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低烧来势汹汹。秦娴吃了药后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开始做梦。
平常的中午，医院里只有两类人，中午加班的医护人员和给住院患者送餐的医患家属。
秦娴正哼着小曲在公共饮水机打热水。她刚看完门诊，没时间回家了只得吃个泡面凑合一下。
突然，背后传来一道尖锐刺耳的声音——
“小贱人，你还我儿子！”老妇人面目狰狞，气汹汹地冲秦娴挥起一把被刀锋被磨得锃亮的菜刀，“我好不容易才生出一个儿子，就这么被你们这群庸医给害死了！”
秦娴不知道老妇人何时出现在她背后。回头时臂膀上已经结实地挨了一刀，被搓得泛黄的白大褂很快被鲜血浸染。
她疼得龇牙咧嘴，一个激灵，将碗里滚烫的热水泼到妇人脸上。
老妇人的脸瞬间红肿，表皮细胞充血破烂，脸上满是血丝，宛如煞神。
眨眼之际，秦娴趁机迅速判断，果断躲进了设备最贵的科室。
来不及锁门，老妇人如同鬼魅般缠着她。锋利的菜刀看见什么就砍什么，口中念念有词：“你们都该死……”
秦娴无助地躲到大型仪器后面，鲜血浸透了白大褂流到地面上，弄脏了护士刚拖的地板。
她喉咙都已喊得嘶哑：“救命！救救我……”
她透过门的玻璃，看见一群人围在门口争先恐后地录制视频，她赶来的同事甚至无法挤进科室。
无论她如何撕心裂肺，无人对她伸出选手。
她浑身都疼，不知从哪来的一股气涌至全身，她咬牙屏息。
老妇人桀桀作笑：“你们都该下地狱！”
下一刀挥落之际，秦娴徒手抓住老妇人皱巴巴的手腕，锋利的刀尖对准她的腹部，眼看着就要切入皮肉。
秦娴用尽浑身力气，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白大褂被划开、肚皮开始出血……她的肚子被切开了好大一个口……
“不要——”
秦娴从噩梦中惊醒，浑身虚汗湿透了睡衣。
她起身泡了杯药，苦得她掉眼泪。
太苦了。
秦娴偶尔会想当时还不如死了算了，死了一了百了。而不是成功制止住了老妇人，自己却陷入永久的痛苦与遗憾中。
她今年28岁，学医这条路她走了10年，至今都没有后悔过当初救济世人的理想。
她只是很遗憾，从今以后，她再也找不到理想的航标了。
擦干眼泪，换身衣服再次上床时她突然想起曾经有个人对她说：“吃了苦药后，如果不吃糖果，就没有药效可言。”
秦娴咧开嘴角，去冰箱取了一颗话梅含着。
宁静的夜晚，只有墙上的老式钟表嘀嗒作响。伴随着规律的响声，秦娴再度昏睡。
老式的吊扇“嘎吱嘎吱”旋转着，纪明哲担忧地瞅了一眼，将一碗汤药推到秦娴面前。
“喝了。”他冷言，“老实点，不然……”
话还没说完，秦娴就伸手接来一口气全喝了，吞咽的速度不亚于有人跟她抢鲜榨的豆浆。
“今天怎么这么乖？”纪明哲勾起嘴角。
“啊？什么乖不乖的。”秦娴疑问，“我确实不爱吃苦的。”
“那还喝这么快？”他以为秦娴至少能磨蹭十分钟，他都提前做好心理准备了，甚至连劝词都想好了。
秦娴一碗药喝下去整个人都皱巴巴的，舌尖是浓郁的苦涩，慢慢散开，直至整个口腔。
她幽幽地解释：“可我还不想死啊。”
纪明哲笑出声：“你还怪惜命的。”
“你不要跟我说话，我一张口苦味就呛喉咙。”秦娴掏出手机打字。
纪明哲挠挠头，露出通红的耳根，“我这还有颗糖。”
他从口袋里拿出来，郑重地解释：“吃了苦药后，如果不吃糖果，就没有药效了。”
是一款校园超市里很畅销的棒棒糖，女孩都爱吃。彩色的糖纸在阳光下闪耀。
是秦娴爱吃的口味。她飞快地从纪明哲手里夺过，别过脑袋，嘟囔道：“你哪来的歪理……”
她立刻撕下包装含到嘴里，生怕纪明哲恼羞成怒。腮帮子被棒棒糖顶得鼓鼓的，她含糊地问道：“你不是不吃甜食吗？”
棒棒糖甜甜的，浓郁的奶香味浸入口腔，她像是飘飘欲仙的氢气球，在云层漫步。
纪明哲仰头，给她留下一道锋利的下颚线：“……我这不没吃吗。”
“我爱吃，你下次给我多带点。”秦娴笑嘻嘻的，双眼眯成一道缝。
……
一夜好梦。
迷迷糊糊躺了两天，秦娴被一则电话吵醒。
“你好，我是负责来跟您协调的刘某。您确定您要状告柳青花女士，并且拒绝任何形式的协商吗？”
“你叫柳青花来跟我谈。”秦娴登时清醒，哑着嗓子说。
“抱歉……”
秦娴呵斥：“你道歉什么？人又不是你砍的。整整十五天了，我还没有收到她的道歉，请问她也被人砍了吗？”
刘某沉默片刻，又冷声威胁：“您并没有危及生命，此事只是普通的医闹事件。您即使告上法庭，也无法改变事件的性质……不过是浪费钱罢了。”
