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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闻

嘉和二十四年庚寅,天地凛然,寒风肃肃。

我看了眼远处黑压压的乌云,犹豫了一阵,小心翼翼地将南边支起的窗户放了下来。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没想到,却还是惊醒了房中正在午憩的太女。

“锦书。”她哑着嗓子传唤。

“殿下。”我忙搁下手中的雕花梓木叉竿,绕过绘有青绿山水的画屏上前。

太女已然拢衣坐起,惺忪的眼下是浅浅的乌青:“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

“是啊,”我俯身,用温润的白玉螭龙半月帐钩挽起低垂的翠帷,接话道,“还没下雪粒子呢,外头风都刮得人脸生疼。殿下现在要起身吗?”

太女轻轻嗯了一声。

我走到格子门边击了两下掌,而后折返,蹲下身子替她穿靴。候在外头的蒹葭做事最是利落,不一会儿,就领着端盆捧巾的宫女鱼贯而入,替太女梳洗更衣。

殿下近来不大穿鲜艳的颜色,今日是檀色长褙搭杏色夹袄,配一条橘红的百褶襦裙。蒹葭挑了套饰金翡翠头面替她戴上,又在挽好的发髻左右,各插一根细腻的玉簪。

伺候梳洗的宫女手脚麻利,太女殿下的穿戴也一向简单,所以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她就更好了衣。满屋宫人退去,留下来的只有我和蒹葭。

绛色腰带和发间浮金将殿下憔悴的玉容压下,成为屋内最鲜活的两种颜色。刚入主东宫不久的储君,则因骤然接手这庞大的机构、繁忙的政务,而变得疲惫不堪。

但我知道,她不能退。

陛下践祚至今,只一妻一女,引朝野多年非议。然今上励精图治,于公未有失当之处,大周臣民有目共睹。于私,也就仅仅做了两件事,却是惊天动地:第一件是登基之初,坚持立年长自己十四岁的宫女为后;第二件是嘉和廿年,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布以独女承祧。

圣心不转,两件事僵持的结果,都以天子的获胜而告终。但这后一件,却实实在在地争了个旷日持久。直到今岁伊始,试行的新政由河南、颖昌两地推行至大周二十四路,册立太女的旨意才昭告天下……

铅云低垂,天色昏暗,看起来,晚间要落一场大雪。

太女轻叹一声,命我重新关上窗。蒹葭领命去传人上灯,我则伺候她坐下,然后往书桌上那方浑朴的旧砚里添了清水,开始磨墨。

歙砚石质坚丽,最为发墨,曾得南唐后主“甲天下”之盛赞。配上丰胶腻理的奚氏墨,可谓相得益彰。浓郁的墨香随着我手上的动作渐渐逸散,在殿下的提按顿挫中,融在了绵韧的澄心堂蜡笺上。

四下寂寂,不闻人声。除了太女落笔和翻书的窸窣声,就只有罩了新纱的烛火,偶尔发出一声细微的噼啪。闲时,我和蒹葭获准在一旁小坐,学着闺阁里的千金,在殿下寻来的素绢上,绣些时兴的花样子打发时间。

天色渐暗,黑云压城。到了戊正时分,风裹着雪霰子砸了下来。起初是盐粒一般,干巴巴的,打青绿色的琉璃瓦上沙沙作响。没一柱香的功夫,便开始扯起了絮。

这雪酝酿了三五日方落,此刻是又密又急,不一会儿便白了瓦、没了径。好在屋里添上了炭盆,暖烘烘的,倒也不觉得冷。殿下在书房简单里用过晚膳,传照顾尚在襁褓里女儿的嬷嬷来问了几句,又批一个时辰的折子,这才准备就寝。

蒹葭打来热水,我将巾子拧干,还未递到殿下手里,外头便传来响动。太女不由一顿,正要问左右何事,值守在外的宫女便领着坤宁殿的内臣匆匆而入。那人慌慌张张,甫一进来,就以头抢地,哀不成声道:“殿下……”

“圣人……圣人她……”

“快不行了!”

