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后几日，甲明帮苏风晓将城中老宅买了回来，还剩六七百文铜钱。苏风晓还了瓦砾厂那批黑瓦钱，身上所剩无几。
这几日小川儿因罗绣儿被绑上花船，心生不忿，没来找苏风晓读书认字。苏风晓心上生凉，亦无可奈何，修完木屋屋顶，便往城中打扫老宅。
老宅是三间石砌民房，屋瓦梁砖使用完好，苏风晓无需修缮便可住下，她挑了儿时的屋子住。
那间屋子窗边临着一条小河，苏风晓坐在藤编竹椅上，双臂搭在窗沿上，小憩间眯眼，看妇老浣衣、稚童嬉闹。她不敢闭眼入睡，一闭眼，罗绣儿惨无生气的脸庞便从茜碧湖冰凉的湖中上浮出，一双绝望的眼睛如利剑直直扎向她的心窝。
苏风晓叹无可叹，指尖无意识地抠弄青色砖缝，忽然间，一缕细沙从缝中泄下，那块石砖下落，砸在苏风晓食指上。
苏风晓叫疼一声，抽出夹在砖缝之间的食指，笑自己手贱，还需额外找土糊墙。
她矮身一看，竟在墙缝中发现了不属于墙体构造的物件。
之后，苏风晓仍去找刘麻子，继续干挑夫的活计。隔天傍晚，苏风晓活动着肩颈归家，却在老宅门口看见小川儿。
小川儿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坐在门阶上，见昏黄地上一道拉长的人影，猛地抬头，见是苏风晓便起身飞跪至她跟前，泪涕横留。
苏风晓连忙去扶，小川儿趴跪不起，只喊说：“小苏先生，你救救我姐姐吧。我姐姐上船之后，一直不从他们。这几日，已经跳水两回，吞茶匙三回，撞船壁数回，现下被捆了起来。我听那龟公的小弟说，今晚他们准备下迷药，把我姐姐、把我姐姐给糟蹋了。”
苏风晓左右为难：“我也想救你姐姐，可我没有办法。”
小川儿道：“我有办法！小苏先生，我们今晚潜水去，把花船底凿了，趁着沉船功夫，就能把我姐救出来了。”
苏风晓摇头道：“船上龟公龟奴都识水性，我们就两个人，可能救人不成反被擒。”
小川儿六神无主道：“那可如何是好？”
苏风晓终究狠不下心肠，道：“你先起来，与我屋里去洗把脸，再将那花船上的情况细细说与我听，我想想能不能找到破绽。”
原来茜碧湖上停有十余条花船，每条船上都住有一名掌船姑娘、一名丫鬟和一名龟奴。花船归船鸨鄢婆所有，她与龟公祝九流同住一船。每逢初一十五，花船便用索链连接在一起，船上姑娘互相蹿船拜访、争奇斗艳，其余日子分布在湖上各处，各过各的日子。罗绣儿上船当夜，鄢婆见她颇有姿色，有心培养。在船入桥洞之前，鄢婆将罗绣儿从祝九流的□□底下拖出，其后将她安置在最繁华的双层花船月下楼上，由湖上花魁兰若笛亲自调教。
兰若笛秉性怪异。心情好时，上身来客荤素矮瘦来者不拒；心情不佳时，天王老子也敢一脚蹬进湖里。平素尤爱听戏，若来客能写戏唱戏，嫖资尽可免去。
苏风晓听闻兰若笛的为人处世，心上有了救人苗头，将小川儿送出门之后，用布包了一方东西，径往茜碧湖上去。
苏风晓找到接客船，一问，才知需要先付两百文上船费。苏风晓没有这么多钱，折身而返之前，硬生生地吃了几记浓妆艳抹的引客女使抛来的媚眼。那女使还尖声问她家住哪里，进城买胭脂的时候可以去苏风晓家，免费与她**一场。
苏风晓不知一名正常男子对此情形会作何反应，她心无波澜，头也不回地走掉。
她沿着湖边走，来到芦苇荡旁，找到公家的捞救船，上了船，撑篙往湖心月下楼去。
一路船行，偶有花船晃动，龟奴在船外放风，见苏风晓划船穿过，也不阻拦，只当是公家遣人，又去打捞哪个死鬼尸体。
苏风晓船行至月下楼船尾，听见一名肥头大耳的汉子唱道：
大鱼大雁快来哟，哥儿等你来刀下，斩一道沉鱼落雁呀；
蝉儿蛾子快来呦，哥儿等你来笼中，蒸一道螓首蛾眉呀；
杏儿桃花快来呦，哥儿等你来臼里，捣一道杏脸桃腮呀；
猪儿耗子快来呦，哥儿等你来盘中，端一道朱唇皓齿呀。
四六不着的歌调刚落，哗啦一声，肥汉硕大的身躯被一条莹白长腿踹进湖中，一道清辽妖媚的啐骂声响起：“冯厨子我谢你老娘，甚么鱼雁蝉蛾、杏花桃花也就罢了，拿猪拿耗子来形容本花魁，本花魁明天就找一整头猪塞你嘴里，再把你塞进耗子洞里！”
苏风晓定睛一看，原来方才肥汉还遮挡着一名女子。那女子肩上披挂紫色纱衣，内衬清凉，肤如凝脂。行动之间，身姿如风动柳枝，散发丝丝柔骨媚劲，直叫人怀疑，连最正经的清风都乐意递脸过来挨她两巴掌。
