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三声敲门声随门前者的轻扣下响起,一直到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进”字,晏景医才推门而入。
“顾局。”
他出声朝坐在办公桌前,双鬓花白的男人唤道。
而男人从晏景医进门起,就一直将目光投放在他身上,闻言也只是再次“嗯”了一声,而后拾起桌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见对方一直站着不动,他才缓缓开口道:
“你是不是刚从第五例受害人的学校回来?”
看来尽管并案申请还未通过,但上头已经默认了。
直面对方的目光,晏景医照旧不为所动,还是站在原地如实回答:
“是。毕竟刚转过来,还是得多熟悉业务。”
又是一阵静默,顾裘厉撑着手看着晏景医,晏景医也直立站着看着顾裘厉。
片刻后,从顾裘厉忍俊不禁的表情出现起,二人不觉同时笑出声。
顾裘厉发着豪爽的大笑起身,绕开桌子走到晏景医面前,娴熟地拍了拍对方的双臂,本想再上前拥抱,但还是在张开双臂的时候迟疑了,最终还是垂下了手。
“景医呐…十几年没见了,也不知道热情点,从调来到现在都那么生分,叔是真怕你这记性会把叔给忘了。”
听到顾裘厉从原先正儿八经的普通话调成湖西方言,晏景医也只是又加深了笑意,默默转了口音,打着“哈”说:
“怎么会,忘了谁也不能忘了顾叔。”
他向来懂得如何让顾裘厉开心,果然,一句久违的“顾叔”顿时让面前这个警局一把手湿了眼眶。
顾裘厉欣慰地伸手摸了摸晏景医的头,调侃着对方比起当年又长了不少个,又从头夸到脚,愣是连摸到的手臂上一点肌肉都能被夸成学文不忘武。
晏景医也只是顺从地略略低头,站在原地不动弹,硬是让顾裘厉长辈式关怀了半天,才等到对方说出找他的目的。
“小景呐,新调回我们这,工作还适应吧?我们这虽然肯定比不上东都那块,但是该有的还是有的。”
顾裘厉拉过一旁的椅子,半强势地让晏景医坐下,自己也重新坐回位置上。
晏景医依旧面色不改地笑了笑:
“挺好的,到哪都是工作,但……”
他抬眼对上顾裘厉期盼的目光,自然地接道:
“还是家在的地方更让我心里踏实。”
顾裘厉闻言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嘴上说着“你啊”,眼睛却笑得已经弯成个月牙。
“咱局暂时缺人,不然也不会让你刚转来就火急火燎上工,”他愧疚地笑了笑,忽得又放低了声音:
“这案子……上面挺重视的,电视台那边也一直关注着,你这段日子也小心着点?”
见晏景医又是点点头,顾裘厉愉悦地发出笑声,安稳坐回了位子:
“你和小沈,配合得还不错吧?”
“小沈”指的自然是沈衡翳。
晏景医并没有多加思索,而是偏为随意地回答说:
“挺好的,他干他的,我干我的,各不影响各的。”
顾裘厉听到这话,不住摇摇头,暗叹这孩子比起当年还是毫无长进,甚至有些倒退,越发变得喜欢独来独往了。
他又抿了口茶,继续道:
“小沈这孩子,虽然年轻些,但经验还是够的,好好配合他,对你的工作也有利。
哦对,他的父母你应该认识的,沈利峰和江瑶,貌似……都是你父母当年的旧交吧?”
顾裘厉抬眼观察晏景医的反应,但晏景医仍然神色平淡,听到两人的名字也没什么反应,只是礼貌地笑笑,回道:
“是吗?我没什么印象。”
顾裘厉强忍住再次摇头的冲动,只好打趣地戳破对方试图忽略前句有关配合的举动,而后才突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抽出一个信封,递给晏景医。
见晏景医没有立即接过,而是投来疑惑的目光,顾裘厉只好一边举着信封,一边回答道∶
“今天你生日,叔送你件薄礼怎么啦?还是说你自个都忘了?”
晏景医今早来的时候专门看过日期,当然知道这件事,但确实没料到顾裘厉会给他生日礼物,闻言也只好再次轻笑几声,起身双手接过信封,摩挲了一下,又道:
“顾叔,其实你不用送我礼物,我今年都三十三了,不用像对小孩子一样对我。”
这句话到顾裘厉耳朵里,到更像是小孩子撒娇,惹得他又不住憨笑几声,摆摆手说:
“三十三怎么了?在我眼里你照样还是十多年前的孩子,这个礼物,你回去再拆,叔相信你肯定喜欢。嘶…你家还是住老地方?”