哐啷——

不止蒹葭,连我也吓了一跳。她没能端稳盆,险些将水泼了殿下一身。幸好我眼疾手快,离得也近,这才替太女挡下意外。待铜盆跌转,滚出氍毹,屋内众人方回神,齐齐跪地。

水倒是不烫,就是湿漉漉的衣物熨帖在身上,有些难受。我听见太女均匀的呼吸明显一滞,而后气息也变得紊乱。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这陡生的变故。她来不及安抚我和做错事的蒹葭,抬脚向外奔去,声音听起来有些发抖:“来人,备马——”

我忙招呼众人起身,扶起蒹葭,嘱咐她让人将这儿打扫干净。然后提溜起前来报信儿的双喜,叫他等我换完衣服一起回去。蒹葭点点头,满面戚容。但我知道,她的不安和惶恐,并不是因为担心刚才的错误会在事后受到责罚。

走到格子门时,我听见她茫然地低语:“早上我陪殿下去看望圣人时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

夜风砭骨,背后一凉。我没敢耽搁,拽着双喜走了。再往后,耳边就只剩靴子踩在雪上橐橐声,以及我和他跑起来时粗重的呼吸。毕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资格,在宫道上纵马。

圣人就是皇后,皇后住在坤宁殿,坤宁殿与东宫有些距离。原本太女册立后仍住在皇宫里的福宁殿,但天子亲征去后,她就搬出来了。一来仍有老顽固要抓太女的辫子,妄图颠覆她的尊位;二来储君住东宫,是历朝历代的规矩。

太女殿下心善,不忍心罚他们,而是选择自己退让。毕竟,跟国家大事比起来,这不算不了什么。唯一麻烦的,就是早晚进宫给圣人请安要多耗些时间。

待我换好衣物随双喜赶到时坤宁殿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雪花仍在飘着,纷纷扬扬,在呼啸的北风里穿庭入户。寒气随着渐沉的夜色涌起,把道旁的路炬也冻得瑟瑟发抖。那豆大的火苗晃啊晃,给人一种马上就要熄灭的感觉。明明它和风雪间,还隔了一层轻透的白色宫纱。

好吧,那并不能挡得住风……

坤宁殿中灯火通明,暖黄的光在雪夜显得格外温馨。作为太女殿下身边唯二的侍从女官,圣人跟前听候差使的内监宫女都认得这张脸,所以没人阻拦我。大家垂头丧气的,见了我,只勉强打起精神,低声问了句好。

双喜在前头引路,我跟着他,畅通无阻地走入内殿。我越过攒动的人影,看见煜煜烛光下,殿下正半跪在圣人的帐床前。她的眼尾微红,颊边还有未干的泪痕。

太医局的教授和翰林院的医官都被召了来,连尚药局的女提点也在。他们此刻一语不发,只沉默地站在那里,想来殿下已经从这些人嘴里得到了不想要的答案。

“无论如何,要拖上七天。”殿下紧握着圣人的手,用染上哀戚的声线低低道,“最少七天。”

从汴京到北疆,六百里加急也要三天。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六天。我知道,虽然前方战事胶着,但是殿下同官家的书信不曾有一日断绝。举兵亲征的天子,在为国为民的同时,也存了自己的私心:他想留给殿下一个没有外患的国家。

这一战兴师动众,我想,边疆至少要止戈二十年……

众医官应诺,称必将尽力。毕竟生死有命,有些事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圣人有旧疾,身体一直不见好,在宫里也是人尽皆知。殿下闻言,疲惫地吩咐人送他们离开。我正疑惑她没有叫我去,下一秒,就听到她在喊我的名字。

“锦书。”这一声既轻又哑,令我想起了不久前,东宫书房里那个毫无征兆碎裂的玉壶。

“殿下。”想起那时殿下含笑安慰我说不打紧的模样,又抬头对上她眼里闪烁的泪花,我的心情十分沉重。

“娘娘不许我给爹爹传信,”殿下哽咽道,“你骑我的快马,把这个给梁文钧送过去。”

她伸出一只手,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朵小小的、枯萎的黄色野菊。

那是圣人最喜欢的花。

我郑重地接过,殿下顿了片刻,啜泣道:“他知道该怎么做。”

沉寂的深殿内,回荡着殿下的轻飘飘的声音。我听到耳边生起一阵时断时续的风。它很神奇,吹不到人身上,却能刮到人心里。

在踏出坤宁殿的那一刻,我忍不住回头。殿下伤心的模样,比肆虐的寒风和黢黑的冬夜,更令人感到无尽的凄凉和无助。因为我们都知道,失去圣人的官家,一定会在不久之后被称作“先帝”。

我想,或许是一个月,或许是半年,但绝不会比明年的今天要迟。

梁大人也有这种感觉。他披衣夜起,在书房接见了我。接过殿下托我转交的物件,他没有多说什么,只用羽毛信将那朵枯萎的野菊封好。

“雪天路滑,姑娘回去当心些,我就不送了。”他生得一副好模样,唇红齿白,气质斐然。明明是一介纤弱书生,却在立储和变法之事上,将诸位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相公们驳得哑口无言。入仕五年来,沉沉浮浮,而今年纪轻轻位居枢密副使,也算提前熬出头了。