不难猜测，此人便是茜碧湖上的花魁兰若笛。
那肥汉在湖中扑腾一会，破水而出，一边吐水一边赔笑道：“兰妹妹，哥哥这不是临时创作，一时想不到好词来凑曲。我唱得不好，写的歌儿也不好，今晚你不必免了我的嫖资，但好歹让哥哥上船，与你亲近一回？我足足排了两个月才见到你，你不好让我白等吧？”
兰若笛不为所动，丢下一句“那你就再等两个月”，便扭腰入船内。
“不要走啊，先把我捞上船啊！”冯厨子拍水大喊，久见月下楼里无人出来，回身朝苏风晓喊：“兄弟看了这么久的戏，可否捞我一把？权当戏票吧！”
苏风晓眨了眨眼：“捞一把，两百文。”
冯厨子气道：“你这不是公家船吗？怎地捞人还收钱？”
苏风晓道：“捞死人不收钱，一会你沉下去，我可以免费捞。”
冯厨子骂骂咧咧几句，朝苏风晓伸手，道：“两百文就两百文，捞吧。”
苏风晓将船杆一头递给冯厨子，费了老大的劲，才把人拖上船来。
取得两百文后，苏风晓一个纵跃，跳到了月下楼船板上。
冯厨子瞪大双眼，低头看看横置在公船上的长杆，又抬头看看苏风晓，呆滞问道：“你不送我回去岸上？”
苏风晓道：“你自己划回去。”
冯厨子又呆愣一刻，随即反应过来，骂道：“好你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把我丢下，自己倒上月下楼逍遥快活。你以为两百文能干嘛？甚么都不能干！两百文只是上船费，花船上最便宜的姑娘一晚也要五百文，似兰妹妹这种尤物，给她十两她都不见得赏你一眼，何况还有大批人在后面排队等着见她，你小子别痴心妄想了。”
苏风晓往前走，朝后挥手：“我上船不干那事，你先回吧。”
“谁信啊！”冯厨子本欲再啰嗦几句，但湿衣贴在身上，动弹难受，便自顾自地将公船划走。
苏风晓刚入船内几步，便遭船上褐衣包头龟奴伸手一拦。
龟奴冷脸问道：“你找哪位姑娘？”
苏风晓从布兜里抓了把铜钱，塞到龟奴手上，笑道：“小哥贵姓？你们这都有哪些姑娘？与我介绍介绍？”
龟奴见苏风晓虽衣衫陈旧，却长身鹤立、长相俊秀、态度亲和、且有眼色，心上舒坦几分，接过铜钱放进怀里，与苏风晓一一道来。
“我不用贵，我叫钱多来，我们月下楼，除了天仙下凡的楼主兰若笛，还有貌比公主的楼主贴身婢女婴羚。”
苏风晓长睫微动，再问：“还有其他姑娘吗？”
钱多来又上下打量苏风晓，恍然大悟道：“你付不起楼主和婴羚姑娘的过夜费，退而找负责洗衣的何大娘？但是何大娘不卖身呀！”
苏风晓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道：“就……还有没有其他姑娘？”
“其他姑娘？”钱多来摇头晃脑，想了又想，张口啊了声，道：“你找那个自戕过好多回的罗绣儿？猛啊兄弟，这个女人就是个刺头，谁沾谁中伤。”
苏风晓装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和这个罗绣儿都是本地人，我见过她，长得很…很合我的心意，但我家没钱出聘礼娶她，近日听说她上了船，特来、特来一解心中渴望。”
钱多来拍了拍苏风晓肩膀：“兄弟，我懂。只是今晚我们老大祝九流带一伙兄弟准备给她□□，这么一个一个轮下来，你且有的等了。”
苏风晓耳边掠过钱多来描述情景，顿觉腹中翻滚欲呕，强自镇定道：“强扭的瓜不甜，我有办法叫罗绣儿听话，需得你先让我见她一面。”
钱多来一脸不肯苟同，不屑且怪笑道：“强扭软扭，她上了这花船，祝老大自有办法让她服服帖帖乖乖就范，你问完话就回去，过几天再凑银子来取乐，到时你就等罗绣儿坐你怀里吧。”
苏风晓眼见夜色愈深，着急寻找罗绣儿，从钱多来身上入手失败，怕迟一步罗绣儿便被那群龟奴糟蹋了，心中抓紧谋划、立生一计，仰头扬声大叫道：“我要找你们楼主兰若笛！我要与她过夜！”
钱多来一脸匪夷所思，一时间，竟未立即将苏风晓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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