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一愣。
随即意识到,周先生这样手眼通天的人,那小情人上门时恐怕就被发现了,难怪今天回家这么早。
以前那些上门的江随给了钱就打发走了,也没让人进屋过。
说来也巧,这个正好叫进来了,却正好被周肆察觉了。
这些年来过大概七八个漂亮小男孩了,仔细算起来,上次三人一齐打照面还是几年前。
当时周肆胃病犯了恰好在家休息,看到小男孩来敲门时脸色都变了,神色中似有慌乱,立刻转头去看江随,想说点什么。
但江随已经习以为常了,平静熟练拿了钱递给小男孩,甚至还随口嘱咐他注意安全,这么多钱收好了路上别露出来。
周肆那天莫名其妙就发火了。
整整两个星期,没再叫江随来他房间睡,直到后来江随受凉感冒了,才半夜被迷迷糊糊抱回主卧。
今天也是,莫名其妙又发脾气了,江随有些不理解。
周肆脸色阴沉,强忍着怒火终于把当年连带现在的话问出口:
“江随,你就一点都不生气吗?”
江随对他的怒火感到奇怪,但还是认真回答:“先生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
周肆闻言深吸一口气,从没听过这么烂的答案,他阴沉着目光试图从江随脸上找到一点点负面情绪。
但十年来次次一无所获,江随平静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无论是当着江随的面带走别的小男孩,还是外面那些拈惹的花草找上门,江随漠然的样子就好像他只是捡了个普通硬币回家,看罢“哦”一声,就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他在哪里?”
江随:“我画室。”
周肆:“……”
周肆被气笑了:“江随,你有本事。你甚至帮他藏好了躲着我?”
小情人被粗暴拎了出来,怀里还抱着小提琴。
周肆夺过琴,脸色极差直接就要狠狠往地上摔。
江随却连忙一把拦住:“别!”
他是画画的,虽然不是同行,却能感受到手中工具宝贵得和命似的,不是钱能衡量的。
周肆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最终更用力砸在地上!
有那么一秒,江随以为自己要被琴给砸了,但周肆不管多么生气,都没碰他一指头。
小提琴发出最后的锵然绝响,随即四分五裂崩开。
那小情人吓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下意识想往江随身后躲。
周肆怒道:“滚出去!”
江随立即低下头,摆出安静认错姿态,安静转身往外走。
周肆被气的胃疼:“不是说你。”
江随又停住脚步回来了。
其实他到现在也不明白周肆到底在气什么,到底在气谁。
小情人不知好歹找上门的行为固然越界了,但不至于让周肆生这样大的气吧,至于自己就更没惹他了,简直飞来横祸。
这幅莫名其妙的无辜表情,周肆阴森森看了他片刻,转身大步离开,径直上楼去了书房,一眼都不多看江随。
过了一会,书房的门被小心翼翼敲了一下,江随手里端着一杯温热红茶:
“先生。”
周肆只在工作时才戴的金丝边平光眼镜闪着没有温度的冷光,他没抬头:
“出去。”
“烫手,我拿不住了。”江随如实回答。
那玻璃杯连杯把都没有,滚烫的开水和薄薄的玻璃。周肆只好不耐烦用手指点点桌子,示意江随放下。
“您趁热喝。”
周肆不动声色在江随白皙的指尖逡巡检查,见没有烫伤,才默默松了一口气收回目光。
然后他站起身,端起杯子直接打开书房窗,把一整杯热茶泼了出去。
重新坐回椅子上,依旧面无表情看文件。
“滚。”
幸好楼下是别墅的私人花园,这一整杯开水才不会误伤谁。
江随莫名想不通周肆到底在气什么,放在以往他一定会听话离开。
但想到周肆的病,这次他做出了不一样的选择,就这样静静站在书房,看着周肆。
乖巧无声,不生气,也不出去。
周肆在这样安静如水的目光中,终于无法忍耐,关上电脑冷声问: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随:“嗯?”
“他……”周肆深呼吸,气的胃疼愈演愈烈,咬牙切齿道:
“他找到家里来,在你面前耀武扬威,拿着我的钱买的小提琴——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江随诚恳道:“先生,真不是我给的他地址,我也没有损坏他的琴。”
“砰!”周肆忍无可忍,狠狠一拍桌子站起身!
“江随!你难道——”
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点生气吗?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吗?
在你眼里咱们是什么关系,我又是你的什么人?
整整十年了,这样冰冷的包养关系能依旧在江随这里如此纯粹,不掺杂哪怕一丝一毫的感情,真是个“优秀合格”的金丝雀。
但周肆剩下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他刚站起身,摇晃了一下随即跌坐回去,脸色已然煞白。
江随吓了一跳:“先生!”
