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节课是连堂的语文。
理科一班的语文老师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有点儿胖，但是声音很温柔，人也很和善。
每周六的连堂语文例行写作文，我是语文课代表，在老师进教室之前负责带领学生背诵古文。
这是我们老师的习惯，据说她之前好几届都这么做，对复习古文有奇效。
不过我倒是没感觉到有什么奇效，只知道每次在上课铃响后安静的教室里吼一嗓子再说一句：“预备——起”十分尴尬。
因此我总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偶尔别的语文课代表看不下去了会帮我替一下。
今天是我和我的校草同桌认识第一天，虽然莫名其妙送早餐的行为十分诡异，但这并妨碍我想在他的心里树立起一个苗根正红的好学生形象——虽然原著里据说我是个“小霸王”。
但这不重要，系统也没说我不能OOC不是？
重要的就是我得让他知道我之后可能做出的一系列行为绝对不是喜欢他，而是对他的友好帮助。
原著故事开始是在大学，但是提过一嘴余烬高中的时候很穷，上了大学家境改善了才好点。
因此这次我没有偷懒，上课铃的尾巴还没有落下，教室里还尚在喧哗的时候我就发声了，带着我属于语文课代表的威严，有腔有调地朗诵了一句：“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预备——起！”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
刚才还在聊八卦谈游戏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充满韵律的背诵声，几个男生还摇头晃脑的好不陶醉。
我对于自己的一呼百应洋洋自得，转过头去看我的同桌余烬，一边背《劝学》一边向他挑眉示意：看，你同桌我在班上人缘好，善良，送早餐是正常操作！
不过我的同桌似乎没能从我的一个眼神中体会出我想表达的一长串意思。
他见我望着他，便也看过来，形状好看的眉微微皱起，似乎没能接受当前的状况，在骤然响起的震天背书声中愣了好几秒。
我看他呆呆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也难怪他没有反应过来，先不说这种课前朗读可以说是初中的做法了，附中未必会做，就说他可是高冷校草，怎么能纡尊降贵和“凡人”们一起读书呢？
不过也有一个可能，是他不会背。
我看他桌上摆着本语文必修三，便贴心的把自己的必修三拿出来翻到第48页，把书凑过去放到自己桌子最边缘上，手指点着那两个黑色的小数字冲他努努嘴：“喏，第48页，我们语文课前有背书的习惯，你从附中转过来可能进度不一样，不会背的话照着书读也可以。”
一旁余烬似乎接受了这个提议，他瞥了眼我的手指的地方，向我点了点头表示感谢，随后翻开书到同一位置，轻声读了起来。
我悄咪咪听了一耳朵，挺流畅的，通假字也读得准，附中怎么说也是本市前三的高中，学的估计也很快，可能也像他们一样高二下学期前两个月就会结束所有课程。
他看着书读估计只是单纯不想像那几个瞎晃悠脑袋的男生一样背书罢了。
语文老师周云红总是习惯在上课铃响后还在办公室磨蹭一阵再过来，这次也不例外。
全班《劝学》都背完了，开始起头背《蜀道难》了，周云红老师才在一片“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中抱着作文纸走进教室，腮帮子还鼓鼓的，似乎在上课前还吃了点小零食。
大家还没有背完，她也不着急，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将作文纸放在讲台上，接着转身拉开黑板露出藏在后面的电子白板，在右下方的USB接口里插入自己的U盘，调出这节课要用的课件后，就转回来来笑眯眯地看着我们背书。
她的眼神总是很温柔，上她的语文课很舒适很享受，连带语文这门科目本身也变得温柔起来了。
也许正是这份对语文的热爱让我学得格外好，语文这门科目常年班级第一年级前三。
而对于数学我真是深恶痛绝，明明上课那么认真，笔记比语文的不知道多了多少本，可是考试每每若是觉得简单，不是粗心算错就是公式用错，再就是难得的一笔动不了。
在我们这个这个理科班算得上是偏科严重的了。
如果不是有两门语英优秀的生拉硬拽和理科的微末长项，恐怕早就吊车尾，而不是现在偏上游的位置了。
哼，不然怎么说我是三好学生呢？就是有这个实力偏科也能考得好～
正边没有灵魂地背书，边胡思乱想，读书声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了下来。
