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玖一骨碌翻身下了床。
客厅灯亮着，从开了条缝隙的卧室门里透出来，柔和光明，好像什么定心剂。
天花板上倒吊人背着光，面容惨白，口齿间还不断的往外淌血，流进发缝，再顺着凝固的发丝滴下来……
两个房间，两种处境，二选一。
傻子都会选。
尤其……倒吊着的那位还让她“快跑“。
林玖几步便冲到了门口，手扶在门把手上，将推不推的动作，好半响没发出声音。
她身后，倒吊人满脸血糊着，嘴还在不断阖动：“错了、错了、错了……”
跑错方向了。
那里不是出口。
林玖对此毫无察觉，只是拧眉站在门口。
客厅的光从未如此的柔和温暖，尤其那张软沙发，好像像在吸引她去躺下，敞开心扉。
这光并不陌生，很是熟悉亲切。
然而林玖没动，只垂眼低低的凝视着门外把手。
哪里不对。
她半夜时分最不清醒，为了避免显形的男鬼在晚上过来寻仇，特地在门把手上贴了另一张符，算是作为某种保障。
然而这符……不在把手上。
两种可能，要么，鬼来过鬼摸符，鬼当场消失。
要么……
这外面还是她的客厅么？她现在站的地方，还是她家么？
这想法出现的一瞬，面前的沙发好似成了张粗布麻袋，又在顷刻间恢复了正常模样。
“……”
林玖一激灵，手下却没慌，捏着把手，将门小声而缓慢的关了回去。
她绕回倒吊人面前，隔着四五步的距离，尽力忽视这位正往下滴滴答答掉的血珠，“你是想告诉我什么——外边是哪儿？”
地上积着一滩血渍。
倒吊人好像很难理解这么长的句子，只又无声地重复“错了错了错了”，一副不将面前人吓疯不停口的架势。
“……”林玖太阳穴跳了跳，目光在自己房间里惆怅的转了圈。既然卧室门不能走，唯一的选择，似乎只有窗户这条路——
三层高，不一定能摔死，但后半辈子走不了路很有保障。
侧墙边，夜风凉凉，窗帘迎风衣摆一般鼓着。
林玖木着脸。
她昨晚万分当心的将门窗严查锁好，鬼知道一觉醒来，四面八方全有了破绽。
“这到底是哪？”她小声嘀咕了句，终于想起自己是个现代人，匆匆地奔到床头拎起手机，打开地图app。
定位反应两秒，象征位置的小蓝圈缩缩缩，缩进一处她从没想过的地标上。
——那家她以前常去的心理诊疗所。
林玖愣住。
四周突然抽真空似的失了声，细密的刺痛感从眼尾开始产生，慢慢的往她的瞳孔中心漫，灼热的痛意。
要被烫瞎了。她想。
她顺着记忆，跌跌撞撞的往卧室里带的卫生间走，摸索着找到水龙头，接了两把冷水便往脸上扑。
有什么瓶瓶罐罐被她碰倒，在地板哐啷的乱响，但她几乎无法睁开眼，更别说在意周围环境。
卫生间门边，穿着长大衣的黑影虚靠门框，好整以暇的勾唇看她。
“很难受么？”
这才几个小时，这鬼就出来了？
林玖一僵，双手还捧着冷水冰镇眼皮，人定在原地，装死般的不出声。
水温一路上升，只七八秒，就到了没法承受的高温，她只好松开，任由耳边响起道存在感巨大的“哗啦”声。
眼睛还是好烫。
但现在能睁开些。
林玖微微眯起眼，洗手池镜子上模模糊糊的两道人影，看不清，但她竟然觉得对方心情不错。
风水轮流转，这回被烧的人成了她。
男鬼毫不掩饰语气里的笑意，卫生间逼仄，他身上的阴冷气息悄无声息地侵蚀过来：“你的眼睛好红啊，要帮忙吗？”
林玖咳了声，又往脸上泼冷水，额间的发被打湿，面庞也湿漉漉的淌水。
“你能帮我？”她不确定的问。
“好啊。”男鬼慢悠悠地道，“像我这种鬼，最喜欢以德报怨。”
