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当沈凉一脚踏上洛杉矶时，他掰着指头数了数，这已经是自己第二次出国了，要是在以前，他从来不会想到自己这样的穷逼还会有出国的机会。
隔壁的许观用流利的英语跟酒店沟通着，说完了，然后问他：“想去哪儿看看吗？我推荐米其林餐厅Vespertine，他们家的西番莲扇贝很不错。”
沈凉软乎乎哦了一声，有点拘谨。
“没事儿，吃个饭而已。”许观牵上了他的手，捏了捏他的掌心，示意别紧张，就当旅游。
他们一道刚出了机场，沈凉却想起了一茬，问：“洛杉矶有唐人街吗？我们去那儿看看吧。”
“有啊。”许观像是在跟他的美国朋友聊天，用的都是face book沟通，不过说的中文。“我没怎么出过国，我就乐意当个本土国人，这儿的情况都是我大学同学留学后，在我们宿舍群里唠嗑的，他们才是妥妥的卷王。”
沈凉挽上了他胳膊，说：“那，不去那什么米其林，我想去唐人街看看。”
许观看出来沈凉这是不适应呢。
“好吧，听你的。”但他善解人意。
路上，沈凉想起了他们来这一趟的正事，问：“你是找你在美国的朋友帮忙查的上官木下落？他私人侦探啊，这么神通广大的。”
“不，小红书。”许观点开上官木的账号示意，“名媛、高知、爱马仕、香奈儿、人在美国，刚下飞机……她特别喜欢分享她的身材和生活，在小红书上有二十多万粉丝呢。”
“你关注了她？”沈凉觉得他不对劲啊。
“她之前让我关注的，我一般很少看小红书，谁care她怎么样啊。”
许观滑动着照片，说：“这张高尔夫球场背景，跟我同学朋友圈内容重叠了，我暗中托关系查了她通话记录，顺藤摸瓜再结合实际就猜了个七七八八。”
“哎，这种高质量女性，你不心动？”沈凉靠许观肩膀上，扒拉着他手机测试他大数据，想不到推的最多的居然是玄学内容。
就是过分正常才让沈凉对他心生怀疑。
许观哼声，说：“真正的高质量女性才没那闲工夫在小红书上立网红人设，人家觉得那掉逼格。”
沈凉不死心继续刷新，然后，就看到了某‘0感轻薄’的安全套广告，许观点了个收藏。
许观跟他对视，嘴角憋不住好笑，沈凉眯了眯眼睛，扫了全神贯注开车的司机一眼，凑去附耳对他：“……衣冠禽兽。”
“怎么骂人呢？”于是为了报复的许观咬了沈凉嘴唇一口。
不多时，唐人街到了，沈凉许观结账下车，看到了一个充满着本土特色的标志性牌楼。黄红相间的中式建筑排列整齐，他们进去逛了逛，大篷车和路边摊都有，就是冷清。
“怎么没人啊？”许观也奇怪呢。
他发脸书拍了张照片问了同学，结果人家说真正的中国城是San Gabriel，这边这个早没人了，就只有流浪汉聚集。
“啊，来错地方了。”许观无奈叹气，却见沈凉走进了隔壁便利店，拿了两瓶矿泉水正想打算结账，一个顺手就掏出了人民币递去。
那老板娘正在追剧，扫了一眼没抬头，说：“这里是美国，大哥，你要给美刀知道吗？”
“哦，我差点忘了。许观！”沈凉喊了一声，别过头来，同时对上了老板娘眼熟的脸。
人是老了，但仍风韵犹存，涂着艳丽的唇，纹着粗黑的眉，浑身散发着劣质香水的味道——她居然是，沈凉好多年没见的妈妈，陈茹芬。
“你……”沈凉一眼就认出来了，欲言又止。
“愣着干什么？给钱啊！两瓶矿泉水还想赖账啊！都是中国人你可别以为能砍价！”陈茹芬泼辣道，嘴里瓜子皮唾到了柜台上。
沈凉红了眼睛。
他的妈妈像是根本不认识自己，也确实，她跟别人跑那年沈凉才刚小学，这么多年没见了，小孩都长成大男孩了。
许观进来说抱歉并结账，陈茹芬把钱收了，扫了他俩几眼，嘀咕说：“人模人样的，买点东西还怪小气，出来旅游只喝矿泉水。”
“走了，愣什么呢？”许观拉了拉沈凉，却发现他深吸了口气，眨了眨湿润的眼睛。
他最终还是没跟陈茹芬相认，可能是生疏，又可能只是觉得没有必要了。
沈凉掉头就走，还没跨出门。却见门口一瘸一拐来了个男人，带了几个小弟，都是黑头发，刺猬头，很像是来收保护费的。
他们手拿棒球棍，满脸凶神恶煞，说出来的话像日语，叽里呱啦很复杂，沈凉一句也听不懂。