我无意识地整理着桌上胡乱摆放的各色水性笔——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没事情干的时候就会拨弄桌上的东西打发时间。
这时候我也这么做了，顺便清醒一下因为大声背书而有点昏涨缺氧的脑袋。
大约过了几秒钟，在班上落针可闻的空窗期过后，周云红在教室里逡巡了一阵，目光落在了我同桌余烬身上，然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点笑：“同学们，我们今天照例写作文，等会我会将题目放到白板上，给你们十分钟的时间写提纲啊。还记得提纲格式怎么写吗？”
同学们对于老师集体的提问总是分外积极：“起承转，议联结——”
“好，现在说的这么清楚，等会一写起来别给我忘了！”周云红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起来很满意。
说完她背过身去调出题目，在一片撕纸或是打开活页本铁环的“咔哒”金属声中，又说：“我们班是不是来了个新同学啊？”
“是——”男生们拖长声调回答，连一向认真些的女生也忍不住小声参与。
“余烬同学是吧，长得蛮帅的哦，你们等会上课不要偷看他啊。”
周云红上课没什么架子，和理科一班的同学相处就像是朋友一样，时常会开玩笑缓和上课严肃沉闷的氛围，“坐在我家课代表旁边，两个帅哥放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你们王老师真会分配资源，一眼看过去跟幅画似的。”
大家听了便善意地笑了起来，坐在我前头的赵阳和单一鸣还回过头来调侃我：“大帅哥啊陆焱，赏、心、悦、目~哈哈哈哈。”
我被他们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私心里也没觉得自己有多好看，脸上热热的，可能红了。
我一直不太喜欢被开玩笑，可是偏偏人家没有恶意，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过余烬似乎不怎么在意，老神在在地坐着，被两颗探过来的小脑袋挡住了视线还往我这边靠了一点，伸长脖子去看白板上的作文题。
周云红看我们清醒的差不多了，就双手虚压示意我们安静：“好了啊，玩笑开到这里，上节课数学吧？看你们刚刚的样子就知道没少被折磨，作文提纲认真写啊，等会叫人起来分享一下自己的思路。”
一班的鸡崽子们即刻不出声了，这群学生们大多在数理化课上活跃的很，一到语文课被提问就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衣服里去藏起来。
我也不太爱回答问题，但奈何我是语文课代表，很多时候都不得不身先士卒，做表率。
闻言我也没心思乱想了，前面两个人早早回过头去，余烬却似乎没发现似的仍往我这边凑，清淡的草木香充斥着我的鼻腔，我假装没注意他的动作，稍挺直了背去看白板，顺带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略微下滑的眼镜。
白板上满满一页的黑字，我边看边从中摘选关键词。
真理与谬误是相邻的，有一句成语曰：“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真理再向前迈进一步是谬论。”智慧与寂寞是相邻的，世界史上伟大的智者常常是十分孤寂的人。仙境和死亡是相邻的，于是有“欲/仙/欲/死”这种说法。
爱与憎的感情似乎是相互拒斥的两极，它们其实是相邻的，由热爱到憎恨常常会发生在一瞬之间。的确，世界上很多的事物或现象很多。请你结合自己的经历，感受，周围的生活实际和社会现象，以“相邻”为话题，写一篇文章。
题目有点长，看起来还有点眼熟，我确定我没做过，估计是“既视感”。
我在草稿纸上写下了“得失”“喜恶”等词和一些小短句，又继续看作文要求，有四个，第一个要求多角度地分析问题，只要与话题相关即为符合题意；第二个是文体不限，后面两个就是每一套试卷都有的题目自拟和不少于八百字。
高考议论文出现的多，更容易拿分，但我其实并不喜欢写议论文，我总觉得议论文框架太多，限制了我的思维。
不过后来我琢磨出了点门道，发现议论文也可以写的很优美，在考试中拿了不少次高分。
这次的作文题虽说文体不限，但怎么说都是有思想深度的议论文更吃香吧。
我咬着笔头思考着，余光又忍不住去看我的同桌，心里不住琢磨他会写出什么样的文章。
不知道为什么，余烬才转过来两节课，我却总是想去看他，总忍不住关注他，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原著引力？
