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江随仍然没有得到搬来主卧的邀请。
周肆冷漠关上房间门,把江随关在外面。
不过实际上其实他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胃疼的翻江倒海,今晚肯定又睡不了好觉了。
果不其然,尽管他竭力想忍耐,最终仍然吐得昏天黑地。
周肆撑着洗手台漱了漱口,血迹在纯白底色中格外刺眼,又顺着水流消失。
低头看到自己愈发骨相的手指,又去看镜子里苍白病态的脸色。
江随本来就不喜欢他,如果这幅好皮相也被搓磨没了,江随大概就更对他没兴趣了。
周肆第一次见江随,就知道他对荣华富贵没有兴趣,只要钱够花,多一分都懒得争取。
周肆宁可江随喜欢钱,因为“够花”二字,江随自己也能轻易创造,周肆根本就没有把江随留在身边的底牌。
或许是因为当年雪中送炭的感激之情。
或许是江随在情迷意乱时会笑着说“先生真好看”的对于皮相的浅淡喜爱。
周肆看着自己愈发惨白的脸,显然已经不再好看了吧。
这苟延残喘的身体也坚持不了多久了,今天单单是爬上那老楼的四层,他都眼前发黑缓了许久。
废物。
人在病着的时候难免多想,又格外抑郁而自我厌弃。
周肆最终狠狠一锤洗手台,后退几步靠着墙缓缓滑落下去坐在地上。
他绝望抬头,无意义看向四周。
如果人有来生,下辈子江随能多喜欢我一点么?哪怕一点点都行。
明明没喝酒,周肆却一阵阵头晕目眩意识恍惚,各种念头接踵出现。
我死之后,他会来看我吗?
还是说床伴关系彻底结束之后,双方就两清了,从此江随的世界中再没有“周肆”二字?
那他会忘了我吗?
就那样淡淡的,如同丢了什么不重要的东西,看一眼,就继续自己平静的生活。
周肆的胃一阵阵剧痛,让他坐都坐不住,栽倒在地上,痛苦蜷缩捂住胃部。
好想把江随的名字刻在墓碑上,这样才算一对,有了凭证,下辈子才有红线牵着。
周肆闭上眼睛——
算了,活着的时候已经自私地把他留在身边十年,死后就别继续恶心他了。
问及过两人关系,江随次次都郑重说“先生是我的恩人”,逼急了,就说是金主是嫖客,反正唯独不是爱人不是伴侣。
什么“恩人”,当年那点钱只是举手之劳,纵然有恩也早就还完了,自己不过是卑鄙地挟恩图报,把江随硬留在身边的恶人罢了。
又怎么能死后都继续抓着他的名字不放。
剧痛让周肆几乎生生疼的昏厥,强烈的濒死感带来的绝望让他想就这样结束吧。
很多年前偶然看到一本书,书上说每个人都是一只飘摇的风筝。
无牵无挂的人没有风筝线,所以轻飘飘的,命薄,难怪会被上天早早收走。
……
“先生!”
江随紧张的声音:“醒醒!周肆!”
周肆睁开眼睛。
天已经亮了,江随不知怎么出现在他的房间,半跪在地上一脸焦急。
周肆于是笑了笑,哑声问:“你叫我什么?”
江随一愣,意识到自己刚刚直呼他大名了,赶紧改口:“先生……”
不对,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能笑得出来?
后来大概是疼的昏过去了,竟然就这样倒在地上整整一夜。
周肆坐起身,即使卫生间非常干净而且洗漱区是单独间隔,对于轻微洁癖的人来说还是很难忍,下意识就想洗澡换衣服。
“先生,您不能这样洗澡。”江随担忧,毕竟周肆的脸色白的可怕,仿佛易碎的瓷器,万一洗晕过去怎么办。
“要不,要不我陪你洗?”
放在以前,周肆是愿意的,两人没少洗鸳鸯澡。
但他现在的身体……实在不如以前好看,他不想让江随看。
江随却已经不由分说开始放热水,脱衣服,还往周肆嘴里塞了一块糖,免得他低血糖。
周肆想拒绝,却已经被江随脱了衣服,病骨支离根本来不及反抗。
“滚蛋。”周肆只好板起脸,“我自己洗,你弄脏我的水了。”
江随认真回答:“我半小时之前起床在我房间洗过一次,很干净的。”
周肆:“赶紧出去,你看着烦。”
江随真诚建议:“那先生别看,请您闭眼。”
周肆:“……”
原本不是很乖吗,怎么突然这么反骨了?