陈茹芬一看他来了，还来不及推走两位客人，箭步冲去把玻璃门关了，愁云惨淡道：“哈哈，让二位见笑了，我们这儿民风淳朴，你们要是想走的话只能等一会儿。”
“这里治安这么差？”许观随口一问，已经松了松袖口纽扣，打算单枪匹马杀出去。
“别别，我是欠了他们钱。两位，你们要是真打了他，那我以后又怎么过日子……”陈茹芬叹气，把玻璃门上了锁，无奈笑了笑。
话音刚落，那外头的刺猬头一棍子砸了上来，同时嘴里喋喋不休破口大骂。玻璃门质量不错，还没碎，但整件铺面嗡嗡作响。
“哎呀思密达欧巴，我说了我会还你的就一定会啊！”陈茹芬道：“早迟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你们慌什么嘛？”
“陈茹芬！开门！”外面的人用拙劣的中文喝道：“快点开门！还钱！”
许观啧了声，觉得耽误自己时间，很烦。
却见沈凉冷哼，一个皱眉双目瞪去，门口闹腾得最凶的那个刺猬头，浑身僵硬，直直地倒了下去。
“这，什么啊……”陈茹芬吓得口齿不清。
外头的人也直接吓懵了，哗啦四下散开，脸色惶恐，有个小弟去探了探大哥鼻息，冲他们咆哮道“还有气，大哥没死！还有气！”
许观拦住了沈凉，刚皱眉想劝他，沈凉却先对陈茹芬正色：“我是你儿子沈凉，妈妈。”
“……？”许观看去陈茹芬。
陈茹芬长大了嘴，后知后觉那般拍手笑道：“哎呀，对对你瞧瞧我都给忘了！我还有个儿子，哈哈沈凉是吧。啊对对，沈凉？我好像是有个儿子来着，来，乖儿子。”
她立马开了玻璃门，把沈凉连带着许观往外推，说：“帮妈妈一个小忙，就五六万美刀，不多，哈哈，妈妈还有点事儿先走了昂。”
许观一个巴掌拍上了门，抵着不让陈茹芬关玻璃门，心情复杂地问着：“真是你妈妈？”
身后几个小弟七嘴八舌，又有个愣头青提起棍子挥了上来！沈凉头也不回，金钟浮现缭绕周围一瞬，反作用力却又把那小伙子给震飞了出去。
这下碰上硬茬了，那群人满脸惶恐拖走他们老大终于离开。
“妈，你忘了我可以。但你爸陈兵，你妈林萍之，你老公沈军这些你都忘了吗？！”沈凉怒道，同时从兜里掏出了身份证，怼她面前带着哽咽吼道：
“我对你来说真的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陈茹芬眨了眨眼睛，注意力却不在身份证上，而是看到了他手指上的钻戒。
——那钻石很大，看起来很贵。
这人一定很有钱！
“哦，沈军，哦不沈良……”陈茹芬一把搂住了他，是想起来自己在中国还有个儿子，但是具体是哪一个她也不知道，真忘了。
“乖儿子，还记得妈妈。太孝顺了，妈妈也很想你。”陈茹芬心里盘算着，这儿子可能是要比上一个江西的有钱，得先试他一试。
“妈妈在美国这么些年……太辛苦了，主要是太忙了，一直想回去看你来着但没空，沈良，你，真的太让妈妈高兴了，真的。”
陈茹芬说着说着，拿上了沈凉的手，主要是端详他手指上那个耀眼的钻戒。问：“你结婚啦？你女朋友呢，没跟你们一块？”
“这是我男朋友，我们俩才是一对。”沈凉向她解释，许观一直保持沉默，他留意着陈茹芬的表情，敏锐地注意到她表情闪过恶心。
“留个电话吧，改天约个地方好好叙叙旧。”许观表情淡淡，同时想带沈凉离开这里了。
沈凉却点点头，像是破涕为笑那样，对陈茹芬心怀期待，说：“我想跟我妈聊几句。”
“你们住哪儿？”陈茹芬突然坦言起来，双手捏汗，往自己衣服身上抓了抓，指了指自己便利店楼上，表情酸涩为难。
“我就睡二楼隔层，平日都只能勾着腰上去，实在是坐不下你俩。不如……我去你俩那儿坐坐，哎呀，主要是这阵子没生意。我也想跟儿子你叙叙旧不是，是吧？男朋友。”
“我不是你男朋友，别那么叫。”许观双手插兜，别开了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沈凉扯了扯嘴角，注意到许观情绪有些不痛快，但自己既然已经指认了陈茹芬了，就只能子不嫌母丑。