说到这,他又正了正身形,小声问道。得到晏景医的肯定回复后,才放心地点点头。
晏景医见确实无事了,才收起信封,见顾裘厉面上表情疲惫,显然是为了案子熬了好些日鹰,迟疑片刻,便抬脚绕过办公桌,轻声唤道:
“顾叔。”
顾裘厉下意识回应,随即便感觉怀里多了一瞬温热。
晏景医给了他一个浅浅的拥抱。
这孩子打小就不喜欢有人碰他,至少自顾裘厉认识晏景医以来就是这样。
十七八岁的少年面对旁人的示好一概忽视,对这种无用的温存更是向来不在乎,虽然足够听话,但总是失了些那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小性子。
可毕竟只是个孩子,哪有孩子会拒绝亲近的拥抱。
拥抱只停留了几秒后就被发起者匆匆松开,晏景医低声说了句“抱歉”后便匆匆出了门,独留顾裘厉一人还坐在椅子上发愣。
他盯着已经被关上的门良久,慢慢才反应回来,不禁发笑——
果然还是孩子。
门应声关闭,晏景医放在门把上的手缓缓放开,他垂眸扶了扶眼镜,再次拿出信封,小心捏了捏四角——
平的。
确认后,才重新放回口袋。站在门口思索几秒,便照着记忆往网侦组的方向走。
虽说初来乍到,但好歹也是上岗多年的人,即使换了个工作环境,他同样清楚自己应该干什么。
谁知他才拐了几条路,前面就响起几声低语,声音还颇为耳熟。
“……‘完’倒也不至于吧……”
这句声线偏低,却听着便觉得是个青年人,显然是属于那位沈队长的。
“你之前又不认识他,你是不知道,他高中时候啊……”
这句……声音有些暗哑,但不像是先天的,尾音偏长,更像是劳累过度余留的疲惫,声线相对粗犷。
也有可能是有意压声说话的缘故,听起来年纪偏长些,不是先前那帮年轻警员的,但莫名又有些似曾相识。
虽说晏景医没有偷听的习惯,但奈何目前前往网侦组的路就只有前方那么一条,他别无选择,只得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毫不意外地看见那位沈队长站在拐角处,手上还捏着根已经掐灭的烟头。
而站在他旁边那位稍高一些的男人,看上去面色疲惫,双眼发肿,眼底是明显的黑眼圈,但反应依旧灵敏。
那人在他出现后几乎是瞬间便将目光投来,眼神很亮,与目前的精神状态不符,单看面貌,又让晏景医觉得有些半熟脸儿。
在同对方对上视线的那刻,男人的眼神似在一瞬间,从戒备转为欣喜,却并未撒开扒在沈衡翳肩上的手,嘴一张一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沈衡翳见李志君嘴上一停,顺着对方目光望去,一眼看到面上带疑的晏景医。
原以为以李志君的性子,就瞅刚刚那热火朝天的劲,好歹先得对方扒拉一下子。
然而等了半天,双方皆是阵静默。
沈衡翳∶“?”
这实在不像李志君这货会干的事。
他耐不下去,用胳膊肘往旁一怼,疑声道∶
“干嘛呢,刚不还说你和人挺熟?”
李志君像是才回过神,“啊啊”两声,随即展笑,出口却不知是否为沈衡翳的错觉,语气中竟带上种从未于对方口中听闻过的试探∶
“晏哥?好久不见哈,你也太不够意思了,转来我们这也不早点和我打个招呼呵呵…”
见对方迈步向自己走来,晏景医也随即笑着点点头。
“好久不见。”
方才观察半天,从面前这个男人眼神上的变化中,多少就能猜到对方与自己之前认识。
毕竟这里是湖西,是他长大的地方。
然而自上大学后,十余年未归,原先在这的人,该忘的都忘了。
同工作相关的人和事,他能记在脑子里久久不散,至于其他,于他而言,着实没有记的必要。
因而纵使早早便做好与旧识重逢寒暄的准备,现下也只能根据对方对自己的称呼,大抵确定了认识的时间段。
似是早有预感,见晏景医这副反应,李志君随即站住脚,朝晏景医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他单手捂住心口,另一只不知轻重地搭上对方的肩膀,愣是摆出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道:
“晏哥,这才多少年啊,怎么你就对哥这么冷漠了,我记得你高中那会认人可热情了。”
对方身上还残留着一股浓烈的烟味儿,夹杂着明显的汗臭气,当然,这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男人肢体触碰时,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
晏景医本就穿了件外套,市局走廊又没个空调,这种大热天任谁都忍不了物理传递热量的亲近,于是轻轻拍了拍对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默默退了半步。
高中那会儿?哦,果然是高中同学。
那确实不是他会花心思记的人群。
用先进点的话来说,那就是占脑内内存,像高中这种的,就更不必说。
人这辈子会遇到的人和事太多太多,这高中短短三年遇到过的人,于他而言,无非只是久远年少记忆的一道缩影。
出现过、惊艳过,而后便一笑而过,兴许在多年后会偶地想起,却也仅仅又是一笑而过,随即没入人生长河,再无更多用处。
他实在没有更多心力去记这些。
见晏景医反应不大,李志君也不在意、或是说猜料到这种结果,所以不惊异,于是搭话问起对方到这来的原因。
晏景医闻言瞥到后边,因为心虚而疯狂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沈衡翳,顺口答道:
“我找沈队长。”
原本就在往这边偷瞧的沈衡翳,措不及防就和晏景医对上视线,愣了一下,刚想出声询问,结果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李志君就又打着“哈”地转身朝他走去,随即毫不客气地把人拉到晏景医面前。
不是,人家离你更近,你不拉他拉我干嘛?
