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肆的动作顿住,江随平生第一次当中阻拦忤逆,此时后怕又局促,起身逃跑的同时小声说:
“先生,我……我去买点水……”
周肆把他拽回来让他坐好,江随这才发现自己怀里还抱着个酒杯。
拿着也不是,放下也不是,还给周肆就更不是了。
周肆只是一笑:“怎么了宝贝?”
江随心一横,干脆原形毕露到底,直截了当说:“你喝完酒总是胃痛,我不想看你不舒服。”
周肆原本要摸江随脑袋的动作顿了顿,停在空中半天没动。
以前江随从来都不管,安安静静的坐在旁边。
两人对视片刻,到底是江随败下阵来挪开眼睛低下头:“先生……”
众人目瞪口呆。
有好事者想插嘴表现:“这也太没规矩不懂事——”
话没说完就被同伴制止,小声说:“别说了,江随不一样,他不是——”
果然,周肆毫无征兆笑起来。
对比他此刻的笑容,才会让人发觉酒席开始到现在,他一直就没真正笑过,现在才是真情流露的愉悦。
他拉着江随的手站起身。
江随还忐忑着,根本没反应过来就被拎小猫似的捉住:“先生,先生我……”
“走,不喝了,回家。”
众人更目瞪口呆了。
直到酒席重新安静,才有人终于有人忍不住问:“这……就这么走了?”
“周先生能到场赏光已经很幸运了,不错不错,可算是见到了、递了名片了。”
“真和外界传言一样喜怒无常,旁边那个漂亮男生是小情人?哪弄的,真好看啊。”
“嘘!可别让他听到,养了十年了,周先生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江随。”
司机开车,周肆搂着江随坐在后座。
江随摸了摸他的手,冰凉的,又轻轻摸了摸他的胃部:
“先生,您还好吗?”
周肆道:“关心我?”
江随点头。
周肆却没再回答,只是笑道:“没吃饱吧?走,哥带你开小灶去。”
江随一愣,周肆有很多年不这样和他开玩笑了。
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周肆只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虽然已经事业小有成就,但在江随面前总是痞痞的。
有时候还会突然出现,给正在上学的江随一个惊喜,带他出门吃饭改善生活。
江随脸皮薄,一直规矩地叫他周先生。
周肆让他喊哥就行,江随不肯,只有两人做的情迷意乱时才会被哄着喊几声肆哥。
热气腾腾的汤面很快就端上桌。
两人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当年江随住的出租屋的那一片。
这么多年了楼下面馆依旧开着,只是老板换了更年轻的女孩。
“我记得您俩,”女孩说,“我当时放了学就在后厨给我爸打下手呢。”
两人外貌都出挑,人群中非常显眼。
江随习惯性想把自己碗里的面条以及牛肉拨给周肆,顺嘴问女孩:
“老板是你父亲?他现在怎么样?”
当年江随没钱吃饭,饿的走投无路了,鼓起勇气他能不能赊账吃一碗面,实在不行的话面汤也行。
老板不仅善良表示可以随便吃,后来也没收他的钱,只说不差一双筷子。
女孩脸上的笑容中多了几分悲伤:“我爸爸半年前走了。”
江随的动作一顿。
“他……他身体看着挺硬朗……”话没说完,恰好看到对面的周肆兴趣缺缺缺夹着面条却不吃,显然是没食欲。
江随的心落入谷底。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仿佛从空气中悄无声息落在了面汤里,苦涩的。
当年江随跟了周肆之后,也常来这家店。
周肆一米九的个子,平时又有锻炼习惯,人高马大饭量大的很,江随每次坐下都先把自己这一份给他拨一半。
不然,等他吃不完剩下了,周肆会动作自然的把他的碗拿过来继续吃完。
第一次这样做时,江随大惊失色,赶紧捂住碗努力不剩饭。
这太像真正的情侣了……周肆居然完全不介意,甚至似乎乐在其中。
但是让金主吃他剩饭总归太不对,后来江随就习惯提前拨半份给他。
江随几乎养成习惯的动作停住了,没有再往周肆碗里拨面条。
面前的男人依旧五官英俊完美,岁月沉淀了他更深邃的眉眼,却又十分善待他,并没有在这十年间留下侵蚀痕迹。
依旧那样迷人,让江随第一眼看到他时,就忍不住心动挪不开眼。
但周肆苍白的脸色和没有血色的唇却仿佛用刺耳的声音尖叫着告诉江随,周肆病了,治不好了。
就像这家面馆的老板这样,想回头再看时,记忆还在,旧物也还在,唯独人再也不见了。
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周肆本来就喝了酒不舒服,象征性吃了几根面条就放下筷子,胃里翻腾想吐。
他忍了忍,实在是恶心欲呕,匆忙站起身随意找了个借口:“我买包烟去——”
话没说完,咣当一下又跌坐回来。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贫血越来越严重,又伴随着低血压,现在连起身的动作都要小心。
“先生!”江随吓了一跳,见周肆难受得抿着嘴不吭声,喉结滚动,意识到他这是想吐,赶紧扶着他去洗手间。
不知过了多久,周肆才推门出来,脸色白的可怕,略微眯眼的动作似乎仍然看不清周围,他大概刚洗过脸,水珠顺着鬓角滑落。
江随紧张看着他,小心翼翼搀扶的同时生怕他一碰就碎了。
回家还得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这样的身体怎么能再经历这样舟车劳顿与颠簸。
江随突然想起,周肆说买下了他住过的出租屋,那房子离这家面馆几分钟的路。
“先生,要不咱先去休息一下?”
