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清酒瞳孔微缩,随即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低垂着眼睑看着坐在面前的人。
时间就好像倒回到了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她也是像这般一样坐在她楼前的长椅上,额间浸出的汗水混杂着眼角的湿热,一齐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庞,一滴又一滴的流到下颚,然后彻底干涸。
“沉清酒,我以后不会再追着你的脚步了。”
当晚她在她的楼下站了一整晚,当看到她和池俞安出现在面前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问,满心的落寞似乎只化为了一脸的惆怅,最后也只是笑了笑说:该走了。
从那以后,沉清酒就再也没有见过程怀亦。
当初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最终彻底的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就像程怀亦所说的那样,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而她也再没有以任何一种形式出现过,哪怕是道听途说也罢。
执念不是一件好事,人和人终究不过殊途同归,相爱是需要勇气的,而离开也是。
至此,程怀亦也终于明白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句话里真正所包含的无奈。
沉清酒没出声,只是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她似乎比以前更清瘦了,褪去了青涩之后,脸上最后一点稚气也完全消失了踪影。
只是她发现纵使这么多年过去,有些东西却也还一如从前的模样,就比如记忆中那双比午后阳光还要清亮的眼,笑起来的时候仍会带出细细的卧蚕。
诊室内一片安静,是空气都能结成冰的那种,罗钰从门口一路顺着墙角挪过来,小心翼翼地伸手拽了拽沉清酒白大褂的袖子,试探着出声,“沉医生?”
明眼人谁都能看得出,她们这样子,哪像不认识,周身这剑拔弩张的气氛,倒更像是许久未见的仇人。
就在众人以为沉清酒这下肯定要生气了的时候,却听见空气中传来了一声轻笑,“躺下。”
沉清酒不仅没生气,还要为对她出言不逊的人继续检查!
程怀亦抓紧栏杆的手没松,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似乎也被眼前这人的态度给弄懵了。
神经外科和急诊中间隔着一座大楼,但医院里的八卦有时候传的会比手机话费充值到账的速度还快。
当沉清酒和程怀亦的事情被人添油加醋的传到了南嘉鱼耳朵里的时候,她正在护士台收拾刚才给患者静脉输液换下来的针剂瓶子。
话也没听仔细就扔下手里的东西气势冲冲往外跑,沉清酒是她南嘉鱼的朋友,怎么能轮得到别人去欺负!
等她赶到急诊的时候,沉清酒还维持着刚才进来时的姿势和程怀亦僵持着,她抱臂站在面对着门的地方,拧着眉一瞬不瞬地盯着坐在床边的人。
南嘉鱼只听见她说了三个字,就呆愣在了原地。
随后反应过来之后,心里居然比听到沉清酒让人欺负了这个消息还冲动。
她一直以来跋扈惯了,这么多年来更是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只见她怒气冲冲的从门外进来,两眼紧紧锁定住目标,伸手就朝那个背对门而坐的人头上抓去,“你还敢回来!”
然而眼前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在场的所有人都还来不及反应,南嘉鱼就已经成功的从后面揪住了程怀亦的头发。
“啊!!!”
一声惨叫响彻急诊,程怀亦本来头上就受伤缝了针,这会儿被南嘉鱼这么一揪头皮,伤口直接重新裂开。
等沉清酒反应过来的时候,程怀亦头上的血已经都顺着额头流到了脸颊上。
她急忙上去箍住南嘉鱼的手腕,“嘉鱼,松手!”
“啊……”程怀亦忍着剧痛挣扎着起身,转头的瞬间便对上了面目狰狞的南嘉鱼正发狠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突然一愣。
“南嘉鱼!!!”
“我可谢谢你还记得我!”
程怀亦觉得她不仅倒霉,而且倒霉透了,这南嘉鱼简直就是她的克星,不,是灾星!
急诊室一时间陷入了更紧张的气氛当中,好在通过沉清酒的费力解释后,众人才反应过来这就是一场乌龙事件,否则现场闹起来真还指不定得演变成什么程度的医患纠纷。
危机安全解除,这会儿诊室就只剩下她们三个人,沉清酒用镊子夹起一块纱布,程怀亦见她凑过来,身体本能的向后躲了躲。
“别动!伤口崩开了,现在我需要重新给你处理一下。”
程怀亦不依,含着一副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清创找外面的大夫就行了,不需要麻烦你。”
坐在一边原本还保持安静的南嘉鱼听了这话就气不打一处来,她觉得程怀亦这人有点不识好歹,“你是觉得小酒一个神经外科拿手术刀的医生处理不了你这点伤口是吗?”
沉清酒无声的瞥了南嘉鱼一眼,“如果你不希望我处理,我也可以帮你叫外面的医生进来,不过我看他们这会儿手头都有别的患者,你要坚持的话,可能还得等一会儿。”
“哎,程怀亦,我不知道你在瞎别扭个什么劲儿,我要是小酒,我这会儿看着你的血就这样流干得了!”
“我说南嘉鱼,你有没有一点儿良心?”程怀亦愤愤地指着自己头,“我这样儿是拜谁所赐?”
“你还好意思说我?不提也就罢了,提起来我就是再揪你一下都不为过!”
“我怎么得罪你了?”程怀亦被倒打一耙,这会儿心里不痛快的紧,“我好歹现在也是患者,被你弄成这样,我是不是可以去投诉你!”
