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有特别早，金鸡山的喇叭已经响了有段时间，隔壁孟婆的摊也支出来了。
尉回朝门外探头瞧了一眼，外头看起来挺亮堂，算算时间现在应该是辰时三刻。空中黑红的光里夹杂着些许血腥气，在头探出门框的那一刻似乎更明显，尉回大早上闻见这么重的味道，下意识皱了鼻子。
“怎么了小兄弟？”领班的工作鬼员疑惑地问，他学着尉回在空气中使劲闻了闻，什么也没闻出来。
尉回微微拧眉，飞速把自己的脑袋收回屋内。“没事，先进来吧。”
这是什么怪味道，闻一下头就有点痛。得想办法清理干净，影响开业可就不好了。尉回带着鬼们往里走，犹豫地回头往门口瞧上一眼。不能是谁看我不顺眼大晚上在店门口泼狗血吧？
疑虑在脑子里过了一圈，没想明白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来的鬼数量上比昨天少一半，但带的东西一点没少。大大小小的箱子堆在店门口，大有一种全世界都要在今天搬进尉回这个小店的错觉。
“尉回小兄弟，这些是一楼的用品，包括桌椅板凳锅碗瓢盆之类的。这是清单，你过目一下。”工作鬼员掏出了十分熟悉的羊皮纸交给尉回。
尉回接过，刚打开扎线，一个没拿稳整卷羊皮纸“唰”一下展开，从尉回手上滚落在地。上面密密麻麻全是字，从前台收银柜到后厨的汤勺，列的清清楚楚。特殊物件的名字还用红色标粗，旁边备注了轻拿轻放。
“这是什么？”尉回指着其中一行只写了“贵重物品”没有任何提示的条目，问工作鬼员。
工作鬼员似乎也没想起来，他思考了半天，吭哧吭哧跑到门口，在一堆箱子里翻找半天，最后捧着一个不算小的正方形木盒子回来。他将东西交到尉回的手上，“就是这个，大老板特地嘱咐我这件要交给您来拆。”
尉回颠了颠木盒子，有点份量。小叶紫檀在灯下有些晃眼睛，细看表面上却不是光滑的，摸上去有细微的痕迹。尉回凑近了细瞧，发现是雷击的痕迹。
“好东西啊……”他摸着手上的盒子感叹道。在地府送雷击木，不知道是祝贺他开业大吉还是马上倒闭。“替我谢谢你们老板。”
虽然不太吉利，但光是这盒子就价值不菲，里面的东西怕更加贵重。尉回左看右看找不到任何标识，手边也没有地方能放下它，只能将它暂且搁置在角落里。
鬼工们正在往屋内一点一点挪东西，得亏了昨晚尉回已经将地面打扫干净，东西直接拆了就能摆起来。
“这个放这边吧……打横，对，打横放。”尉回帮忙托着前台柜子的一角，指挥大家把柜子放在他喜欢的位置。转身看见几张餐桌也抬了进来，尉回让到一边，路过还搭了把手。
前厅的餐桌摆了九桌，一些装饰用的灯柜子植物什么的点缀在旁边。虽然尉回没想明白这盆他没提过的金钱树是从哪来的，但本着有便宜不占就是吃亏的原则，他默认是同一位老板送的开业礼物。
从金钱树旁边走过，尉回装作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叶片翠绿肥厚，枝繁叶茂。嗯，不是假的。尉回在心里满意地点点头，顺势溜达到后厨看看情况。
后厨的家伙事比前厅多，幸亏空间挺大，各种箱子还能堆得下。几个鬼正在装灶台，台子各种部件摆在一边，几个鬼脑袋凑在一起不知道研究什么。
“需要我帮忙吗？”尉回见他们为难得又想把脑袋拿下来踢两圈，赶忙开口制止住。
“您来啦……没什么大事，就是这和普通的灶台不太一样，我们正在研究怎么装它。”一个男鬼抬起头来，回答尉回。
尉回仔细看了一眼旁边的零件，除了正常的炤，还有低汤炉、九孔煮面炉之类的麻辣烫专门的器具，以及各种的桶。他在心里草草规划好整个的流水程序，动手量了面对前厅的窗口长度，在对上器具尺寸后，敲了敲桌面。
“别纠结了，我知道怎么装。”
鬼们听到高兴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凑到尉回身边。只要不让他们动脑子，干干体力活不是什么大事。
尉回看看身边几张鬼脸，眼睛明明没有神，居然还能看出几分如释重负来。他无奈地摇摇头笑了，果然是老职工，对人间的新东西不熟悉。
“把这个，摆在这。这个搭在那个上面……”尉回和鬼工们合力，把整个灶台装好，装好线路和管道，他还尝试了一下能不能用。机器运转的很顺利，就连那位老板送的燃气灶也很好用，火滋滋的就烧起来，吓得有鬼一下飞出去好几米远。
装好灶台，就可以往上摆用具了。从十七八个箱子里拆出锅碗瓢盆，各式各样一应俱全，连堂食的碗都整整齐齐码了一箱。
尉回从勺子堆里捡出一个，拿在手上仔细掂一下，胡桃木做的，色泽温润特别有质感。半箱的勺子半箱的筷子，开麻辣烫店用这种餐具也挺奢侈。
