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叔瞥着谷蜜,挑了挑眉毛,语气里带着一点谨慎,一点紧张,一点不信任:“所以——你又?”
谷蜜忙不迭地摆手:“我什么意见都没有发表,该说的和不该说的,我一概不提,只是拿着合同对我们的费用问题进行了详细的阐释。”她小心翼翼地将唐叔拿在手里的一沓资料向下翻了翻,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捏了中间的两三张纸,向外抽了抽,“合同在这里。您说的嘛,她负责签字,我负责记录,余下的大事,全交由给您。”
唐叔抽出那几页纸首先看了落款,嘴里“嗯”了一声,回道:“这两个案例就交给我了,你今天辛苦了!”他第一次回来的时候注意到了办公桌边未开封的外卖,皱了皱眉;第二次回来的时候特意向办公桌边瞧了瞧,发现那外卖纹丝未动,提前紧锁的眉头顺时展了开来,“耽误你一下午的时间,赶紧回去休息吧!”
谷蜜本来心里带着一点气,但是瞧着唐叔用关切地目光注视着自己的时候,怒气自然而然地消失了,情绪里多了丝丝羞意。唐叔第一次回来的时候对自己怒气冲冲说的话,她的心里很是不服气,很想不顾后果的据理力争。她觉得自己与客户多说几句或是多笑几声无伤大雅,以前吃过的亏,她心里还是有数的,唐叔不明就里,为何要板起面孔教训自己,生怕自己下不来台似的。当她拿着合同再一次回到会客室的时候,那位女士的眼神明显变得不信任自己了,说话的声音也不轻柔了。谷蜜感到自己的脸一阵阵发烫,那女士瞥向自己的眼神似是喷了火,烧灼着谷蜜的脸,更烧灼着谷蜜的心。若不是那女士的双眼一直盯着自己,谷蜜真的要放声大哭。
“我也是有一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心悸了。”唐叔语重心长地说,“希望你不要太在意我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刻意训斥你。”他停住了话头,顿了顿,又道,“我怕你再次吃亏。”
谷蜜心里一暖,忙说:“唐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这人吧,算是个能说会道的,但说得多了就有些得意忘形,还容易意气用事,主观臆想大于客观评价,以前口无遮拦,吃了一个大亏,自己也知道该收敛一些。”
“收敛一些是好事,但也不能太收着了。”气氛忽然有些凝重,唐叔忙笑道:“过去的就过去了吧,老生常谈也没意思,人总得往前看,纠结一些已经发生并且无可挽救的事,有什么意义呢?今天怨我,不该旧事重提。你赶紧回去休息吧,好好的周末就这么被我的临时安排给搅黄了。你看,一个扫兴的中老年人,就是这么招人嫌。”
谷蜜低下头,无声地笑了。她两只手握在身前,试探地问道:“唐叔,你不是有事要和我说吗?”
唐叔“哦”了一声:“周一再说吧,别给你心里添堵。”他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门前站定,扭过头来回答谷蜜的话。
谷蜜向前走了两步,答道:“您要是这样半截子话留给我,我这不是更添心事嘛。您要是有话呢,就现在说了吧,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也不枉我等到您这个时间点呀。”
唐叔也不再客气:“中午你看见的那个人,是我的朋友,遇到点婚姻上的事,有离婚的打算,但还没下定决心。我和他先去吃了一顿饭,又用整个下午的时间谈了谈心。他决定周一的时候再来一趟,到时你去听听他的故事。如果可以的话,你来负责他的案子,我给你打下手,毕竟他是我的朋友,成败比较好拿捏。至于费用问题嘛,你不用担心做无用功,有我给你兜底。”
谷蜜假模假式地笑道:“得,唐叔,我后悔了,早知道是这样的重任,我就不问了。”
唐叔看着谷蜜拿起手提袋,又提醒她不要忘记带走那没吃的外卖,谷蜜回道:“我还没傻到那种程度呢,自己吃没吃饭,嘴巴、胃和肚子都有数,它们早就向我提出抗议了。唐叔,那我就先走了。”
在这里上班的好处就是没有开不完的会,大部分时间都是各自为政,除了前台会因为公事与大部分同事有交集,其他人不必担心内部人员的人际问题。谷蜜只要在八点半的时候到达办公室就可以,在这之前,她需要有效解决掉未吃完的早餐。
办公室里不允许吃三餐。
像周六的外卖午餐,谷蜜就得拿着饭到走廊上吃,这还得避开这栋大厦的保洁员,谁都不乐意在相对密封的空间里留下饭菜的味道。饭菜的美味应该留在厨房和餐厅里,而不是工作的地方,也不是熙攘的公众场合。说到这个问题,谷蜜还得感谢那两位客户呢,不然的话,她准得落人口舌。
好在她今天已经在家里将早餐吃进肚,不必狼吞虎咽。她的办公桌前已经有人在等待了,定睛瞧去,是那位熟悉的陌生人。周六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是唐叔口中的朋友。不过呢,依照年纪去算的话,他与唐叔怕不是忘年交吧!