江随也不管,趁着周肆不舒服也无力反抗,直接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毕竟周肆的身体最重要,无论是淋浴晕倒摔到还是泡澡晕倒淹着水,都是相当严重的,都已经决定破罐子破摔了,他才不管金丝雀该不该忤逆主人、又会不会被厌弃。
周肆无奈了,只好闭上眼睛,仿佛他不看江随,江随就看不到他。
但实际上,江随很认真看着他,甚至还认真称赞:
“先生的身体真好看。”
学美术的人夸人方式向来这么诡异。
但江随说的是真的。
虽然的确消瘦了很多,但原本的肌肉痕迹仍然流畅漂亮,何况骨架美的人何时都好看,周肆的腿很长,肩膀宽阔腰又细。
周肆嘴角抽了抽,显然不信江随的说辞,冷声怒道:“闭嘴,闭眼,不然就滚。”
江随赶紧听话闭眼闭嘴,然后抬手扬了周肆一脸水。
周肆:“…………”
江随这么一闹,周肆的心情确实好了点,暂时抛却了各种绝望消极的情绪。
吃完早饭,江随又去画周肆那副画像,周肆已经穿好衣服,一边系领带一边推门进画室:“去换衣服,和我出门一趟。”
江随不明所以,但他习惯了不多问,乖乖跟着上车——
司机把车停稳在一片墓地。
江随疑惑看向周肆。
周肆是孤儿,没有亲人需要祭奠,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周肆道:“帮我……帮我朋友选个位置。”
“什么?”
江随没反应过来,半天才明白周肆是让他选一块墓。
“先生,”江随欲言又止,“是不是……”
是不是太早了?
墓园冷肃安静,深秋满地落叶,阴沉天气让人喘不过气。
独属于死亡的浅灰色扑面而来。
江随看不透周肆心中的真实想法,只听他语气依旧平和中带着痞气笑意:
“宝贝,过来看看这几个怎么样,我朋友不喜欢压抑的位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江随眼眶又有点酸。
其实今天发现周肆昏倒在地的时候,他心中就充满恐惧和酸涩,知道周肆已经病的非常严重了。
还说什么不小心在地上睡着了,分明是昏迷了,叫了好久都没叫醒。
周肆只是继续往前走,去看参天古树旁边那个位置。
“宝贝,这个其实也还行,这棵树显眼,到时候你好找——”
周肆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赶紧想改口,一转头却看到江随蹲在地上背对着他。
“干什么?你这是要在地上画个圈施法?”
江随这才站起身。
他已经恢复平静表情,顺着周肆指的方向去看,认真评价:
“但这棵树有点遮挡阳光,可能会冷。”
周肆看他认真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人都死了,还怕冷?”
江随闻言严肃回答:“我觉得冷。”
江随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他赞同包括烧纸送钱烧别墅烧各种东西的悼念行为。
他相信死后没有另一个世界,但他也相信这是告慰生者的唯一方式。
我觉得冷,我觉得你会冷。
重要的不是一走了之的人的想法,而是被留在世间独活的那个人。
但江随没说出来,只是继续往上走,看重了在墓园最高的位置之一。
江随问:“这里怎么样?周围可以种点花,不挤,应该还能看到日出。”
周肆思索了一下,赞同点头:“这里也很好。”
两人心中各怀心事,却仿佛在讨论的只是买房子的位置。
周肆上前走到那墓旁边蹲下查看,似乎更好找一点、离墓园的大门更近一点,就能祈祷江随能多来看看他。
金丝雀没有给死了的金主扫墓的义务的,江随那冷淡性格,自己求也没用,只能悄悄多安排点便利。
两人各怀心事。
江随站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忍受不了继续假装不知道了。
他不想再浪费和周肆相处的时间,而且他必须劝他去配合治疗。
周肆蹲在地上点了根烟,眯眼看着这块墓,烟雾缭绕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随突然开口:“先生……周肆,周肆!”
周肆挑眉,正要笑他没大没小,不叫先生也起码叫声哥,江随却突然说:
“周肆,我不想给你扫墓。”
周肆一愣。
墓园里肃杀的秋风掠过,树叶被吹的簌簌落下,扬起无数尘埃。
周肆的手顿在空中。
直到烟头烫手了,他才反应过来,颤抖着熄灭烟头想站起身。
大概是起的太急了,周肆眼前一黑,摇晃了一下随即栽倒下去。
江随赶紧去扶他。
周肆却呛了一下咳嗽起来,握拳抵住唇角,另一只手推着江随让他离远点。
“咳咳咳……你在说什么?”周肆还是很快稳住阵脚。
江随垂眸:“先生。”
周肆没说话,又想点烟,江随按住他的手:“先生,生病了要少抽烟。”
周肆终于站起身,推开江随冷着脸道:
“滚。你在说什么,我好好的,少咒我。”
面上不露声色,但手都是颤抖着的,周肆根本不敢回头去看江随的表情,他太敏锐了,直觉告诉他,江随已经知道了。
江随站在他身后没动:
“到现在了还瞒着我,周肆,你打算直接让我参加葬礼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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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chapter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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