视线里的少年背挺得很直，捏着黑笔在横格纸上有条有理地列着提纲，原本还剩三分之一的墨水经过一节数学课的摧残只剩四分之一了。
这种笔墨用得快，不知道它能不能撑过这一节作文课。
我又往他桌上看了看，简简单单，除了必修三和草稿纸就只有一只红笔孤零零地躺在那，和自己花里胡哨摊了一桌子的笔形成鲜明的对比。
十分钟很快就过去了，我撑着脑袋落下最后一笔，我同桌在十几秒后也停了笔。
我抬起头扫了一眼，大家还在奋笔疾书，周云红也习惯性的多等了几分钟，差不多只剩寥寥数人没完成的时候，她拍拍手，说：“时间到了啊，我来找几个同学回答问题，提纲格式没忘吧？来，余烬，你来分享一下你的想法好吗？”
提点完提纲要点，周云红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想，她大概是想看看新来的学生的水平怎么样，虽然之前看过了他在附中的成绩，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老师们总是希望从实际来了解。
听到周云红点到自己的名字，余烬拉开椅子站起来，左手拿起那张薄薄的纸举到面前，右手五指间夹着笔。
我注意到他站起来之前下意识地用手按了下肚子，原本白皙的脸更白了，肉粉色的唇变成了淡粉色。
我仰起头看他嘴唇张张合合，清冽的音色团着一个个汉字从那两片形状好看的唇瓣中飘出，侧面看他的鼻梁骨优越，耳垂上透明的耳棒反射着白炽灯明亮的光。
他对我的目光浑然不觉，好看的眉轻轻皱起一点，眉尾下撇。
余烬说完后没有急着落座，而是站着等老师评价，周云红在他表达想法的时候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赞同，虽然脸上带着微笑，可是眼底似乎产生了些许疑惑。
我听了也觉得疑惑，因为高考作文虽然没多大要求，但为了拿高分大都会写积极向上的“伟光正”，写丧系文字的极少，也难出彩。可是余烬的提纲，从标题到结尾虽然结构严密，但每个字哪怕一个标点都透着浓浓的死气。
是的，死气，这是我有限的知识能表达出来的形容词。
要说更仔细一点，大概就是在泥泞僻静的湖边只立着一颗枯老的树，这棵树经受了无数风霜，主干已经被压弯了，细小的枝丫剩的七零八落。这棵树头顶是一片深蓝无垠的苍穹，根下是半亩光鉴可人的水面，倒映出它孤单的身影。
水天一色，海市蜃楼，整个世界陪着它的只有自己，生而寂静。
所以说相邻，茕茕孑立的人如何讲得出相邻？
更何况是余烬这样孤冷的人，连应试作文都不愿意虚与委蛇。
少年内心的岑寂因为年龄还太小，能力还不够无法隐藏的很好，于是不知不觉间，于笔尖泄露。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只是练习，他可以稍稍放开自己，又或者他语文真的不如别的科目优秀，所以审不好题。
周云红身为资深语文教师，从余烬的标题一出来肯定就感觉到了他的问题，但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打断，反而对他写出的结构表达了肯定。
“嗯，还不错，余烬同学呢是从一个特别的角度切入的，这是一种新的方面啊。”她过了一会笑着说，“还有别的切入点吗？”
课堂间稀稀拉拉举起几只小手，班上的同学也没有对余烬的提纲做出太多评价，也许他们并不懂余烬字里行间藏着的心情。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明白的。看着余烬坐下来，我凑过去小小声夸他：“你写得真好。”
余烬似乎没在作文方面被夸过，坐下来的时候耳尖带着点红，他闻言看了我一眼，也小声回答，声音里的冰化了点：“嗯。”
这像是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夸奖一样。
我瞅着他，仿佛要看出朵花来。
原来高冷人设不会轻易说谢谢？
根据多年阅读的经验，我自己安慰自己，但是只是一个“嗯”字也太让人挫败了吧，一上午我都和他说了多少句话了啊。
接下来的同学分享的提纲极其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其中也不乏词句优美的，我便默默记下来，学习学习。
叫人回答完提纲，周云红又讲解了一下题目，等快下课的时候让我和另外一个课代表把作文纸发下去，限时练习，第三节课下课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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