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店的布置很简单,可以说是简陋。四面墙都是大白,毫无装饰。进门是一间呈长方形的大厅,兼具会客与办公的作用。右侧向里是一个小厨房,不具备做饭的条件,只是泡茶待客。在它的旁边是个只容一人使用的洗手间,旁边做了隔挡,放着一张过时的笨重的办公桌,靠墙摆置了高大的格子状收纳架,每一格都摞满了资料,有的卷子黄边儿,有的被装在破了的透明文件夹里。
来客中有一半是提前预约的,余下的那一半随机而来。小店上午不开门,除非是很熟很熟的约客,店主人才会来开门叙话。殳鸽通常在店里只工作四个小时,五点一到,迫不及待地将大门一关,钥匙成了手中的球,抛上去接住,再抛上去接住,一路潇洒地走回家。妈妈对儿子的态度不甚喜欢,说他这是消极怠工。每到这个时候,殳鸽便将钥匙从裤兜里掏出来,在空中抛出一个美丽的弧线,径直落在妈妈的手上,“嘿”了一声:“那就您老接着您的事业呗!”
殳鸽算是子承母业。家里的小店是从姥姥那儿接过来的,她老人家是全职,做得风生水起;到了妈妈这儿,就成了副业,但也做得有模有样;殳鸽从小耳濡目染,嘴皮子利索着呢,妈妈在旁一瞧,得嘞,试试也无妨。但殳鸽并不想做自家生意,他没兴趣。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应做园囿在家中的小儿。
作为商学院经管专业毕业的学生,殳鸽不仅对电脑上的数据软件操作自如,还打了一手好算盘,噼里啪啦地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殳鸽没有特长,他将计算机和算盘当作乐器,博得了周遭人的赞叹。大学毕业之后,没费力气就进了银行做理财经理,一开始的确是意气风发,很快就感到了力不从心。
妈妈适时将他拉回了家,一本正经道:“这不丢人,知道吗?继承衣钵,多少人羡慕不来?你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做这行不亏,照样见世面。你的那些经济理论呀,在哪儿都不过时,在哪儿都不会荒废。知道了?想开点儿吧!”
殳鸽将垂着的头不住地点着,像小鸡啄米。他心里明白,银行正在进行人员大洗盘,说不定自己正在盘子上转着呢,说不愁是假的,但又不想对自己食言——他是真心不愿意接收家里的事!
谷蜜作为殳鸽妈妈的说客,开门见山问他为什么不愿意。
殳鸽看着埋头往嘴里塞肉片的谷蜜,禁不住直叹气:“我觉得有些丢人。”
谷蜜抬起头看着他,肉片子在嘴巴里来回咀嚼着,唇上的油渍缓缓流到了下巴,她伸了手指头一抹,放到嘴边舔了舔,大大咧咧地说:“那有什么丢人的?不就是给人说媒吗?你别以为媒婆媒婆的,男人就不能当。多看点儿书吧,媒人在我国的历史长着呢,而且在古代还有官方代表呢,民间这一行更是数不胜数,门道多着呢。你家有现成的基业,还不好好把握?到你手里就是第三代,努力努力就成百年老字号了。我觉得你应该回家查查家谱,说不定你姥姥那边儿祖上就有在朝为官的人呢,你瞧,这不更是名正言顺了吗?”
殳鸽鼓了掌:“谷蜜,你这嘴皮子真是厉害,我都怀疑你的祖上是干什么的了。”
谷蜜大手一挥:“甭给我拍马屁,不实用。哎,你知道吗?我最近接了一案子,夫妻俩闹离婚,把当初说媒的那个人给告了,你说搞笑不搞笑?”她端起一小杯橙汁儿,仰脖一饮而尽,打了个饱嗝儿。“人家老太太才不怕呢,进了门直截了当。”谷蜜学着那媒人:“两个人在一块儿,那就是天注的缘分;两个人要是不能在一块儿了,那就是缘分已尽,再在一块儿就得遭天谴。你俩当初结合,那叫前缘,现在分开了,就是后因。别老是怨天尤人,多想想自己,是不是没好好正视这份婚姻,对不对得起天!”谷蜜笑岔了气,一手掐腰,一手捂着脸大笑。
殳鸽笑不出来,也不觉得好笑,两手托腮直叹气:“干这行还有当被告的风险啊?”