我知道他要亲自走一趟,好将信发出,便点头告辞了。

是夜,风雪不止,汴京白头。

本朝原无宵禁,殿下却于翌日传旨各衙,禁百姓五天行走。此外,京中主干一律不许存雪,天色昏暗要即刻上灯。同时,皇城各处,宫门大开。

朝臣们只知圣人病笃,却不清楚殿下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御史台的折子上了一本又一本,可惜官家出征在外,朝里储君最大。便是官家在京,也不会看这些没用的奏章。不过他们的疑惑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不到六日,有人单骑闯宫。

无人敢拦圣驾。

千里疾驰,归心似箭。本该在边疆指挥大军与北狄、西戎进行决战的官家,带着一身风雪,回到了汴京。朝臣中除了梁大人外,无不惊骇。就是支持太女和变法的新党,也颇为意外。

但有些事,有些人——尤其是有些自以为是的男人,他们永远也不会懂。

星夜兼程赶回来的官家,形神是肉眼可见的颓靡。他的鬓发散乱,双眼布满血丝,手指也因长时间握缰磨出了血泡,不能伸放自如。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变得十分奇怪,看起来每一步都摇摇欲坠。但好在,他始终没有跌倒。

“岚儿……”

似梦似醒间,听到熟悉的呼唤,圣人艰难地掀开了眼。听说人快死时总会回光返照,我离得还算近,将这一切看得很清楚。

多半时间都在昏迷中的皇后,在这六日里,第一次完全睁开了自己的眼。她的双眸盛满了流动的烛光,目光柔和而温暖。形容憔悴的官家,忙握住了她颤颤巍巍伸出的手。

“你不该回来的……”恢复了些许血色的唇翕动,圣人盯着满面尘霜的官家,轻叹一声。

“不……”官家攥着圣人的手,抚上自己蓄须多年仍不掩翩翩之姿的那张脸,红着眼睛道,“我该回来的。”

“即便我知道,这样做不对,有失明君应有之风,可我还是要回来见你最后一面。”

“百年之后史书会怎么写我,我不在乎,我只想任性这么一回。”

“就是怕委屈了你,因为我担了不好的名声,可是、可是……”官家蹭了蹭圣人的掌心,哭得很是伤心,“我不能,我不能让你孤零零地走……”

此前,我从未见过男人落泪,如果双喜不算的话。但眼前的九五至尊,竟然哭得像个孩子。他泣不成声,呜呜咽咽的,比前几日的殿下还要悲伤。殿下跪在陛下身旁,倒是敛了几分哀思,默默不语。

圣人望着哀恸的夫女,却缓缓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她生得并不美艳,只是那双浅色眸子,比泉水还要清透明亮,顾盼之间自生光采。哪怕岁月在她的肌肤上留了痕,也始终没有刻薄这双眼。

“不要……做傻事,”圣人动了动手指,替官家抹去那滴流到腮边的浊泪,“小璟……”

“至少,要陪我们……”

“我们乐乐……”

“再过一次生辰……”

乐乐是殿下的乳名,也是殿下现在的字。

“好……”官家一瞬不瞬地盯着圣人,怆然道,“我答应你……”

掌心里雪花终究会融化,在为雪白头的汴京城里,好像没有能执手偕老的帝后。

子夜,圣人宾天。

据《周史·世宗本纪》载:“嘉和二十四年丙申,后薨。帝大恸,几昏厥。太女代为举哀,与礼部议丧。因礼法有云:后从帝谥,故未拟。”

“帝闻之,亲择‘仁’为号,曰:‘吾将从后谥。’越明年,秋,天子崩。太女承遗诏,为父上谥圣仁皇帝。”

“可这也不一样啊,姑姑?”

新的太女殿下仰面问起自己鹣鲽情深的祖父母,粉雕玉琢的模样煞是可爱。我拗不过她,仔细回忆了这段没有被掩埋在史书里的岁月,替歪着脑袋的孩子解惑:“哦,这个我也是知道的。”

“殿下没看仔细吧?”

“本朝在天子谥前,一律要加圣字……”

十在:文案不排雷,个人习惯。男女主相差十四岁,仅本章为第一人称,看不看不影响后续阅读。

注:

乐乐:本文读作(yao’yue),都是四声。

官家:一意指皇帝。两宋常用,多在非正式场合。

圣人:一意指皇后。武则天时产生的对皇后的另一称谓,宋沿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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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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