被强行拉到晏景医跟前的沈衡翳,内心一阵无语,只能在“好同事”的“热心”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赶忙把手上还冒着味的烟头卷了卷,不自然地说道:
“晏顾问,你找我啊?”
草,我这他妈什么废话。
沈衡翳自个面上一僵,忍不住心里朝自己怒骂,一旁的李志君听了也忍不住朝他怼了一胳膊肘,晏景医却好像没有注意到,依旧面色不改地点点头。
“嗯,案子的事,需要找你聊聊。”
此时的晏景医已经摘了口罩,这还是沈衡翳第一次见到这位新同事的全貌。
照李志君的说法,对方嘴角下确实有颗小痣,说话的时候还会跟着张嘴的频率动,相貌嘛……
他觉得用“俊”字形容一个大老爷们不是很合适。
虽然对方确实没有他们这种风吹日晒留下的糙劲,生得也挺好,甚至称得上一句“标致”,但也没有那种若隐若现的女气,发丝遮掩下隐约能看到眉峰,倒是有几分英气在。真要用什么词来概括,他还真一时想不出来。
还有这双眼睛……
沈衡翳的目光不住多停留了会。
他先前一直以为,对方总是若有若无带着笑,这会见了全脸,倒发现还真有所误会。
这双眼睛的眼尾原是天生上扬,单瞧着,确实像副笑相。
见沈衡翳没回话,晏景医也没急,他怎么说也是个常年观察人的,当然注意到自己现在成了被观察的对象。
他倒无所谓,没事,看嘛,随便看,最后浪费时间的又不是他。
然而站在一旁观摩全程的李志君可没那么沉得住气——
不对劲。
他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扫了又扫。
老同学晏景医不为所动就算了,毕竟人年纪轻轻就已经展现出自己“傲视群雄”的作风,十几年过去,能力强了,更傲视也正常。
但沈衡翳这位同事,好歹自个也是看着他一步步升上来的,行事也是越发沉稳,这种明明还有工作在身,却还有闲心呆在原地……
观…察…同…事…?
总之,这类费时的做法,至少是在他认识对方以来从未见过的。
真被晏景医吓到也绝不至于,沈衡翳这货对陈竹松那种教授级别的顾问也是无所畏惧,按理对晏景医这种就更没理由受压制了。
见两人还处于干瞪眼的阶段,他干脆两手各揽过一个,强行打破了僵局。
突如其来的压迫和瞬间上升的温度让晏景医忍不住扯了下眉,这股子劲却是让他终于忆起了这位老同学。
沈衡翳倒是料到了这一步,遇事不决就体力压制这事,他早就见怪不怪,所以提前把注意力放在对面这人身上,意料之中从对方面上表情看出反感的意味。
这位晏顾问应当是不反感接触的。
无论是触碰尸体还是活人,他都没有表现出过异样。
那就是说……反感烟味?
可这人裤袋里明明放着包烟,还是放在右口袋,最易拿的地方。
然而还没等他继续想下去,李志君就强行把他拉回了现状。
“我说你们俩大老爷们,两眼对两眼的有啥好看的,聊案子就聊案子呗,我还不让你们聊怎么的。”
还未等任意一人回话,他又自顾自接道:
“嗐,反正我还要去查东西,你们一个队的谈你们的,我就不掺和了哈。”
说罢才松开了对沈晏两人的束缚,真就说走就走,头也不回就往反方向迈步。
沈衡翳:“……”
沈衡翳还在思考该怎么开口,令他纠结的对象却出了声,出现了一幕对他而言,着实有些诡异的画面。
这位晏顾问朝李副支队,带着笑说了句:“老李,回见。”
李志君的身形明显顿了顿,随即发出几声豪爽的笑声,他朝身后挥了挥手,应了声好。
旁人眼里大抵是幅正常不过的同学相逢景。
然而沈衡翳观完全程则只考虑到一点:还真记得啊。
他又不是没注意到,晏景医从见到李志君到相认,全程态度都没个变的。
如果说这人就这样,那也算不上奇怪,但李志君又说他俩之前很熟,且这人先前认人热情,如果这话不假,那又能说明晏景医没认出人。
……奇怪的人。
但又好像不关他事。
见晏景医的视线再次回到自己身上,沈衡翳才回神,随意抖了抖袖上不小心沾到的烟灰,淡了些烟味。
他正想开口问案子的事,晏景医却已经擦身而过,语调不变地说道:
“走吧,去找网侦。”
二修记录:
2023年7月28日,一案第六章二修。本章主要修改的依然是分段问题,以及少许同义词的变化,对剧情影响无影响。
以下是一修的作话:
下章回归刑侦主线。
我写文是真的啰嗦【躺平】
其实这种普通小日常一开始没打算详写的,但是我的手不答应(bushi)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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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棋盘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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