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医生，抱歉终止您。我待会有约，先走了。”秦娴拎包起身离开。
纪明哲诧异地抬眼，饶有兴趣地看着秦娴离开的背影。
并非是推辞，秦娴的确晚上约了人谈话。
何其真，某站知名科普博主，坐拥千万粉丝。以幽默的讲述、风趣的普法闻名。
秦娴赶到餐厅的时候，何其真正开着笔记本，修长的双手飞快的打字，快到秦娴只能看见残影。
“抱歉，我来迟了。”秦娴入座，客气道。
何其真抬手看表，“距离7点还有5分钟。秦小姐，您并没有迟到，不必客气。”
他合上笔记本，双手捧着一束娇嫩的鲜花递给秦娴。“我作为邀请者，提前到达是美德。”
秦娴微笑，看着他手腕处的略显学生气的黑色机械表，莫名想到纪明哲带着的百达翡丽，低调奢华。
两种不同的风格，或许亦是两种不同的性格。
她利落大方地接过鲜花，抬手捏了捏香槟玫瑰的花瓣，问何其真：“这花也是美德吗？”
“当然。”何其真举起装着橙汁的高脚杯向秦娴示意。“无论是对女士还是对合作方。”
“好的，”秦娴不再拘谨，“能劳烦极具美德的何其真先生把橙汁递给我吗？”
何其真瞪大惊愕的眼睛，“您确定喝橙汁？容我提醒一句，您的右手边有一瓶上好的红酒。”
秦娴看着餐桌上的西冷牛排、黑椒意面、银色刀叉、名贵红酒。
橙汁的确格格不入。但是，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
她调侃道：“许是今天跟你吃的缘故。”
何其真一脸心疼地反驳：“可是……这瓶酒花了我五千诶。我的意思是……您不喝就浪费了。”
秦娴失笑。
还是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
“何先生，你知道吗？”秦娴挑眉，边摇晃红酒杯边说，“您很特别，也很有趣。”
何其真张大嘴巴，唇角沾着橙子沫和果粒。
眨眨眼，脸颊突然爆红，说：“……秦小姐，您不必叫我何先生的。”
“那我该叫你什么？”秦娴此前在诊所一直揪着的心在此刻意外的轻松，“小何、何律、其真、真真？”
秦娴上网搜索过何其真，博主名叫做“小何爱法律”。今年才大四，22岁，是她的小学弟。
何其真懵懵懂懂，“……都可以吧。”
“好了，我不逗你了。”秦娴笑眼弯弯，“何同学，科学研究表面人类在吃饭的时候谈拢合同的概率较大。”
“我的意思是，”秦娴瞅了眼他的餐盘，“再不谈正事你就要吃完了。”
这个干饭速度……可以的，很大学生。
何其真尴尬的挠头，“您会接受我的笔录的，对吗？”
一双清澈的眼睛就这样直视她，秦娴想，这像初生的小鹿。她情不自禁地点头。
“我此前拜访过您的导师李静，她对您赞不绝口。”何其真解释，“我想，这样一位优秀的医生遭遇如此的不幸以及不公时，除了伤感，肯定也会思考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别人身上怎么办。会想为同行争取更多的……哪怕燃烧自己。”
这个高帽子架起来的确让秦娴心甘情愿地去戴：如果可以的话，世界上有她这一出悲剧就够了，不必再有第二出。
她作为“患者（医患家属）袭击医生”事件中极少数的幸存者，本就该替亡者发声，为生者谋福。
晓之以情后，何其真动之以理：“您现在站在舆论风口尖，拥有难以想象的热度，就是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只差最后一把火，就能让全社会的人看到医生进退维谷的处境，让社会珍视医生。而我，会是您绝佳的平台。”
“你说得很对。”秦娴不再小看眼前青涩稚嫩的面孔，“但是，你希望我提供哪种程度的配合呢？”
何其真双眼放光，心知有希望了。迅速搬着轻薄本坐到秦娴旁边，打开提前准备的PPT。
——《论说服秦娴女士合作项目的十大理由》
秦娴：“……”现在的小孩真是多才多艺。
何其真开始滔滔不绝，秦娴起初还能全神贯注地听，5分钟后，她拿起餐具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这人线上线下两幅面孔。
同样都是科普，线上搞抽象，线下念PPT，真有他的。
讲得津津有味的小朋友丝毫没有意识到不对，终于在翻完三十页PPT后询问秦娴的意见。
秦娴恰好光盘，拿起纸巾边擦嘴边回忆：坏了，一句话都不记得了。
“嗯……很不错。”她颇为认真地点头，“学法就需要这种严谨的态度。”
何同学被夸成翘嘴，得意得要摇尾巴：“那就这么愉快地说定啦！”
秦娴：？谁跟你说定了。
不待秦娴询问，何其真又打开Word文档——《‘京医砍人事件’科普视频之策划书》。
秦娴头皮发麻。
这回秦娴认真听了，总地来说何其真并不止希望有当事人的现场复述、案情分析、案件进度等一系列配合，他甚至希望秦娴也在某站上开设账号，露脸配合。
