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周肆怀里,江随总算安心了,又沉沉睡过去。
黑暗中不会有人看到周肆惊喜中幸福又满足的表情。
不会有人想到,仅仅几句话就让向来一手遮天的周先生兴奋得差点半宿没睡——
江随和我撒娇了,十年来第一次主动留在房间。
但兴奋的心情很快随着胃部一阵尖锐的痛而消失,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有什么用呢。
医生说他最多只剩四个月,他放弃了治疗,估计时间更短。
胃癌晚期本就已经没救了,治疗也顶多是没质量的延缓生命,最后吊命的状态太狼狈,实在算不上“活着”。
周肆人如其名,肆意又洒脱了一辈子,没尊严又丑陋的苟延残喘不是他的性格。
翌日清晨。
周肆醒来时江随依旧还趴在他怀里紧紧贴着,只有睡着时才这样粘着他,一旦醒了,就只剩下安静乖巧礼貌温柔。
江随是一个称职的情人,但仿佛有一层横亘两人之间的透明玻璃,冰凉的,坚硬的,永远打不破。
周肆轻轻摸了摸江随的脸,神情仿佛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江随睁开眼睛,迷糊道:“先生,我找不到你怎么办。”
长长的墓碑,一排又一排,乌鸦盘旋着天气阴郁,周肆到底在哪里。
周肆问:“你梦到我了?”
江随张张嘴,面对周肆近在咫尺的脸,他忽然清醒,立即保持一贯的平静:“没什么。”
江随十年来一直是这样不温不火的态度,周肆习惯了,但心里还是空了空。
其实他也做梦了,梦到他死之后,江随拉着他的手大哭,其他人拽都拽不开。
又梦到江随被欺负了,蹲在他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委屈掉眼泪,但阴阳两隔却什么都做不了。
梦就是这样经不住推敲。
江随这样的性格,恐怕是他断气的前一秒,八成也只会垂着眼睛认真问:“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今天周肆没有去公司,起床洗澡洗漱后,擦着头发就闻到早饭的香味。
江随难得下厨,系着围裙转头微笑:“先生,我给您煮了粥。”
周肆想说“不喝”,但想到昨天被他一怒之下泼了的茶水,今天没再拒绝一次,默默坐在餐桌前。
江随的手艺有些生疏,好在味道没有大的变化。
当年的周肆还不像现在这样财权滔天,难免有推不掉的应酬、不得不喝的酒。
他经常酒局之后去江随的出租屋过夜,江随怕他胃疼,总会给他煮粥喝。
有时候周肆喝醉了,会躺在床上耍赖,让江随一勺勺喂他喝粥,笑着一遍遍叫着:“江随?江随。”
江随很喜欢听他反复叫自己大名,半醉慵懒的嗓音听起来麻酥酥的磁性。
后来他成了人人敬畏的“周先生”,把江随接来别墅。
或许是这里太大了,生活没了温度,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愈发冰冷,小小的暧昧情愫消弭殆尽,只剩下冰冷的金主情人关系。
周肆勉强喝了几口粥,胃里一阵翻腾,但江随难得又亲自下厨,他忍了忍没吭声,只是道:
“当年那套房子……我买下来了。”
江随一愣:“什么时候?”
“你搬来这里之后,我一直给它续着租,五年前房主急用钱要卖掉,我就买下来了……小事罢了,没和你说。”
——不是小事,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江随看着周肆碗里几乎没动的粥,闻言平静“嗯”了一声。
周肆垂下眼眸不去看他无动于衷的脸。
明明是江随住得更久,但把那里当成回忆的人只有自己。
要不了多久,他攥了十年的金丝雀就自由了,那时候的江随会重新有血有肉吗?
会像当年两人初见时那样,小画家冻得瑟瑟发抖,也要哆嗦着竖起中指让他滚吗?
江随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点敷衍。好像惹得周肆不高兴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试着补充:
“这几年房价涨得快,先生有眼光……哦对,最近那里还要拆迁了,很合算。”
周肆的惨淡胃口彻底没了,他兴致缺缺推开碗:“去收拾一下,今晚有个酒局。”
江随迟疑:“可是……”
他这个身体状况,怎么还总是喝酒。
周肆冷漠命令:“别穿得乱七八糟给我丢人。”
江随只好低下头不吭声了。
上次周肆带他去应酬,他穿得那套衣服堪称金丝雀必有一套的。
虽然有些风艳暴露,但金主们都是喜欢的。
结果他一进门,在众人一齐汇聚的目光中,周肆的脸色当场一变。
他脸色阴沉,不轻不重“砰”一声放下酒杯,场面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赶紧低头不敢再看。
周肆起身,当场把江随拽了出去。
问服务员要了剪子,冷着脸剪断江随脖子上的装饰项圈:
“谁让你这么穿上?”
“我……没谁,对不起先生,我……”
周肆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江随身上。
他忽然冷笑道:“小刘是吧。”
小刘是周肆的司机,那天周肆带了漂亮小男孩离开,小刘照例送江随先回家时,大力建议这套衣服。
不过无论穿什么,江随心想毕竟最终是自己同意的,没必要拉人下水。
周肆的脾气他知道的,自己犯了错顶多挨骂以及被冷战,别人可就不好说了。
江随赶紧摇摇头否认,强调是自己的主意,但第二天小刘还是消失了。
不是被开除,而是消失了。
时间回到现在。
周肆的指尖轻轻扣了扣桌子:“知道那天错在哪里吗?”
江随小声问:“那样穿太风尘廉价,丢先生的人了?”