他把勺子放回箱子里，看着厨房逐渐完善，自觉是帮不上什么忙，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感觉怎么样？哪里还有缺吗？”工作鬼员看见他，朝他走过来。
尉回摇摇头，表示自己很满意。开个店除了设计和一些小细节，所有东西都被包办了，简直不要太顺利。
“下午食材会送到，还是麻烦您把这张签收单签好，我后天来收。”工作鬼员放心地从肚子里掏出张羊皮纸，笑得很谄媚，“可以的话麻烦小兄弟给我打个五星好评，谢谢谢谢。”
“五星好评？”尉回单挑眉毛，有些震惊居然到了地府还有这种东西。
“对，就是这……”工作鬼员示意尉回翻到羊皮纸的背面，上面有五个评分纬度，最下面一行还有评分者的签名栏。
“你们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这是地府近年新推出的业绩附加项目，好评越高年终奖发的越多。”工作鬼员搓搓自己的手，无神的眼眶迸发出尉回难以理解的向往目光。
尉回表情复杂地看看他，随即从工作鬼员胸前抽出一根笔，低下头“唰唰唰”地把评价填上，当着工作鬼员的面打了五个五星，在最后一行签下自己的名字。
工作鬼员眼含不知道哪来的热泪，感动得轻轻抽泣，“您真是大好鬼！”
尉回刚要把笔插回他的胸前，动作僵了一下，嘴上想解释的话被转了八百圈的心绪挡回去。他不是鬼，但也没必要解释。
在地府的不是鬼，还能是什么呢？
他笑着送走了各位鬼工，回身的一瞬间沉寂了神色。
运送食材的鬼工下午准时敲响了尉回的门，在搬东西进屋的时候被旁边的孟婆瞧了个正着。
“诶诶诶！”
孟婆急忙招呼三生石往那个方向看，“最后进去的那个鬼怎么那么眼熟啊？”
三生石转过头的速度慢了一些，只看见那个鬼的半张脸，也觉得有些熟悉。他细细想了想，还真想起在哪见过这个鬼。
“那个鬼三十年前来黄泉街收过租。”
孟婆猛地看向三生石，惊讶得下巴差点掉在地上，还是三生石眼疾手快扶住替她按了回去。
“你是说……他到黄泉街收租？那不是地府职工干的事……”孟婆收住话口，伸手指了指他的方向，又指了指地下，冲着三生石一顿比划。
三生石没有吱声，只是肯定地点头。
孟婆狠狠咽了口口水，拉着三生背对隔壁，超级小声地说话。“正式职工来给隔壁送货……隔壁这店主到底什么来头啊？”
三生石凑近孟婆的耳朵边，用气声讲了一个惊天大猜测：“不是本人就是亲戚，要么是看重的。”
“不能吧？”孟婆狐疑地回头悄悄看上一眼，“看重的来这开店？为什么不直接到……工作？”
“新业务？”三生石也被问倒了。确实解释不通有这种背景的家伙会来黄泉街开店，挂个职不是轻轻松松的事，何必要选在淡季来这黄泉街？
两人分析半天没分析出个合理的说法，隔壁店的东西倒是快搬完了。门口的箱子只剩零星几个，在逐渐暗下去的光里显得格外可怜。很快就有几个鬼工来把它们搬进去，只留下街道边孤零零的几朵彼岸花随着风东倒西歪。
天红得要开始发黑，阴沉沉的风猛烈地刮动云层，奈河一下一下拍打着堤岸，卷起一丝血腥气。若是尉回在奈河旁边，定能发现这个味道和早上在门口闻的相差无几。
在天全暗下去之前，新店的门从里面打开，涌出好些鬼工来。他们同没看清面容的店主挥手打招呼，准备离开。距离比较近的几家店的鬼，装模作样地做一些机械性动作，眼神一瞟一瞟，试图看到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看见一个浅发色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又很快缩了回去。不知道从哪来的一道强光遮住了众鬼的视线，也盖住了这位神秘店主的样貌，短短几秒钟时间，没有一个鬼看清此鬼到底长成什么样。
随着那扇门毫不留情地关上，众鬼只能收回差些要撑长的脖子，继续八卦。
夜转瞬将至，阴风拂过仿佛温度又降了一些。几家店已经挂上歇业的牌子，黄泉街上的灯不足以照亮一整条道。
不远处的奈河岸旁，一道水花拍在岸上。水“哗哗”的落下，居然显出一道人形来。
水从他的头上滑落，影子似乎多了一抹长发，和暗红的天空融在一起，从发尾甩出几滴血色的水来。
那道人形淹没在阴影里，从岸边挪到黄泉街最靠近奈河的一家店铺前。影子稍微停顿片刻，接着熟稔地避开所有会亮的地方，径直来到还没有店名的新店前。
影子很快融化，显出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身形。
他伸手摸上尉回店的门，面上居然露出几分新鲜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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