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亦从没有想过她的人生有一天会遭遇到像今晚一样的滑稽场景,时隔七年,当她再一次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迎接她的依然是‘痛彻心扉’这个过分恶毒的字眼。
只不过痛的方式有所不同而已。
程怀亦觉得她之前的话一点也没有错,这个城市真真的有毒!
“程怀亦?”
南以乐像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在一旁局促的搓着手,脸上的表情不知该是欢喜还是抱歉。
“怎么是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都没有提前通知我?”
程怀亦没好气的坐在刚才坐过的椅子上,倘若不是沉清酒微阖的眼角以及拿镊子的手和刚才的角度不太一样,她甚至都要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个错觉。
南以乐是南嘉鱼的双胞胎哥哥,只比南嘉鱼早几秒来到这个世界上,他们的父亲是个铜臭味浓重的商人,但却极其喜爱效仿文人墨客那一套,就连自己一双儿女的名字也是参照《诗经》名篇得来的。
不过程怀亦一直觉得这兄妹俩的名字有些跑偏,什么南嘉鱼,南以乐,说白了还不就是难以驾驭,难以快乐的意思嘛。
南以乐是程怀亦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两人同一个专业,臭味相投,虽然性别不同,但都是把对方当成是哥儿们那种,那些年里没少知道对方那点儿糟心的破事儿。
医疗器具相互触碰时发出的微小声音在空气中放大,室内安静的诡异,南以乐和南嘉鱼相互对视一眼,没发出半点声音。
当罗钰推门进来的时候,原本诊室里的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但刚才那个被南嘉鱼扯破伤口的患者还依然坐在原地。
“不是吧?我都处理了好几个急诊病患了,怎么这点伤口还没处理完?沉医生,这不是你的效率啊。”
“咳……”
诊室内传来一个男人略带尴尬的咳嗽声,罗钰转过头去,感觉有些面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她本来就是回来拿东西的,所以没多做停留就又在短时间内阖上了诊室的门。
这应该是南以乐头一次觉得四个人的房间也会有这样安静的时刻,他看了眼面前的两个人,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坐回了原处。
程怀亦此时正低着头,认真的盯着素色地板上落下的光影。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南以乐追问。
“你想说什么?”程怀亦面无表情地望过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程怀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不经意间仰了一下头,眼睛瞥到了沉清酒绷直的侧脸。她依旧美的流光溢彩,就连那双眸子也在经年之后散发着和从前一样的光芒,只是她清楚的明白,她再也没有了直视它的理由,不,或许是根本没有过。
七年前她的离开就注定了今生今世,大概要和面前这个人桥归桥,路归路,从此山水不相逢。
从再见到现在,沉清酒没有张口问过这些,无谓的就好像她根本不会关心这些与她无关的细枝末节一样。
程怀亦在心里苦笑,一切还是和从前一模一样,不管时间过了再久,她们都依然是两个不相关的人而已。
她嘴唇微动,有些艰难生涩地张口,“几个小时之前刚落地。”
“回来多久?还走吗?”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沉清酒不自觉放慢了手里的动作,她正在给程怀亦的伤口贴上最后一层纱布。
程怀亦这次没有犹豫,她等沉清酒处理完伤口转身向后的时候,将头转向南以乐,“走,应该不会待很久。”
她回来只是为了工作,而这片土地也没有让她可以留下来的理由。
三年之前,她的父母也移居去了英国,至此之后,就连这最后可以回来的借口也彻底失去。
南嘉鱼下意识的看向沉清酒,发现对方神情淡淡的,低着头认真的收拾着盘子里的医疗器具,神色一丝不苟。
“沉清酒医生,谢谢!”
程怀亦起身,拉动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了不小的声响。
沉清酒记得从前她总是喜欢跟在她的身后一声声的叫着她小酒,如此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还是七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
“不客气,”沉清酒抬头,目光平静的看向程怀亦,“不过经此一遭你的头上肯定会留疤。”
程怀亦揽起搭在一边的大衣,无所谓的笑了笑,“没关系,我又不靠脸吃饭,不在乎这些。”
行李箱的滚轮摩擦地面发出细微的响声,程怀亦没有说再见,因为她觉得这两个字只是一个虚浮的词语。
况且沉清酒不一定想听到。
今夜没有美丽的星空,也没有月亮,如果不出意外,七年后她们的相遇也将会很快结束在这个飘着雪的夜晚里。
南以乐担忧的看了一眼沉清酒,随后转身追上程怀亦,抬起胳膊,毫不忌讳地将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去喝一杯?”
