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景医看着尸体额头的‘士’字,回想起先前看过的照片——
前面每具尸体上都有类似的字迹,内容分别是‘象’、‘相’、‘相’、‘象’,颜色则为黑、红、红、黑。
而这具写着的,是红色的‘士’。
“沈队长,你玩过象棋吗?摆过棋盘也算。”
他缓缓盖上那层白布,起身问道。
“玩过,但并不精通。
您刚才的意思,就是凶手想把人当作棋子,然后摆一副完整的棋盘,对吧?”
回应后,见晏景医点点头,沈衡翳暗中叹了口气,略感失望,却又在意料之中。
“我们先前确实猜想过这个可能。”
他耐着性子,将先前已经排除的结果再次重复了一遍。
“如您所见,目前发现的五位死者身上,包括死者身份,我们都寻不到什么关联性规律。
至于额头字迹的字样和颜色,虽然看似有一定规律,但我们依然无法证实这点。”
即使确实存在这一可能,但警方办案,还是得求证据。
哪怕想到了,仍需要凶手亲口承认。
而他们现下最大的问题,就是凭线索寻凶。
“所以,有什么证据证明,警方发现的第一个黑‘象’,就一定是凶手犯案的开端?”
沈衡翳一时语塞。
的确,这点他们没有证明,也暂时找不到证据证明。
可如果这不是第一起案件,那……
还未等他想下去,晏景医就自己接上了下文∶
“一副棋盘中的每颗棋子,都有自己固定的摆放区域,但是摆放过程的顺序,则可以随个人喜好或习惯来,这属于一个变量。
那么,请问沈队长,您平常摆棋,乐意按照什么方式来?
是随心所欲,抓到哪颗摆哪颗,还是照着棋盘区域,有顺序地照着棋子字样及格子排版排?”
“按照顺序。
……这有什么具体意义?”
沈衡翳不解,毕竟就连对方自个也说了,因人而异,这是个不定性因素。
偏偏这人说话,不知为何,就是不一次性结尾,倒是同之前的顾问有异曲同工之处。
晏景医听出对方言语间透出的不信任却也不恼,只是开口出了句询问:
“沈队长,你认为凶手是哪种?”
沈衡翳沉默片刻,虽有了一定猜测,但同样只是无用猜测,且并非百分百确定,便摇了头。
“凶手的习惯,不是已经告诉我们了吗。”
晏景医扶了扶有些下滑的眼镜,压牢口罩后解释道:
“苏局给我看过前几具尸体的尸检报告,除了他们的致命伤相同外,还有一点令我比较在意——他们身上人为的伤口位置,几乎一模一样。”
“人为伤?”
沈衡翳仔细回想。
之前温澜沉确实和自己提过一嘴,说每具尸体受伤程度与位置都出奇一致,兴许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进行侦查。
但因为案情一直没有什么实质性发展,这一突破口目前也就没有施展处。
“这么说吧,凶手很重视每具尸体身上的伤口,那些是在杀死他们之前,就已经被决定好、或者策划好的,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伤口该出现在哪、是什么伤。”
他露出的双眼仅留有平淡,看不出有何意味∶
“于他而言,杀人兴许更像是一场极为郑重的仪式。
因而他作案的每一步,都会经过自己细致计划,显得一切都有条有理、且带有特定目的。
这样的人,是不会允许自己在犯案过程中,出现纰漏的。所以我更偏向于,他会选择按照顺序摆放棋盘。”
这只是一个设想及证据不充分的推测,但确实算条可选的调查思路,奈何照目前的进度,依旧无用武之地。
不过这形容……到确实挺符合。
“我还有一点想问的。”
沈衡翳抬头,恰好对上晏景医投来的目光。
“为什么一定是勒死?”
如果说一切伤口都带有目的性,那么,为什么凶手一定要选择以勒死的方式,对这场谋杀进行收尾?