秦娴……秦娴表示很内向，会考虑。
终于谈完了，秦娴如释重负。下楼梯时秦娴弯腰，俯身就能闻到馥郁的芳香，来自旁边的小孩送的玫瑰。
“京大在郊区，我送你？”她看着眼里的花就想要报答旁边的小朋友。
何其真羞涩地点头——至少在纪明哲眼中如此。
“这就是你的正事？”纪明哲原本不想出声，但与秦娴擦肩而过时他也闻到了香槟玫瑰的气味，很刺鼻。
刺得他心里毛毛的，仿佛一直有股莫名的火憋着。
他抓住秦娴的手腕，平和的脸转变为阴郁。
“我看你根本没病，都能谈恋爱了。”他冷言。
哪个心理患者还有精力谈恋爱……不，有很多。他否决脑海中滑稽的观点，转念一想，但是秦娴不能，他还没有原谅她。
秦娴压下恼火，冷笑：“我当然没病，有病的是谁你不清楚吗？”
“是谁派你来给我治病的你不清楚吗？”
她哪里有病了？她能吃能喝，顶多是睡不好，这情况换谁来了都睡不好。凭什么就逮着她薅，想辞个职都不让。
非要让她来治病，好像她真有什么心理病似的。
分明就是拖延她的时间，想等到舆论热度过了再辞退她！
纪明哲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他自己的做的心理诊断他能不清楚吗？有没有病能让一个外行人颠倒是非？
“秦娴，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他如同寒冰的语气像是审判。
秦娴扭头走人：没什么可争辩的，两个观念不同的人没必要观念统一。
“跟上。”她催促何其真。
何其真一步三回头，最后利索地冲纪明哲竖起中指。
纪明哲脸黑得不行，飞快地踏上楼梯，留下目瞪口呆的林东阳。
他兄弟其实吃了早餐，只是由于吃的是炮仗，不好意思跟他说是吧？
一定是这样的，嗯。他转身追上纪明哲。
＊
秦娴将何其真安稳地送至学校，临别时何其真说：“李静老师让我跟你说她很担心你，希望你有空的话可以跟她联系。”
秦娴点头：“我之后会跟老师约时间的。”
“姐，那男人好凶。”何其真真挚地建议，“你离他远点。”
秦娴哭笑不得，“放心，我正打算跟他绝交。”
何其真这才蹦蹦跳跳地进学校。
秦娴并不着急回公寓，转动方向盘，熟练地开去医院。
院长办公室，刘向前正慢悠悠地喝茶。
秦娴并不如表面平静，直接开门闯入。
刘向前惊得一激灵，慌忙从抽屉里掏出防狼喷雾（加强版）。
“呵。刘院长未免太过大惊小怪。”秦娴对于刘向前没有好语气。
不让她辞职就算了，还让她去接受纪明哲的心理治疗！
她快要被纪明哲气死了。
秦娴直入主题，“我要辞职！我一点都不想当医生了。”
刘向前对这种话术显然已经有抵抗力了，他再一次强调：“只要你能拿到Adolph的痊愈证明，我保证给你批下辞职申请，不下10分钟。”
“我本来没病，现在倒要被气出病了。”
刘向前这才疑惑地将视线从电脑转向秦娴。
秦娴对此振振有词：“谁家好人看心理医生碰上十年前的初恋啊？”
刘向前瞳孔巨震。
“他就因为我甩了他，现在天天给我摆脸色看。”秦娴越说越气，“谁还记得自己十年前喜欢的人啊。”
“他倒好，记仇记十年。天天不是冷着张脸，就是凶着张脸，一点都没有以前可爱……”
人类在吃瓜这件事上高度统一，刘向前看热闹不嫌事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Adolph骨子里还是中国人，敢于‘十年磨一剑’。”
秦娴：“……可出国的人是他不是我啊。”
刘向前一时被茶水呛住：“那没办法了。”
眼看着秦娴要从“他为什么生气”发展到“他凭什么生气”的阶段，他终于出口制止：“虽然你们的爱恨情仇可歌可泣，但是我不得不提醒你——这无法改变我的主意。”
秦娴心虚地低头：好吧，看来还是她表演太夸张了。
“年轻人呐，还是藏不住事。”刘向前锐评她的演技，“平日也不见你话这么多。”
他苦口婆心：“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Adolph的确是一门优秀的心理医生。他也许只是心理咨询不在行，但他的催眠技术，在业内是公认的好。”
“秦娴，我带过你所以我知道你多有天赋。我是真的于心不忍，看着一颗星星刚升起就要陨落。学医已经坚持了十年，那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个月呢？”
“拜托，再坚持一下吧，为了十年前的你。”
秦娴哑着嗓子，慢吞吞说了“好，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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