看来唐叔已经将谷蜜提前介绍给这个人了。他看到谷蜜出现在办公室门前时,立即起身站好,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谷蜜小跑向前,微微颔首,轻声道:“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但心里却是轻骂了一声:我可没迟到,是你早到的。
那人嘴上也算客气:“不好意思,是我早到了。您没有迟到。”他在说话时,又细细打量了谷蜜,上穿黑色西装,熨帖在身,露出了浅绿色衬衫;下着黑色九分西装裤,黑色杏仁头七厘米高跟鞋。与周六那天看到的是同一人,该是唐叔介绍的没错。
谷蜜将手提包放进办公桌的右下方柜子里,再从办公桌右侧抽屉里取出了笔记本和签字笔,脸上带着礼仪性的微笑,让请着对方到会客室落座,自己又去倒了两杯水。既然是唐叔介绍的,两人又是朋友关系,而且在礼貌上还过得去,那么谷蜜就不能怠慢了,其实她并没有怠慢过任何一位客户。
“您好,我是谷蜜,由我来为您的咨询做记录。”
“谷律师您好,我姓李,何处的何,睿智的睿。”
“您好,李先生。”
两人握了手,重新落座。因为介绍人是共同认识的人,所以两人暗忖自己的些许情况一定会被告知对方,所以不必过多的寒暄,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之中。
每个人的性格和脾气不尽相同,不必苛责对方的开场方式。有的客户大胆一些,不等谷蜜准备好,已经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有的客户胆小一点,磨蹭着不肯将话说明白,任凭时间流逝,还没将时间说清楚。久而久之,谷蜜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养成了走神的习惯,她会盯着会客室里又宽又大的办公桌发呆,想着它是由几个人用怎样的方式搬进来的。这一想,便天马行空地胡乱联想,不禁抬头去看天花板上并不存在的吊扇,仿佛回到了学生时期的教室,估算着那颤颤悠悠的吊扇何时会掉下来,会是哪个倒楣蛋被无情地砸死。
碰到好事的客户,也会寻着谷蜜的眼神看向天花板,陪着她端详好一阵子,两个人再不约而同地将眼神收回来,面无表情的四目相对,继续刚才未说完的话。
谷蜜已经开始走神了,她想着如果这位李何睿先生再不开口的话,她的肚子或许就要开始打鼓了。早餐吃得早,往往上午刚过十点就有了饥饿感,需要垫一垫小点心。谷蜜有一个零食表,上午十点加餐一次,下午三点半加餐一次,每天不重样。她会用滑稽的姿态将食物塞进嘴巴里,比如弯下腰,将整个身子埋在办公桌下,如同低头觅食的鸵鸟,优哉游哉地享受自己的美食时光。
她忽然想在此刻打一个电话,这本是前天就该拨通的电话……思绪到这里被打断了,因为李何睿终于开了口。她赶忙将伸进西装口袋里的右手撤了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
谷蜜立马回神,端正坐姿,开始记录。
“我有一个三岁的儿子,不对,应该从那个时候开始说。年前的时候,我们单位体检,结果出来那天,医生让我抽空到医院去做个详细的检查,当时我的心怦怦跳,总感觉有事情要发生,不是那种不治之症的担忧,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我整个人非常压抑。因为快过年了嘛,不想有不好的事冲淡欢乐的气氛,所以就拖到了年后。”
谷蜜的速记是参加工作后学的。她在做法律助理的时候,需要大量的信息检索与资料收集,还得进行庭审记录和客户沟通,为了节约时间,不得不强迫自己学习新的技能。那时的她有满腔的热情,没有畏手畏脚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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