周肆没说话,涔涔冷汗已经打湿他的额头,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显然是疼狠了却极力忍耐着。
他点了点头。
即便是有司机和江随一齐搀扶着,这段几分钟的路也整整走了快二十分钟。
很多年前,两人每次肩并肩走在这条路上时江随都是舍不得的,这是周肆送他回家的最后一段路,意味着马上就要分别了。
他心里默默喜欢着周肆,几次想挽留却又小心翼翼,说不出口。
万万想不到多年后再走这条路,会是这样一个情形。
房间里干干净净似乎一直有人打扫,有的老旧家电换了新的,但陈设一成未变。
打开门的瞬间,江随恍惚间仿佛打开了时光机的大门,一切都回到了过去。
桌子上还有半包烟,是周肆最近喜欢抽的牌子。
说明他不久前不仅来过,甚至还停留过许久甚至在这里过夜。
江随的目光疑惑逡巡了一会,他想不通周肆为什么会回来,而且没有告诉他。
他有那么多处房产、庄园,不仅在京城,甚至遍布世界各处。
而这里只是一个老旧小区里小的可怜、放下一张双人床都吃力的小屋。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问题都时候,周肆脱了西装外套,随手扯开领带一扔就躺在床上闭眼蜷缩起来。
江随知道他这是疼狠了,平时不洗漱洗澡的话,他不会躺床上的,这阵也顾不上了。
江随看着着急恨不得替他疼,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周肆连呼吸都是痛到颤抖的。
这种痛苦持续了不知多久,周肆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双眼紧闭一动不动。
江随本就不敢睡,见状吓得赶紧去摸他的心跳是否还在。
周肆竟然生生疼晕过去了也没吭一声。
摸着周肆冰凉的手,江随心疼得揪成一团。
没过多久,周肆又疼的醒了过来,颤抖着依旧咬牙不吭声。
江随突然意识到,周肆之所以扛得这样痛苦艰难,是因为没带药。
那种强效力的止痛片不是普通外卖能直接下单的,江随一骨碌爬起来,摸出身份证:
“先生你等等,我去给你买药。”
周肆昏沉中只是看到江随要走,立即本能拉住他不让他离开。
“我去买药,我马上就回来,先生你这样疼着会出事的。”
周肆费力道:“你别走……我忍忍就行……江随,你别走。”
“我保证很快回来,等我五分钟。”
周肆仍旧固执拉着江随的手腕,但很快就在剧痛中脱力松开。
江随不敢耽误,穿上外套几乎一路小跑冲向最近的药店。
周肆吃的药是进口的处方药,普通小药店买不到,江随只能尽可能去买最相近的种类。
药店值班的药剂师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问:“哪里不舒服?……哦,给家人买药啊,孩子还是成人?三十来岁啊,只是胃疼的话吃这个就行——”
江随回答:“胃癌晚期了。”
药剂师的话噎住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好可惜,这么年轻就……”
江随没有时间去惋惜,只是面无表情快速付钱拿药,手腕上仿佛仍旧残存着周肆拉住他时手指冰凉的温度。
回去的路上甚至不是小跑,而是一路狂奔。
江随有点后悔把周肆独自留下,心里突突的总是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人在病重的时候,身体承受的剧痛和精神的摧残是难以想象的,孤独绝望乃至对死亡笼罩的痛苦。
这样脆弱的时刻是离不开人的,周肆平时不管多难受都不会这样挽留,江随甚至能感觉到他的语气有些哀求。
路上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江随重重摔在地上,薄薄的睡裤两膝磨破,和手掌一并血肉翻卷。
但江随仍旧还是咬牙忍着,希望能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去。
终于,他打开门迫不及待进去:
“先生,我回来了,我——”
他的话生生被劈裂般顿住,四肢百骸都如同坠入冰窖:
周肆无声无息躺在地上,双眼紧闭,地板上是大量刺目的猩红血迹,嘴角止不住往外溢出鲜血。
周肆承受着的必然是难以想象的剧痛,一旁厚重的地毯竟被攥出深深折痕。
江随一瞬间失了灵魂般瞪大眼睛站在原地,看着这他最害怕的景象。
片刻后,才终于双手颤抖着,疯了似的打急救电话。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江随不敢贸然挪动周肆,只能跪在地上扶着他的头不让他被血呛到。
没想到周肆的手指竟然动了动,醒了过来,随即艰难抬眸:
“江随……”
江随赶紧拉住周肆的手给他暖着,近乎语无伦次:“对不起先生,我不该留你自己,对不起——”
“宝贝……别哭,”周肆的指尖点了点江随的手背,“我没事……”
江随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流泪。
周肆依旧还是胃疼得厉害,江随能感觉到他的颤抖。
正擦着眼泪,却突然听周肆艰难道:“我不去医院……缓缓就好。”
“不可能!你疯了吗,为什么——”
为什么要瞒着我你病了的事,为什么放弃治疗,为什么不去医院……
千言万语郁结,江随终于怒吼:“周肆,你真是个傻逼!”
他平时连一句违逆的话都不敢说,当着周肆的面骂他是第一次。
仿佛情绪终于突破了防线,江随骂完后再也忍不住,当场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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