程怀亦有些嫌弃的拍掉了南以乐的手,“戒了。”
忘记是在什么时候,程怀亦忽然就明白了,烟酒不仅不能让人忘记曾经,还会让人更加沉沦。
罗钰从急诊大厅外面进来的时候,刚好碰见程怀亦离开,她抖了抖落在肩头的雪,似不经意间说到,“真稀奇,南屏今年也下雪了。”
南嘉鱼接着说,“是啊,真是好多年都没见过了。”
“可不是吗,你看这一会儿下的还真大……”
嘭!
话音还未落,诊室的门就被人从外面大力推开,一个穿着黑色皮衣的男人站在门口,含着满身的戾气。
屋里的人被吓了一跳,南嘉鱼面含不爽地朝门口训斥道,“你什么人,有什么事情吗?”
男人阴羁的朝里面看过来,“刚刚送过来急救的孕妇是谁抢救的?”
罗钰拧眉,“什么孕妇?”
沉清酒是第一时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的,她从南嘉鱼身后挤过来,顺势挡在前面,“我是医生,你有什么事情?”
男人情绪有些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拔高了几分,“我要找的是刚才的医生!”
“先生,你先冷静一下,我们……”
沉清酒话还没有说完,面前的男人就伸出手狠狠的扯住了她,突入其来的拉扯让她瞬间失去了平衡,还没等她稳住身形,后背就撞进了一个胸膛。
眼前寒光一现,脖子上传来不可忽视的压迫感,沉清酒被劫持了。
南嘉鱼生理性的尖叫出声,“啊……”
“闭嘴!”男人恶狠狠的出声,一双眼睛里布满了戾气。
坚实有力的胳膊横在沉清酒脖颈前面,将她整个人死死的箍住,令她动弹不得半分。
大厅里听到动静的人逐渐靠拢,沉清酒被男人勒的生疼,她不安的挣扎了一下,“先生,请你冷静!”
“少废话!刚才的医生去哪里了!”
南嘉鱼大惊失色,全身紧绷,“她不是你要找的人,别伤害她。”
“不要过来!”男人一边向后退,一边恶狠狠的发出警告,手里的水果刀紧紧地抵着沉清酒的脖子,“再过来我就杀了她!”
“别乱来!”院里的领导闻讯赶来,连同保安将男人团团围住。
不小的动静惊动了医院里来往的人群,周围有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过来,沉清酒感到身后的男人似乎变得越发紧张,耳边的呼吸也越来越粗重,他大力勒着沉清酒向后退一步,脸上的表情几近扭曲,“别过来!”
“好好好,我们不过来,你冷静一下!”急诊科主任满头大汗,他甚至都能预见明天南屏本地新闻上会怎样大篇幅的报道这次医患纠纷,搞不好还得闹出人命。
“先生你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你先放开她,千万别乱来!”
“谈什么!我老婆孩子都死了还谈什么?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罗钰想起来了,晚上有一个因为车祸送进来的产妇,来医院的时候瞳孔就已经放大,失去了生命迹象,尽管当时参与抢救的医生竭尽全力,但奈何人送来的太晚了,他们已经无力回天。
“退后!”男人满脸狰狞挥动着手里的刀子,一只手还紧紧地勒在沉清酒的脖子上,“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好,你别激动,有什么诉求都可以跟我们院方提,千万别冲动。”
程怀亦和南以乐并肩站在医院门口,头顶有雪簌簌落下,南以乐将她往屋檐下挤了挤,雪花刚好绕过他们的头顶飘向远方。
“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程怀亦好笑,“可没人说过不许我回来啊。”
南以乐将手搓了搓然后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带出的白雾飘散在空气中,很快就消失了踪影,“你这人就是嘴硬,消失了七年,一出现就来医院报到,你还说你不是……”
程怀亦打断他,“你想多了。”
她们之间的那点前尘往事已经成为了过去,她此生应该不会以任何一种借口再回到这座城市,或者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
有警车从面前飞快驶过,停在了急诊大楼门前,车上急匆匆的跳下几个身穿便服的警察,迈着飞快的步伐钻进了大楼里。
程怀亦心中一紧,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没有半分犹豫,她扭头将手里的箱子塞进南以乐的手中,迎着风雪又转头向急诊大楼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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