可是他拈惹的花草也有那样穿的,周肆明明接受程度良好,为什么就对自己如此严苛。
周肆以前他从不解释缘由,但或许生病让人不再瞻前顾后了:
“你和他们养那些不三不四的玩意不一样,你是我的……”
你是我的爱人,我的夫人,是我小心捧着的宝贝,又怎么能把自己当那些玩物看待。
周肆张张嘴,面对江随平静乖巧目光,最终没说出下文。
他话锋一转干脆冷着脸道:“赶紧吃!一会去试试新衣服。”
江随只好点点头。
夜幕四合,江随一身昂贵而得体的西装与周肆一齐出现在晚宴上。
饶是他跟了周肆多年,见过不少大世面,也仍不得不为将近六位数的价格吃惊。
衣服而已,浪费这钱做什么?
周肆倒是很满意,垂眸打量片刻:“记住以后怎么买衣服了么。”
“太贵……”
“你知道周氏集团旗下随便一个子公司一天能创造多少利润么?”
江随摇头。
没想到周肆突然这个话题:
“不知道就去学。省得你一天到晚在家没事做,给你一星期,必须学会。”
江随:“?”
他怀疑自己可能是又哪里无意间触怒了周肆。
否则他只是养在笼子里的小情人而已,当年大学是绘画专业,现在学这东西有什么意义。
江随不敢反驳,依旧乖巧点头。
两人入席时已经迟到了,但一桌子的人都没敢动筷子,也不敢对周肆迟到的行为有任何指摘。
他一进门,一桌人都站了起来,热情打招呼殷勤奉承,争先恐后举杯敬酒。
周肆并没有太多架子,只是淡淡一笑,举杯道:“来晚了,我先自罚一杯。”
众人哪敢真让他自罚,赶紧都跟着他喝。
眼看着众人一杯杯敬酒,江随有点担心周肆的身体,只好一直盯着他。
江随每次出席这种场合,都是尽量放低存在感。
他年纪小,身份又只是个周肆包养的情人,他确信保持安静就是最合格的举止。
周肆喝酒的习惯不好。
他基本不吃东西,还各种酒混着喝,江随想到他千疮百孔的胃就阵阵担忧。
“先生——”江随小声叫他,在桌下戳了戳他的腿。
周肆酒过三巡显然有些微醺了,看了江随一眼,面无表情转头对着他白皙的脸亲了一口。
江随:“……?”
江随只好又戳他:“先生,您喝得太——”
周肆又喝了一杯。
“先生——”
“别闹。”周肆又握住江随抢杯子的手亲了一下,另一只手端杯,四十多度的酒一口灌下去。
江随终于忍无可忍。
他瞪着周肆的动作,直接抓住他手中的威士忌瓶抢了过来:
“你别喝了!喝这么多会难受的!”
众人当场一静,目瞪口呆看着江随。
金丝雀当众抢了金主的酒瓶还教育人,真是闻所未闻。
周肆的脾气众人是知道的,看着笑得平易近人,实际上狠厉薄情,万万不能惹。
看来他这得宠多年人小情人今天要倒霉了。
周肆看着江随和他怀里抱着的酒瓶,蹙眉露出疑惑表情,显然也是没想到江随能这样“没大没小”。
他足足迟钝了许久,突然站起身。
在众人以为他要发火时,却是拉着江随坐下,从他手中拿出酒瓶轻轻放下,小声哄着江随:
“怎么了宝贝,不开心?”
江随其实也以为周肆要发脾气了,有点害怕心虚,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胃不好,不能喝这么多酒。”
也有年纪和他相仿、同样不属于商界也没共同语言的——
各家的富二代公子哥们有时候会被他们的老子带来“见见周先生”“混个脸熟”“见见世面”。
江随入席没多久,张家的小儿子就开口对另一人道:“李霖,江随身上这件衣服你是不是也想买来着!”
李家的二儿子点头:“但是有点贵,最近钱都花在主播身上……”
“哎呦,连江随都能穿,你这可就太丢份儿——”
说话时没注意周围恰好安静,两人的话一字不落传到周肆耳朵里。
这话在两人爹听来并没有任何问题,也就没阻止。
不料此时周肆突然冷冷抬眸。
此时桌上的手机响了:“先生,已经把人处理好了。”
“处理”这个动词有很多方式,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肯定不会太美妙。
周肆依旧没吃多少东西,但他还是喝酒。
江随以前是不管的,随便他怎么喝,周肆酒品还行,喝多了也不发疯,就只是睡觉,吐也不会到处吐,每次都能在该吐的位置吐。
江随是这样的。
他不会阻止周肆做任何事情,无论是找三,还是有胃病却仍然饮食不规律。
他只会做好自己应该做的。
有人夸江随懂事,说自己家那个总是闹。
要钱?
不是,就要我陪他玩,老问我让我说爱他。
周肆又喝了一杯酒。
江随从来不用哄,平平淡淡的,他也不会哄人。
不然……
如果江随真的问,也许我……
也许他以后会问吧
周肆又喝了一杯酒。
他没有以后了,他要死了,医生说没剩多久了。
连着喝了几杯,众人都看出周肆不高兴了。
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知谁提出来,你不是爱听音乐吗?有个孩子小提琴拉的好。
周肆对画画什么的没兴趣,但喜欢音乐。
不少人怂恿江随也去学点什么乐器,免得以后失宠。
江随不在意。
他跟了周肆,一开始是因为缺钱,但钱够花就行,只要不当年那样饿死,他从来不在乎周肆会不会扔了他。
扔了又如何呢。
周肆依旧只是喝酒,余光看了一眼江随。
江随只以为他是要倒酒。
但是他的病……众人正夸江随懂事,江随夺过酒杯,让他别喝了。
周肆一愣。
众人也愣了,周肆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不敢拦。
周肆没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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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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