晏景医似乎有一瞬的思索,口罩随着面部变化小幅度动了动,接着传来回答的声音:
“在所有变态连环杀手中,超过百分之九十的罪犯,都属于精神错乱,而他们几乎百分百都是虐待狂。”
他顿了顿,抬眸,见对方视线不移,接着继续:
“从前几具尸体可以看出,除致命伤外,死者身上大大小小有几十处伤口。
身为变态连环杀手,凶手总是会试图从他人的痛苦中获得快感,这是每具尸体都会出现这么多人为伤口的原因……之一。”
晏景医止住话头,又朝沈衡翳看去。
见对方朝自己反复示意,沈衡翳也不好一直单听下去,便按照自己的理解顺着接道:
“所以,勒死之所以被作为结尾,是因为它往往都有一场漫长的过程,凶手也就可以在过程中,看着被害人在自己手中,拼命挣扎痛苦的样子。
……被害人的痛苦,能够使他感到…我只能想到用‘满足’进行表达。
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见晏景医无言地点头,沈衡翳不自觉又叹口气,将未完的话全盘托出:
“所以,他十分享受这个杀人的过程,为了满足内心**,才选用了这种能时刻控制被害人生命时间,且过程相对缓慢的作案方法。”
他见晏景医像是在眨眼表示认可,还未等他继续发问,便又听对方开了口:
“这未尝不是一个可取之处——凶手以杀人获取快感、且渴望这种快感。
同时,他的谋杀过程有条理、有顺序,结合这两点,再结合几具尸体的棋子内容,可以作出两种假设∶
其一,他从两方最外边的棋开始“摆”,其二则是中间。
如果猜测方向正确,那么……”
“我们就不得不怀疑,在我们原以为的第一场案件之前,还有更多起未曾察觉的凶案。”
沈衡翳皱眉,心头又紧了紧。
这同时也代表,还有不知多少无辜横死者死不瞑目,以及……
不知多少受害家属得不到一个真相的答复。
又是一口长叹堵喉,未等他心底长舒,身旁的人又出了声∶
“沈队长,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一个案件,那或许对我们案情的侦破能有所启发。”
“……R国的比茨维斯基公园事件?”
沈衡翳先前也是翻阅过不少案宗的,国内的参考度不高,就配合网侦人员一块查询了国外的,这才想起找到R国那起案件头上。
只是当时觉得,那例相似度虽高,甚至都与“棋”相关,可案件情况存在不同点,暂时无法作为侦查突破口,只得搁置。
许是没料到对方能迅速答上来,晏景医抬眸朝沈衡翳迅速看了眼,很快恢复如初,又是认可地点点头道:
“比茨维斯基公园曾经发现的一起连环杀人案中,其凶手正好被人们称为‘棋盘杀手’。”
他语气平缓,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不怎么令人愉快的小故事。
那起恶性案件在当年曾引起巨大轰动,直至今时,无需细说,在场大部分人仍能回忆起案件的大概。
以杀人来填满自己国际象棋棋盘的方式,着实新颖且残忍。
凶手直至落网,前后共作案整整六十三起,而在缉拿之前,接手那场案子的警察也同现在的他们一样,难以将凶手的相关线索进行有效联系。
可那起案件,还能有幸存者及受害者留下的笔迹作为线索用以锁定嫌疑人。
……他们目前什么都没有。
沈衡翳不觉捏了捏手套:
“所以,晏顾问认为,这兴许一场模仿犯罪?”
“或许是模仿,也或许是巧合,无论是谁,都无法即刻准确推定。”
晏景医动作轻缓地摘下内部已经集了层汗的手套,语气越发随意:
“这当然也是我想说的其中一点,毕竟线索和参考可谓相辅相成。
但我更想说的是,再困难的案件都有出现漏洞的机会,因而这世上不存在真正的完美犯罪。
也就是说,无论什么案子,你总能找到侦破点。况且……”
他忽而再次转变腔调,竟带上股笑意:
“如今你们队伍里还有了我?”
沈衡翳生生被这股无端的自信逗乐了,心情倒是轻松了些,接道:
“那看来晏顾问对这次破案很有信心。”
“总比全无要好些。”
晏景医伸手,自然地拍了拍沈衡翳的肩,又将话题转回到案件中:
“假设在这几起案件之前,还有类似的凶杀案,那么,在这种假设成立的前提下,未被发现的案件中,一定还存有某些不易察觉的相似之处。”
沈衡翳点头同意,随即想到什么。
“或许不一定是严格意义上的凶杀案,我是说、可能是那些被归类为意外身亡,所以未被人察觉异样的案件?
R国的那起案件里,凶手不也是在第一次杀人后,警方因证据不足而将死者定性为‘自杀身亡’的么?”
晏景医先前只是凭着记忆,在两起案件中找相同点,过细的细节却也一时间没有注意,确实还没想到这块,闻言真情实意道:
“记忆训练练得挺到位,不错。”
沈衡翳:“……”
他忍住不去注意对方说话时,略带惊讶的语气,继续说:
“如果假设成立,那么,每个受害人额头、或者身体其它部位上,都有类似象棋字迹的特征,不可能不引起警方注意……
那么,会不会还有其它相关或相似的东西代替字?”
“我不知道。”
晏景医坦然。
“但一定存在共同点。
地点、环境之类的,都具有可能性,并且,死亡或抛尸的地点,一定不会是太过难以被人发现地方。”
“怎么说?”