“是吗？”秦娴冷笑，“不好意思，我不缺钱。我告到她坐牢为止。”
秦娴继续逼问：“我很好奇，她哪来的钱请律师？该缺钱的人似乎不是我。”
柳青花可是损坏了一台价值1500万的核磁共振仪器，她不信医院不找她赔钱。
刘某沉默，咬牙道：“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秦娴闻言挂断电话，不久，温梨来敲门：“阿娴，我买了早餐，你出来吃吗？”
秦娴心头一暖：温梨每晚都要直播带货到深夜，以往都是一觉睡到下午两点半。
今天能给她买早餐，是她的心意。
饭桌上，温梨囫囵吞枣，“我有一朋友搞法律科普的，他想找你拍视频科普医患纠纷，你看行不？”
秦娴顿住，“他要报道我的事件？”
“可不嘛。”温梨一口一个小笼包，“京医砍人事件连爆10个热搜诶，天大的热度谁不想蹭。”
“不过他人很好，又帅又专业，帮了我不少忙。”温梨补充道，“你有意向的话我把你微信给他，你俩详谈。”
秦娴点头，应了。
＊
休息了两天，等到感冒全好了后秦娴再次去诊所治疗。
纪明哲端坐在她对面，霸道的长腿挤占狭小的空间。
“你喜欢怎样的环境？花园、海洋、森林、别墅等等，选择一个你最舒适的环境。并且，接下来你回答的每一个问题都请将答案画在你眼前的A4纸上。”
步入正题。低沉的嗓音如同悠扬的大提琴，缓缓流动的音符冲走了秦娴脑子里的杂念。
“森林。”她执笔作画，笨拙得像小学生，却认认真真画了一大片树林。
“为什么最喜欢森林呢？”
“树多，氧气多。”
是现实生活难以呼吸吗？纪明哲思虑后，继续提问：“你喜欢海洋吗？海洋也富含氧气。”
秦娴摇头，“海洋很危险。”她紧张得后背发凉，蓦然间对上纪明哲灰蓝色的眼眸，慌忙撇开视线，欲盖弥彰地补充：“会有鲨鱼。”
缺乏安全感。纪明哲暗中下结论，又问她喜欢什么动物。
“兔子。”秦娴当了十多年的好学生，不必追问就主动解释：“可爱，没有攻击力。”
但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秦娴在隐瞒，具体体现在她提交的在线心理答卷竟然获得了100分的最佳心理。
他暂不追究，“现在，想象一片空气新鲜的森林，你作为小兔子会干什么？”
秦娴提笔画了一只躺在草坪上，枕着一本书懒散睡觉的小兔子。
“只有一只兔子吗？兔子一生生一窝，是群居动物。那么，如果有兔子欺负你呢。”
秦娴犹豫片刻，持笔画下一只兔子握紧双拳——回击，她受不了这个气。
“如果这只兔子被你打伤了呢？”
秦娴垂头，抠手不语。
纪明哲不说话了，就一直用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注视着秦娴。秦娴不敢抬头，但能感受到焦灼的视线。她丧气，还是握笔画了一辆救护车。
她只是一个心内科的普通医生，能做的不多。
纪明哲又问：“如果他伤了心脏呢？”他抬手用红笔画了一只躺在草地上奄奄一息的兔子。
他继续逼问：“你还是只拨打120吗？”
秦娴双手握拳，半个月没剪的指甲戳得手心快要滴血也不肯松开。
她不再犹豫不决，迅速拿起水线笔粗鲁地在两只兔子身上打叉。接着又在整副画上乱画，等到画面充满黑色的斜线，最后“咔擦”一声，薄薄的A4纸破了。
秦娴猛地甩开铅笔，过度的应激让她病态的脸颊染上一片异常的红晕。
“放轻松，吸气，呼气......”让人安心的大提琴再次演奏，演奏者掐紧了A4纸，垂眸沉思：能发泄出来也好。
纪明哲知道自己找到了重点，秦娴缺的不是反抗的勇气，而是放弃梦想的毅力。
她做不到放弃从医的梦想，但现实却给予她最后一击：她的手握不住手术刀了。
由于柳青花砍的四刀都在手臂和手腕上，她曾经以引为傲的手贴满膏药，使不上劲。
“抱歉，我失礼了。”秦娴缓过神来，原先粉嫩的指尖已经苍白。
“秦娴，我很期待你的答案。”纪明哲望着她被自己咬的鲜红的嘴唇，起身为她倒了一杯热水，推至她的掌边。
手掌的温热激得秦娴猛然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灰蓝色眼睛，平和而锐利，简直要将她的保护层全部透析。
她匆匆低下头：自己……好像要被他看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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