周肆蹙眉,胃中钻心的剧痛如刀割火燎般难忍,但他除了最初闷哼一声,就咬紧牙关再没出声。
江随赶紧上前,周肆这胃病一直这样,动了气就容易发作,为了做合格的金丝雀,这些年江随都尽量不去惹他。
胃癌晚期的报告单再次盘旋于江随脑海中。
仅仅只是看到单薄的文字,他并没有太多实感,直到现在再看到周肆胃疼,他才真实感受到——
周肆病了,病得很重,他就要死了。
这些年以来,江随心里一直清楚,做豪门金丝雀不会有好下场,被抛弃是注定的命运。
搬来别墅前的那个晚上,他激动兴奋又恐惧,睡不着。
他小心翼翼努力做得更好,更乖更懂事,事事顺着周肆,不图物质也不要正经名分——他只要周肆这个人,他太渴望被爱了,只希望这样的日子尽量长一点。
他知道自己早晚会失去这份爱,也许会是喜新厌旧,也许会是色衰爱弛,但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周肆要死了。
周肆胃痛的脸色煞白,连带嘴唇都没了血色,肩膀微微颤抖着几乎无法坐正在椅子上。
江随慌了神,想去给他拿胃药,转身拉开抽屉却发现竟然满满都是大剂量的止疼片,掰的乱七八糟。
显然不是第一次发作,而且每次都状态很差,根本无法用他平时按顺序取药的习惯。
江随手一抖,玻璃杯砸在地上刺耳碎裂声,锋利碎片撒了一地。
他赶紧要蹲下收拾,周肆冰凉的手拽住他,喘息道:“你别动……”
众所周知周先生不喜欢家里有外人,佣人们都是早上打扫卫生后就立刻离开。
偶尔有琐碎的小活儿,大家都以为肯定是金丝雀做,但其实是周肆自己做。
江随每次干活时,他都只是冷淡道:“你那双手就画画机灵,做家务笨手笨脚,滚一边去吧。”
江随只好放弃收拾地上的玻璃,想再去拿杯子倒水。
周肆直接拿过药,看都没看就随便掰了几片,没就着水,直接嚼碎咽了下去。
江随重新打开抽屉,把药收拾整齐。
片刻后,身后传来虚弱却带着笑的低哑声音:“你着急了?”
大概是药劲上来了,周肆的胃痛缓解了点,虽然依旧脸色惨白,但心情明显是突然就好了。
他性格一向这样喜怒无常,江随习惯了,动作顿了顿,没说话。
“宝贝,过来。”
江随走过来,乖乖坐在周肆腿上。
周肆修长的手指捏了捏他的鼻尖:“我刚刚以为你要哭了,吓我一跳。”
江随的眼眶依旧有些红,但其实两人相处十年,周肆只见过一次他哭。
“老毛病而已,你又不是第一次见我犯胃病,慌慌张张干什么?”
江随没说话,手搭在周肆的胃部轻轻给他揉着。
周肆这句轻飘飘的话,显然是不打算说真正的病情,江随也不敢点破自己偷偷看到了诊断书,只能不吭声。
碎玻璃到底是周肆亲自收拾了。
这只玻璃杯碎的恰好,不知怎得就哄得周先生高兴了,不再去提小情人的事情,当晚依旧让江随睡在主卧他房间。
这一晚睡得不好。
江随梦到自己站在一片墓中间,压抑的阴云顶在头顶,墓地寂寥无人,他无论怎么找都找不到一起过来的周肆了。
他着急地四处张望那个高挑的身影,一无所获,然后梦中的他开始看一排排墓碑上的名字。
周肆……周肆……
那是一种很恐慌很难以言喻的心情,他太恐惧独自一人了,迫切希望找到周肆的名字,但又害怕真的找到。
乌鸦盘旋,满世界寂静,只有江随的脚步声心跳声和喘息声。
周肆……
即使离开,至少要体面告别吧。
先生,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泪水从眼角划过,江随心乱如麻睁开眼睛。
半夜,房间内映照着卫生间门缝的一点微光,水龙头的哗哗声夹杂着周肆咳呛干呕的声音。
“先生?您是不是不舒服?”江随赶紧掀开被子,光着脚就跳下床去。
在他打开门的瞬间,依稀看到水池中的一抹刺眼血色,但随即被周肆挡住。
“大晚上不睡觉,开门之前不知道先敲门吗?”
周肆板着脸训斥。
他这是……吐血了……?
江随的心一沉,那个梦带给他的孤独和恐慌感还没褪去,他没想到周肆已经病的这样重了。
“先生,我——”
“滚回你自己房间去,”周肆面无表情,“以后没我允许,不准踏进主卧。”
放在平时,江随肯定会平静点头,而且不管周肆怎么仔细看,都失望地无法找到一丝一毫的不开心的情绪。
作为懂事的金丝雀,他会乖巧点点头就抱着枕头离开,生怕不听话会让周先生厌烦。
但是今天,江随一手抓住门把手,不让周肆推他出门,仰着脸正色回答:
“不,我不走,我要和你睡。”
周肆一愣,明显有点受宠若惊。
但转念想到自己的病,这样半夜犯病是难免的,于是他又板着脸重复:
“滚出去,别让我亲自动手。”
“那先生就动手吧,”江随道,“我会半夜抱着枕头跑回你床上,锁门我就躺门口。”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江随已经做好准备被周肆训斥了。
这不乖的忤逆举动不是一个合格金丝雀该做的,周先生不会喜欢。
但其实这才是真正的江随,整整十年他都小心翼翼藏着本性,对一切不关心不生气,让自己变得完美。
有什么用呢,他这么努力,老天爷还是会把周肆从他身边带走。
既然这样,就自暴自弃吧。
“你……”周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江随,果然愣住了。
江随低下头,等待着放飞自我后被骂。
却见周肆直接把他扔回床上,揽在怀里搂着:“睡觉。”
江随一愣。不是要把我赶出去吗?
“先生……”
“闭嘴。”
真是喜怒无常,江随想着,靠在周肆的怀里被他摸了摸脑袋。
留下就好,这样的日子过一天少一天,他不想浪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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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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