他们三结伴同行，住进了许观预订的酒店。本来给陈茹芬另外订了隔壁单间，她却说要跟沈凉聊聊天，于是顺其自然进了他俩的屋，东瞧西看。
许观静坐小沙发，伪装看手机保持风度。
沈凉一直表情复杂，纠结中还是带了些许慰籍，陪着他从天而降的妈妈四下转悠。
“哇塞，迪奥护肤精油。”陈茹芬翻了翻沈凉的包，怪笑一声，说：“你跟你男朋友挺精致啊。”
她也不问，拿出来倒手上，往自己脸上抹了抹，去了浴室对上了镜子里憔悴的自己。
“妈……这是我男朋友的。你用我的吧。”沈凉重新拿了瓶出来，“这个。”
“别说得一副我没用过似的，我试试看你这个是不是正品。精油嘛，有什么好稀罕的，我老公以前一箱一箱买给我用。”
许观一直听着他俩动静，嘴角抽搐。
“你跟你男朋友……谁管家？”陈茹芬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吸了吸肚子，叹了口气沮丧发福的身材，说：“给你妈我买身衣服呗。要不我穿这一身跟你俩出去也不太搭呀。”
她穿得不丑，甚至可以说潮流，身材不太好，也不胖，毛皮大衣配喇叭牛仔裤。
“好，吧……”沈凉发觉自己不太喜欢她。
“你们饿了没，我们去哪儿吃饭？”陈茹芬笑了笑，沈凉总觉得那意思很怪，像讥讽。但是下一秒她又很宠溺地捏了捏自己的脸，柔声说：“眼睛真漂亮，跟我年轻时一样。”
陈茹芬撩了撩头发，出来对许观飞吻一个，带着笑对沈凉调侃：“有眼光，男朋友真帅。”
然后出了门，在走廊外招呼他俩快点。
许观瘪嘴没吭声，盯了沈凉一眼，那表情要多无语有多无语。
“我也不知道啊。”沈凉用唇语说表示无奈。
许观冷哼一声，暴躁地扯了手机数据线，但是却把手机搁包里不打算带，他低声恼道：“我手机没电了，待会你请你妈吃饭。”
可以看出来许观很不喜欢他妈了。
沈凉瘪嘴，呼了一声，吹起了自己刘海。
他俩陪陈茹芬逛了一圈商场，买了十口袋左右衣服裤子鞋，全是由沈凉买的单。在此期间，陈茹芬瞟到了他的余额，眼底闪过嫌弃，但脸上依然得意。
被许观尽收眼底，心里十分隔应。
然后来了那家米其林，没带钱的许观要求的，沈凉偷偷剐他一眼但还是绷住了当孝子。
然而一看这天价菜单，沈凉二度肉疼，不料陈茹芬却丝毫不慌，拿过菜单大气点单。
服务员眉开眼笑，得体礼貌。
不一会儿奇形怪状的美食上菜了。
颜色鲜亮，颇具美学设计，有些菜甚至完全就是艺术品，要不是服务员上一道菜就要介绍，首次来的门外汉还不知道该从哪儿下嘴。
许观气质悠然，对他来说就是吃个饭而已，也根本不用去演什么贵公子。沈凉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味金钱的味道。
而陈茹芬指点江山，大谈自己跟前夫吃过更好的菜，比这里味道好了不知哪儿去了。
沈凉许观双双沉默。
一顿饭，让男人为我花了八千美刀。
并且陈茹芬丝毫不觉，心情相当不错，还掏出手机拉着他俩一起拍视频，发了tik tok：两个中国小帅哥请我吃米其林～
沈凉多心扫了她一眼，底下虽然评论不多，但是内容都相当炸裂。
用户：芬姐又换男朋友了？[鲜花]
用户：吃轮胎？[抱拳]
用户：姐，你是我唯一的姐。爱你，什么时候再来按摩？我永远等你。
“那今天就这样了吧，拜拜～”陈茹芬挨个回复，然后接过了他俩手里的口袋，招了招手示意再见。
他妈走远了，把他当了一天ATM。
沈凉看着余额，欲哭无泪。
“再告诉你一件悲伤的事情。”许观提醒他说，“你看你手上结婚戒指呢？”
沈凉抬手一看，没了！
他盯去他妈轻快的背影，顿觉得脸被无形的巴掌抽得生疼。
“在我这里。”许观叹气，从兜里掏出来给他重新戴上，无奈至极：“我早猜到了，于是趁你妈试衣服，从她包包里摸出来的，唉……我这辈子第一次跟女人斗智斗勇。”
“我还是删了她吧。”沈凉也觉得心累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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