南嘉鱼虽然理亏但气势并不输,“有本事你去啊!”
沉清酒深呼吸一口气,夹在中间是一个头两个大,她怎么忘了这两个人自打从学生时代起见面就掐,这都多少年没见了怎么还这样。
“好了,都先安静,让我处理伤口!”
见沉清酒沉下脸,正在争吵的两人同时禁了声。
程怀亦这回倒是没反抗,抿着嘴乖乖的坐回椅子上没再动了。
当双氧水触碰伤口的那一瞬间,程怀亦被疼痛刺激的微微向后仰去,随后头顶传来沉清酒柔柔的声音,“别动,忍一下。”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隐隐的担忧。
但程怀亦却觉得自己一定是因为脑震荡了,所以才会有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错觉产生。
清浅的鼻息越来越近,沉清酒捏着手术钳夹着专业的针线,一丝不苟的端坐在椅子上帮程怀亦缝着头上裂开的伤口。
这样重逢的场景谁也没想到,甚至还有些滑稽。
此刻程怀亦讽刺的想,原来她们的相逢没有喜悦,只有疼痛。
沉清酒当然不会知道程怀亦是怎么想的,她眼里这会儿只看得到对方的伤口,捏着针线的手在空中划过最后一道弧线,打出了一个完美的结,她接着说,“一会儿处理完伤口之后,跟我去CT室拍个片子。”
没成想程怀亦却直截了当的拒绝,“我不去。”
南嘉鱼一听这人的态度,刚压制住的火气又被拱了上来,她和程怀亦之间似乎从来都不会好好说话,“给你脸了是不?”
“嘉鱼!”
沉清酒双眸轻阖,精致的侧脸似精雕细琢般染进了岁月里,她并没有生气,反而像是噙上了一丝笑意,“我陪你去。”
“不必。”
程怀亦自见面以来油盐不进的样子总算彻底惹怒了南嘉鱼,憋着火的她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程怀亦!小酒怎么你了,让你这样对她?”
程怀亦本来头就疼,这会儿被南嘉鱼这么一吼脑袋更是嗡嗡直响,不等头上还没包扎完毕,就直接站起身来。
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将低着头的沉清酒吓了一跳,于是整个人没有防备的就向后仰去,好在程怀亦眼疾手快,蹭的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沉清酒不由得惊呼,“你干什么?”
手腕处传来的温度瞬间消失,程怀亦收回手,脸上有些悻悻地,“对不起。”
她低垂的目光落到沉清酒的脚踝上,看见那双脚向前动了动,接着安静的空气中似乎传来一声浅浅的叹息声,沉清酒开口,“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手里拿着镊子,刚才那一下是挺危险的。
程怀亦没说什么,又坐回了原处。
似乎感觉到了程怀亦明显的抗拒,沉清酒解释,“你的头部受到撞击,虽然暂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去拍个片子确认一下,如果不希望我跟着的话,让嘉鱼陪你进去也行。”
“我才不要!”南嘉鱼抗议,“我这半年要生孩子,不宜进CT室。”
程怀亦扭头,“生孩子?你结婚了?”
“怎么,我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还不兴我结婚啊?倒是你,这么固执的不进CT室,是不是因为你要生孩子啊?”
听到这话,沉清酒的目光一滞,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向了别处,那张原本还挂着淡笑的脸上突然间生出了些沉默。
程怀亦下意识地撇向沉清酒,心里升起莫名的烦闷,她不知道时隔这么多年还在期待着什么,但对方无所谓的表情却深深地刺痛了他。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沉清酒早就应该过上了她应该过的生活了吧。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解释,只是站起身来,“算了,我自己去吧。”
机器运作的声音传来,房间内一瞬间变得幽暗,周围安静的可怕,程怀亦紧闭双眼,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身体也开始不自主颤抖。
在即将要陷入慌乱之前,她忽然听见身边有声音传来,接着一只温热的手拂上来,像潺潺的流水,瞬间抚平了她的紧张。
“程怀亦,我在。”
沉清酒眉眼清淡地站在CT机旁,背挺得笔直,一只手抓在程怀亦的腕间,试图抚平她的不安。
直到检查结束,那抹温热又陡然离开,走廊的风灌进来,刚好顺着袖口吹进去,程怀亦缩了缩手跟出去,真冷。
南嘉鱼等在检查室门口,见沉清酒出来就立刻迎了上去,“我说你非得进去干嘛?程怀亦那么不识好歹,你就算对她好她也不会领情。”
程怀亦靠在不远处,脸埋的很深,说话的语气听起来漫不经心,“对,我就是这么不领情。”
“你!”南嘉鱼算是看出来了,多年不见,程怀亦已然不是从前的样子了,就连说话也处处带着傲慢的姿态。
“你是吃枪药了?”
南以乐站在走廊的尽头,隔着很长一段距离远远就看见南嘉鱼正和什么人吵得火热,身边还立着一脸沉静的沉清酒。
于是在肾上腺素、多巴胺、甲状腺激素的多重作用下,南以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冲过去。
他想要伸手组织这场战争,却因为跑的太猛,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在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之前,他本能的伸手,精准地就拽上前方那个人的长发。
沉清酒想要伸手阻止的时候时间已然来不及,程怀亦望见南嘉鱼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惊恐。
“不要!”
“啊!!!”
走廊里同时响起两种声音,同一个晚上,程怀亦头上的伤口再次以同一种方式梅开二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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