“前四位死者的档案里有写,尸体发现地点分别是河西公园、湖西市运动广场、晨央娱乐中心门口的小树林,以及绿荫大道。
这几处都是人员来往密集的地方,包括这回的湖西中心广场也是如此,并且,每一具尸体都没有被刻意掩藏。
凶手既然能做到多次犯案后全身而退,又怎么会没能力隐藏好一具尸体?
更大的可能,就是在故意引起别人的注意。”
“照你的意思…”
沈衡翳回忆了下前几具尸体的发现地点,又试着问∶
“他这种行为,除了挑衅警方,更多还是为了表现自己?”
“看样子是的。”
晏景医点头,忽得话锋一转。
“我说的相同点,也不只有这些,受害者身上或许有更多值得考究的地方。”
沈衡翳正欲开口询问更多,但见对方全然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恰好这时人聚得也差不多,便先止住了话头:
“先把这具尸体带回去,想知道更多…不出意外要再来次尸检。”
他朝不远处的郑伸招呼:
“郑哥!通知一下处理好现场,等会回局里开个会!”
见郑伸回应后,突然想起什么,转头朝晏景医望去∶
“你刚刚对目击者,都说了什么?”
“寻常的安抚而已。怎么了?”
见沈衡翳神情严肃,晏景医依旧面不改色,但态度上至少比起方才正经了些。
“那在你安抚过程中,有没有发现什么,或者是察到了什么东西?”
刚刚查看尸体的时候,他就发现,受害者的衣服上少了样东西。
受害者身上穿着校服,拉链分明被拉到了头,那顶端却不见拉链头踪影。
方才他正打算去现勘和痕检那边问问,是否在附近找到拉链头,在见到目击者后又不免增加猜测——
也许在她的手上。
当然,这只是个猜想,可能性不大,但改查得查。
晏景医闻言也没兜圈子,而是转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朝他递去。
先是个被小型密封袋装着小物件——
一枚刻着“湖西一中”的拉链头。
那另一个,则是支录音笔。
“河清一号街边儿的绿化带找着的,你们的人刚刚去查了,不用过去。”
晏景医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袖口,不慌不乱地补充道:
“拉链头我没直接接触,如果运气好,上面也许会沾有凶手的指纹,但我个人认为可能性不大。”
那东西太小,可能是被害人反抗时松动脱落的,也许凶手碰都没碰过,警方能检验到的指纹,更大概率源自死者本人。
但该查还是得查,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影响案情进度的机会。
那这录音笔?
沈衡翳收好物证,举起另一根录音笔,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我刚才安抚民众过程的对话。”
晏景医挑眉,又拍了拍沈衡翳的肩,轻声说道:
“沈队,我们现在好歹是同事,多点信任好不好。”
说罢就转头地往警车方向走去,留沈衡翳一人在原地举着录音笔与其大眼瞪小眼。
他又抬头往晏景医的背影看了看,视线反复横跳,硬是没琢磨出来。
这是…生气了?
沈衡翳原地一愣。
……好吧。
他承认,自己对这位新同事的工作,确实抱有一定的不信任,毕竟前有案例。
即使这位晏顾问目前看上去,的确比先前那位靠谱些,但他也没法因为对方暂时有道理的分析就完全肯定啊。
他又多了几分无奈,只希望对方别添油加醋跑局长那告状,见现场收拾得差不多了,就先把口袋里的物证交给法医,随即跟了上去。
先行的晏景医实则没有像对方想的那样多,他着实没心思对这种事生气。
他上任的这些年,相处的人千千万,什么没见过?
对他专业深信不疑的有,对他行为充满猜忌、完全不把他的分析当回事的也有,于他也无非只是忽视与无视的细微区别。
同他有过工作接触的人大都觉得,他只关注自己的本职工作,至于其它,似乎从未被他往心上放。
当然,晏景医本人有时候也会觉得他们的感觉有几分道理——
连自个事都没时间清理,哪来心思管别的。
他腾出手,看了眼方才倏地震动的手机,随即便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接着关上手机,随意放回衣兜,掩去方才收到的那条匿名短信——
“快走。”
二修记录:
2023年7月24日,一案第二章二修。本章主要修改的依然是分段问题,以及将“河清路”改为“河清一号街边”,对剧情影响无影响。
以下是一修时的作话:
俄国比茨维斯基公园事件是真实案件,有感兴趣的同志可以去查查。
两位主角刚见面,需要时间来磨合,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后面有些可能会让人误解的东西我都会写在这,大家看不看都可以,总之还是图个乐就行,别当真。
是这样,晏景医那段独白吧,嗯,虽然看着还挺文雅,但其实翻译过来就是:我懒得理。
小剧场:
沈衡翳:啥,我把他惹生气了?这就生气了?我干啥了?我没干啥啊?赶紧追,我去,我不会被参一本吧?
晏景医:你怎么想关我屁事。【手动都懒得拜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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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棋盘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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