最后四个字，他一字一字的往外咬，满是戏谑。
林玖：“……”
好记仇的鬼。
她被眼珠折磨的厉害，闭着眼，无暇注意身边的变化，也就没有发觉男鬼已经移了位置，离她更近，抬起手盖在了她的眼前。
隔着几厘米，虚影一般。
林玖如常的捧水润眼，手直直的穿过男鬼的手，还在心里嘀咕，好像好了不少。
热意褪了些。
她再勉强睁开眼时，男鬼不在身边，而洗手池镜子上，映着她那双猩红的惊人的眼珠。
林玖重重的呼吸了口。
也不能说是件坏事……毕竟，如果现在有鬼冲过来，红眼睛的她应该可以与之抗衡一下？
……鬼怎么烧来着？
正当思考时，卧室内发出好大一声响，重物被推倒在地，接着便是连绵不断的东西碎裂之声。
林玖：“……”
她小心的推开门，看向卧室。
群魔乱舞。
除了倒吊人还算规矩的倒着，其余每个角落，全蹦跳着虚虚幻幻的黑影白影，幽灵猴山一般。
床头的夜灯自然碎了，连天花板上的灯罩也被鬼拧了下来，毫无生气地扔在地上。
林玖用力眨了眨眼。
那些鬼影齐刷刷的扭过头，朝她看过来，本该是眼珠的地方空洞无比，深渊一般的黑。
“她能看到我们了。”“好香的人味……”
窃窃声渐起，只是两方都在迟疑。
林玖脸颊还湿润着，鼻尖却几乎要泌出细汗来，她还不清楚怎么杀鬼，鬼就上了鬼海战术。
离她最近的某个黑影蜷在地上，在视角盲区里，蜗牛一般的朝她靠近，越近，它黑色的外表便越淡，直到露出内里枯萎一般的灰褐色皮肤出来。
他抓住了林玖的裤脚。
林玖猛地一惊，抬脚去挣，只将这爬行生物踢出几步，完好无损。
地上的人伸着两双手，嘴唇撕裂的越来越深：“什么也没发生啊。”
瞬间，房间里的所有鬼影，全涌入了狭小的卫生间。
鬼影淡去，尸山一般的压向林玖，逃无可逃。
下一秒，火焰升腾而起，风啸一般的鬼哭声响彻房间，林玖一阵耳鸣，手抖得厉害，却站桩似的不动。
她喘着气，丝毫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空中，灰烬纷纷扬扬，雪花一般的又消融进空气里，缓缓落地，成了数张黄符，飘散在卫生间的各个地方。
连洗手池里都散着几张。
林玖撑在台前，没工夫高兴，浑身发颤，心脏劫后余生地狂跳。
……刚刚被密密麻麻的鬼盖住视线时，她真以为会这么死在这里。
她喘口气，开始捡黄符，十几张整齐的堆叠在台上。
这帮鬼大概很早就在这里，只是先前她是“正常人”，他们没法对她下手，但现在么……
林玖抬眼，望进镜中的一双红眸里，好像大梦一场。
倒吊人没了踪影，但那火绝对没有波及到天花板。
她为什么要来？
手机弹了条消息提醒，是道本地新闻，说某家心理诊所职工全体自杀——
事情还没完。
她点进去，页面却是“404 not found”。
林玖咬了下唇，悚意攥住心脏肺腑，眼珠又开始发烫。
她接捧凉水，又洗了把脸。
水珠转瞬被暖热，带着烫意顺着她的脸颊落下，凭空被只出现的手接了去。
林玖一颤。
镜面上，男鬼腰弯着，下巴虚搁在她肩膀上，浑身颜色暗淡，只有双眼睛仍旧是深沉的红，眼尾上扬。
“林医生，”男声贴着她的耳畔，凉凉的缠着，“不害怕吗？”
林玖颈侧发冷。
但她并不排斥这股冷意，并且……对于这双眼珠还热的发痛的眼睛来说，这阴湿意味，好比春风拂面。
她面上淡定的转过脸，装作不经意的更凑近男鬼，心脏似乎还因为那条新闻狂跳着。
“不害怕？”男鬼愣了愣，红眸闪过丝嘲意，抬手指向镜面林玖胸口的位置，“那又为什么这么慌乱？”
林玖还在享受凉风，也很坦然：“没说不害怕呀。”