谷蜜伸了手指头一指:“别叹气了,赶紧烤肉吧,我这盘子里都断粮了。”
殳鸽耷拉着眼皮,撤了一只手拿起夹子给谷蜜烤肉。谷蜜咋咋呼呼的,说不要殳鸽拿的肉,要自己看好的那一块儿。正说着,阚涤坐了过来,他向着谷蜜挥了挥手,说了一声“嗨”——那是谷蜜第一次见阚涤,两眼直接就直了,人霎时就变得安静了。
殳鸽正给阚涤倒橙汁儿,只顾着说话,没留神橙汁儿溢了出来——敏珁刚好坐到谷蜜身旁,低声说了一句“叫我来干嘛?我又不认识你的朋友”,但她还是向两位男士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这是殳鸽第一次见到敏珁,两眼霎时就有了光,人直接就像换了一副灵魂。
席上的气氛很热烈,都是阚涤和敏珁在搭话,好像两个人不是头一次见面,反而是相识已久的老朋友。谷蜜和殳鸽却作了安静一派,一个兢兢业业地烤着肉,一个扭扭捏捏地做淑女。阚涤偶尔看了谷蜜,而后咧嘴一笑;敏珁不时注意了殳鸽,微微一笑。谷蜜的大拇指狠狠地掐着食指,指肚上泛着红;殳鸽手里的夹子抖了好几抖,夹子上肉跌落下去,发出滋滋的声音。阚涤和敏珁对视一眼,不禁笑了起来。
离了饭店,阚涤和敏珁竟是同路。谷蜜和殳鸽失神地注视着两人远去的身影。谷蜜忽然双手攥着殳鸽的胳膊,眼神透着凶狠:“他是谁?做什么的?和你什么关系?”殳鸽咽了一口唾沫,慢条斯理地反问道:“她和你什么关系?做什么的?她是谁?”
殳鸽的手臂上留下了红印子,**辣的疼痛感若有若无。
谷蜜站在大街上发誓:“我要做阚涤的女朋友。”
殳鸽又咽了口唾沫:“我帮你!”
“怎么帮?”
殳鸽坚定地说:“我回家继承衣钵,帮你说媒。”
四个人一共喝了三瓶五百毫升的橙汁儿,那两个人很是清醒,这两个人却有些醉醺醺的。
殳鸽的单人床靠着窗,早晨的太阳光直直地照射在他的眼上,晃得他难以睁开眼。眼睛睁不开,但大脑无比清醒,对于昨晚的事一清二楚——他后悔了,他对自己的决定后悔了,他要反悔。
现实不容许他反悔。
他果然在那个“大盘子”上转悠,直至被甩了下来。
妈妈拍手叫好,说这是天意。殳鸽又是摇头,又是摆手:“这不是天意,是人为。”
“人为?什么人?”妈妈眨巴着眼睛盯着儿子的脸。
殳鸽赶紧将眼神挪开。妈妈的脸与谷蜜的脸有些相像,大家都说是母女脸,如果做婆媳,两人关系一定好。殳鸽妈妈说没戏,因为她很喜欢谷蜜,这一生注定进不了一家门,做不了一家人。
殳鸽岔开了话题,打开手机,调出了昨晚拍的照片:“妈,你对这个女孩子的印象怎么样?”是谷蜜提议拍的合照,殳鸽顺势附和,为的就是满足谷蜜想要一张阚涤照片的愿望,他也想要一张与敏珁的合照。
“这个呀……”妈妈将手机拿在手里,皱着眉眯着眼,端详了一阵,又戴上花镜看了会儿,“你喜欢她?”
殳鸽赶紧摇头:“谷蜜的朋友,知道咱家是说媒世家,特地叫来吃顿饭,帮她牵个线。”殳鸽一撒谎,右手就会不自觉挽着花儿。他极力控制自己的手部动作,两只手同时握了拳转着手腕。
妈妈狐疑地盯着儿子的手:“你手没事吧?”
说谎的后果就是需要不停地说谎。
“扭了一下。”
妈妈瞥了儿子的眼神,说回到手机上的照片:“这个女孩子吧,撇去脾气性格,只说这长相,长得可是真好看,不愁嫁人。”她将手机还给儿子,“如果做我的儿媳妇儿,还差那么一点儿眼缘。”
殳鸽睁大了眼睛:“妈,你不喜欢她?”语气里透着一股欣喜。
“婆媳之间呢,关系不能太好,容易相看两厌,更不能不好,会让家里鸡飞狗跳。我喜不喜欢她,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未来的老公一家对她的态度,咱俩在这儿操什么心呀!”妈妈扭身往厨房走,捂着嘴巴偷笑。殳鸽在后喊了一声:“妈,我决定了,专心发展咱家事业。”
凡事啊,想是一回事,说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殳鸽一味地躲在妈妈身后,回避着对方的问题,躲避着对方的眼神,妈妈成了他的盾。这可不行!妈妈还想退居二线享福呢!
开口说媒真的不行,但是说一说经济上面的事,可不在话下。殳鸽靠着自己的专长发展了一批老年股票投资者,大钱挣不着,小钱还是在行的。妈妈叉着手,瞪着儿子,轻声道:“儿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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