几乎所有清醒意识下有条理的事件和正常行为的记忆都不复存在。】
陶舴只记得梦的感觉，在梦里，她毋庸置疑的是一只兔子。这个想法像是潜进了她的本能。她吃草和蹦跳。但她蹦去了哪儿，这一部分完全是空白的。
陶舴回到老家的第一幅画作显然是完全放飞自我的。她没有去纠结线条和构图，只是按照自己内心的想法去走。
最后她画出来的是一篇青草地，青草地前是高高的马头墙，墙低处有着灰黑色的斑纹。画面的正前方是一只兔子的后半身，毛茸茸的身子和尾巴。兔子的前半身被草遮住了。
从这幅画的视角出发，看画的人就是另一只兔子。视线很低，和前面的兔子刚好齐平。
陶舴画完画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和她哥一起吃完饭之后两个人出去散步。
“哥，你每天早上可以听见敲鼓的声音吗？”陶舴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
“啊？我没听见过，有声音吵到你吗？”陶艺齐关切地问她。
“没吵到，我都是早上十一点多听见的。有点好奇而已。”
陶舴走到了广场，比第一天她刚来的时候热闹多了。“明天周末嘛，小孩子肯定都跑出来玩了。”陶艺齐看着疯跑疯闹的孩童咋舌。
陶艺齐看着便利店，打算去买点雪糕，给家里的冰箱存点货。陶舴站着石板桥上等他。
石板桥的两侧围栏也是石头做成的。承接两侧围栏的分别是四个石柱子。石柱子上刻了花纹。
陶舴凑近了一看发现是刻了个孩童模样。四个角都是一样的，扎着两个发髻，孩童边上还雕刻了蹴鞠。
陶艺齐拎了两袋雪糕朝陶舴走来，陶舴接过一个袋子，和她哥一块回家了。
晚上陶舴吃了只雪糕，把下午画完之后拍照的图片传上了微博。并配文【桃Zombie：我是兔。】
下午传上去的图片没有什么阅读量，但是陶舴并不在意，她的本意就不在于点击量，这张照片意味着她新生活的开始。
陶舴关了灯，室内陷入一片漆黑。只有空调亮着的灯，显示26度，还有机器运作的嗡嗡声。
纸灯笼又出现了，这次的场景在桥上。兔子站着桥中央，四周静悄悄地，纸灯笼往村口瓢，兔子就在后面跟。
离村口越近就越暗，没有路灯，只有纸灯笼渗出暗橙色的光。四周都是山，纸灯笼到了一条山口处。
它飘在小道上，地是泥路，地上还有一些枯枝败叶，有些被踩进了泥土里，路一直往上倾斜。
兔子跟着纸灯笼跳了很久。兔子停了下来，似乎是跳累了，她定在那儿，一动不动。纸灯笼就那么飘着，左右左右的晃，像是在对兔子一下一下的招手。
“咔嚓咔嚓。”车轮压着枯枝和落叶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长裙的女子推着推车快速朝她的方向冲过来。
近了才发现，那女子头梳高髻，上插两根木簪，身着浅青色衫褥，下着深紫色长裙，腰间用帛带系扎。
那推车是木头制成的，推车里装着的竟是满满的一箱水。水里还浮着一对铜锣。
那女子推着车快速冲上山坡，推车一撞，兔子便炸开了毛往路边一跳，咕咚咕咚的滚下了山。
陶舴是被雷声惊醒的。才五点多，拉开窗帘窗户上都是水痕。陶舴回了床上，她还晕乎乎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她迷糊着把床尾处的枕头拿回了床头，枕着柔软的枕头，就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陶舴再一次睡着了。
这一觉就睡到了天亮。
这天早上醒过来已经是早上八点，这是她回来之后第一次醒的这么早。雨已经变成绵绵丝了，窗户上起了层雾，今天的温度降了，天气可以说有些凉。
陶舴套了件薄薄的牛仔外套，黑色的长发散着垂到快到腰的位置。她最近去哪都带着眼镜，此刻也不例外。
出了门是雨后新鲜的空气，混合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陶舴想起了上次看见的厨房后山的景色。
她扣上外套的扣子，去了厨房后面。厨房后面的田野地里种着水稻，此刻都坠着露珠。石头地被雨冲洗过更滑了，显现出一种更深色的光滑感。
在靠近陶舴家厨房的地方摆了一条长木凳。陶舴家厨房的屋檐刚好为这条木凳遮住了雨水，同时也为木凳上坐着的青年提供了避雨的地方。
陶舴看见青年往凳子左边挪了挪，她就走上前去，坐在了右边。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青年侧脸高挺的鼻梁和密长的睫毛。睫毛像个小扇子似的，轻轻扇动。
陶舴这才注意到青年的眼睛正下方，与鼻梁齐平的位置有一颗痣。
连痣都这么会长啊！
陶舴隐隐约约觉得他有些眼熟，但是又抓不住那转瞬即逝的熟悉感。
青年的坐姿非常懒散，背靠在墙上，两腿随意的放着，手搭在腿上，正在揪地上长出来的草。
陶舴安静的看雨，半晌她问：“你叫什么名字？”她转头看向青年。对方低着头看手上新揪的小黄花。
就在陶舴以为他不会回答时，青年突然转过头倾身，他的脖子绷成了好看的弧度，蜂蜜酱般的眼睛盯着陶舴。
青年张嘴说话，可以清楚看见上排牙的两颗尖牙。比一般人口腔里的虎牙要更大更尖一点。下牙也有两颗，但偏小一点。腥红的舌头和粉色的牙床，还有黏合在上下口腔的细细的银丝。
他张嘴的动作在陶舴眼里像是开了慢倍速。你，红色的舌头微微从上下牙齿间挤出来；是，只能看见一点点雪白的牙齿；谁，嘴角上扬，尖牙出现了一瞬。
陶舴整个人往后一靠，手掌撑着凳子。从耳朵开始，热意渐渐爬满脸颊。
雨变大了，空气中青草和泥土混合的味道从地面开始上升。与此同时，陶舴好像闻到了甜腻的蜂蜜味。
好涩啊，她在心里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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