“……”
在她的认知里，承认害怕鬼，基本等同于给鬼发锦旗，多难得的荣耀——
她身后那位脸色却沉下来，冰凉的手抚上她的脸侧，阴森森的道：“你害怕鬼？”
林玖被问的一愣：“……”否则？
“如果有人告诉你，他会让你有机会不再见到鬼……”男鬼扳过她的脸，笑意不达眼底的勾着唇，“你是不是会很高兴的和他走？”
林玖心说这不是当然的么？
但她并不是不懂察言观色的人，眨眨眼，张口便开始瞎扯：“不会啊。”
“哦？”男鬼摩挲她的脖颈，“不会吗？”
“我……”林玖说，“我对你很有好感。”
男鬼动作一顿。
“你看，你贴过来的时候，我没有躲开吧。”林玖说，“虽然不知道你对我感觉如何，但我很喜欢你……”
男鬼的表情变得很古怪：“你……？”
林玖面不改色地点头。
她有预感，再和这位浑身冒冷气的鬼多待几分钟，她的眼珠就会恢复正常的温度。
好半响后，男鬼才微不可查地轻哼了声，垂下头：“证明给我看。”
“……什么？”
“不是说喜欢我？”男鬼笑得艳丽，目光在她脸上来回的流转，“没有证明，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不会轻易的离开我？”
果然不能相信鬼的话。
白天还说，只要帮他打开座棺材就会放她离开，这会儿又变成了这幅调调——
林玖心中鄙夷两秒，却一副深情款款的面貌，牵起他的手，将人往洗手池的方向推，好像随时要吻上去。
男鬼垂着双桃花眼，一动不动，任由她动作。
“你——”
在他察觉不对前，林玖握住他的手，直接按向了台上的数张黄符上。
火瞬间吞没了男鬼整个身体。
卫生间安静下来。
——
——
林玖匆匆睡了两个小时。
叫醒她的是通电话，陌生号码，说话趾高气扬，没头没尾地道：“林玖？明天到宏远路二十八号的旧工厂……”
她挂了电话，转手直接拉黑。
八成是医闹家属。
林玖这边正计划着报警，孟天师那边的电话又拨了过来，只是接通后却是同一道声音：“林玖？”
“……”
借了孟天师手机的人自称张自春张天师，号称除鬼上百，精通傀儡易容，身份权威而不可侵犯。
“你用的那道符，正好对应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恶鬼，社会危害性大，所以我决定腾出时间，首先帮你解决他。”张自春说。
林玖“哦”了声，心说这倒是不错。
正好，昨晚男鬼的有句话让她挺在意，趁着拨通电话也就问了出去：“他为什么说，符咒上写了他的名字？”
“鬼死后生符，上面自然会有他的名字。”
“所以他现在复活了？”
“倒也不是。”电话那头嘈杂了十几秒，张自春说，“对于他这种恶鬼，消散十分之一生命都会留下符……”
林玖没答话，握着手机，垂眼看向面前摆着的两张符。
这两张分别是昨晚洗手间里的遗孤，还有贴在卧室门把手上失而复得的符，两张摆在一起，除了颜色的深浅，其余几乎没有区别。
这哪来的名字？
“那……他叫什么？”林玖问道。
那边又卡了壳，几秒后流畅地开始扯玄学，总结下来一句话：有些事，你最好别知道。
“知道的多，你们相互牵扯的就越多……你不想再和他接触吧？”
林玖沉默了会儿：“嗯。”
挂了电话后，张自春拉下脸，开始斥责孟琳：“你怎么想的？给她那么好的符？如果对方不是闻佑，只是只普通的鬼，那就是暴殄天物！”
孟琳眼皮抬也不抬。
知道这位吃软不吃硬，张自春换了张面孔：“不过，还是多亏你给了他那么好的符，否则我们也不可能知道他还活着……”
孟琳熟练地翻了个白眼。
张自春晃了晃头，他知道这医生救过她的命，但医生救人，只是工作而已……至于这么报恩吗。
下班后，林医生如约到了旧工厂。
孟琳和张自春并行过来，前者一身棉袄，戴着只厚重的帽子，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后者穿着件大长袍，人瘦削，胡子长而稀疏，一副装神弄鬼的影视剧天师模样。
“我向你再确认一遍，你并不愿意接触鬼，对吗？”张自春说。
林玖自然点头。
“我可以将你身上的气全数转移到我身上，”张自春交握的手指紧了紧，“你将永远不会再看到鬼，回归你的正常生活。”
林玖下意识的看向他旁边的孟琳：“但您说过，阴阳眼不能逆转——”
“她是惜才。”张自春摇头，“她自己老了后，身上的‘气’散失得厉害，所以格外珍惜像你这种天赋异禀的人。”
孟琳冷哼了声，别过头。
“如果你想以后和我们一样去杀鬼……”张自春适时地开口，林玖立马摇头。
她这双手是要去做心脏手术的。
除鬼需要布置，流程复杂，最快，也得到第二日晚上。
离开工厂前，张自春交给林玖一只小瓶子，说里面散出的气体很特殊，会让对方失去大部分自我意识，任由摆弄。
这气体是为了确保男鬼会出现在阵法里，否则再完善的布置，也是一场空。
“一定要确保他到场。”张自春说。
林玖答应了下来。
她走后，“孟琳”摘下帽子和假发，手指在短发里挠了挠：“师父，我怎么没在书里见过这种阵法啊？”
张自春冷笑了声。
“你还是读书太少。”他抚了把胡子，动作悠闲，脸却紧绷着，“但你的易容做的不错。”
——
——
林玖并不怎么愿意回家。
她卧室里还一片狼藉，甚至于昨晚都是抱着毯子在沙发睡的觉。
但没办法。
她开门探头，进自己家像贼进门巡查一样，确认客厅没人后，脚步才变得坦然了些。
然而当她进了厨房，拎着菜刀开始做晚餐时，熟悉的低温又从背后渗了过来，很难让人忽视。
林玖转过身，男鬼就站在门口，抱着臂，眉峰挑着，似笑非笑地看她。
“你怎么才出现啊？”林玖热烈欢迎，只是演技还需磨练，很难看不出心虚的表情。
“好一个证明。”男鬼抬手鼓了两下掌，“不枉我一成形便来找你，林医生，你对我可真是情根深重啊。”
要完。
所谓装着“气体”的小瓶子还装在林玖口袋里，她抿唇，好声好气地说：“我会帮你开棺材的，这事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男鬼朝她走了一步，好像不怎么满意她的回答。
林玖急忙又说：“昨晚是个意外！”
“意外？”男鬼微笑起来，重复道，“什么意外？”
“我是想……亲你来着。”林玖越编越通畅，“一时情动，难以控制，忘了台子上有符。”
扯谎也扯得高明些。
男鬼目光投向她张合的唇，意味不明笑了声：“是么？”
他移到林玖面前，无视对方发抖的睫毛和眼底里视死如归的眼神，只靠近她，手顺着伸进她的大衣口袋里，在她反应过来前，将小玻璃瓶掏了出来。
男鬼：“这是什么？”
林玖：“……”
真的要完了。她想。
她僵硬着不回答，男鬼却直接拔了塞子，凑近闻了闻：“谁给你的？好难闻。”
*男鬼be like：刚成型一点就火急火燎来找09，免得这位被进化中的眼睛烫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假真心（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