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听时再去医院的那一天，钟昕橙出院。
她给钟昕橙带了一副拐杖。
钟昕橙叫嚣着她的金刚不坏之身怎么可能屈服于小小拐杖，然后刚从床上起来她就差点摔了。
李听时及时扶住钟昕橙，对她说的话也不自觉有些大声：“你……你给我好好的拄着。再摔正好门也不用出了，直接在这个床上再躺半个月吧。”
钟昕橙委屈巴巴的，恨不得挤出几滴泪来，“师姐，我错了。那你可不可以一直扶着我嘛，我第一次拄拐杖，没经验。”
“我不会~”
李听时才懒得拆穿她，拙劣的演技，浮夸的表情。
最后无奈道：“我也真是服了你了，走吧，我扶着你。”
李听时一只手拿着钟昕橙的大包，一只手虚扶着她。
走廊上没有几个人经过，两个人也走的很慢。
“我怎么看怎么觉得我这样是画蛇添足，你明明自己拄的挺好的，比正常人走的都快，我还扶着你干什么。”说完，李听时把扶着的手收了起来。
钟昕橙住院这几天，多多少少有点虚弱，没走几步路就感觉有些累，“我感觉我不会走路了，躺这几天身体退化了。师姐，你能不能把包和拐杖先送到车里，然后借个轮椅推着我走呗。”
钟昕橙是个很会撒娇的小姑娘，平时就娇气的不行。住院这几天，不敢让妈妈担心就没说在医院这事，但是又天天给李听时说“我想我妈了。”
李听时非常不理解，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怎么还和小孩一样。
钟昕橙又眨了眨眼，“师姐，行嘛。”
李听时耳根子软，听不得这种恳求的话。
有些生硬的说：“你怎么不说让我抱着你。”
钟昕橙非常“不要脸”的说：“也不是不行。不过师姐，背着也行。”
李听时：“……”
可以，还有第二选择，还不挑呢。
李听时：“你等着，我先把东西送到车里面去。”
接着钟昕橙就单脚离地倚在墙上，李听时从她手里拿过拐杖。
钟昕橙看着李听时提溜着拐杖的背影，笑了。
两个小护士从钟昕橙旁边过去，她听到，“赵医生，来查房啊。”
钟昕橙对“赵”很敏感，想扭头看看谁是赵医生，没想到就只有护士的背影。
没看着，但很不对劲。
李听时看着发呆的钟昕橙，“怎么啦，怎么神不守舍的。”
“你来了师姐，你怎么没借轮椅啊。”钟昕橙看着两手空空的李听时，声音闷闷的。
这是，又想妈妈了？李听时猜测。
“哦，借了还得再还，那么麻烦，我想直接接了你就回学校。”李听时解释。
钟昕橙没有太多的反应。
看着钟昕橙要死不活的样子，李听时妥协，“好啦，我背你。”
还没等钟昕橙伏到李听时背上，赵非凡从病房里面刚好出来。
六目相对。
她一身白大褂，和李听时曾经幻想的一样。
三个人都没再有别的动作。
还是赵非凡开先了口，“生病了？”
李听时摇头，“没有，你在这家医院上班啊。”
赵非凡笑容得体，“对。”
然后就没话了。
钟昕橙的声音打破僵局，“李听时！你还背不背我了，我都等你那么长时间了。”
责怪中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听到钟昕橙说这话，李听时转头，就看见钟昕橙一脸气呼呼的表情。
还演上了。
赵非凡见状，“那……你们走吧，我先忙去了。”
李听时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是这种情况，也只应声，“好。”
李听时靠近钟昕橙，“上来吧，背你。”
李听时没去看赵非凡，不知道她是走了还是停在原地。
钟昕橙环住李听时的脖子，“走吧。”
“你抓好。”
其实赵非凡望着她们的背影出神。
以前，李听时也这样背过她。
不过那都过去了。
钟昕橙很轻，李听时背着她走出大厅也没觉着累，只是脖子被勒的不舒服，“我脖子要被你勒死了，你要谋杀我啊。”
钟昕橙有些心虚，“师姐，我刚刚说话你没生气吧，你知道，我是……”
李听时打断她，“我知道。”
我知道你是想试探赵非凡，可是啊，她一点不在乎。
李听时在宿舍安顿好钟昕橙以后，准备回租的房子一趟。
钟昕橙指了指对面床铺，“你今天就在这睡就行呗。”
李听时好似神游，注意力没在这上面。
她没忍住，问：“李听时，你到底怎么想的！”
听到钟昕橙全名全姓的喊，李听时挑了挑眉，“怎么，也不喊师姐了？”
然后，她声音低下去，好似呢喃。
“我能怎么想，她都要结婚了。”
“那你……”
“我试着放下。”
真的可以吗？
没人知道。
李听时最后还是没在宿舍睡。
她有两处休息的地方，一处是教师公寓，一处是她租的房子，偶尔还被钟昕橙拉着住学生宿舍。
但哪里都不是真正让她安心歇脚的地方。
她进门就直接躺在床上了，这几天她总感觉很累。
闭上眼睛，放空大脑。
一个陌生电话打来。
是周陵。
“李小姐，你好，可能有些冒昧，但我想和你见一面。”
他们约到了咖啡馆。
周陵看着对面的李听时，和上次见相比，这次的她明显有些憔悴，“或许你知道我为什么约你。”
李听时抬眸，小声回答：“我应该知道。”
无非就是宣示主权。
周陵点了点头，好像在肯定那句话的意思，他没沉住气，直接开门见山：“凡凡跟我说过你，我知道你们的过去。”
李听时握紧了咖啡杯的杯柄，“这样啊。”
原来，他们之间没有秘密。
他们，是亲密无间的爱人。
李听时强忍住心头苦涩，只问道：“你对她好吗？她幸福吗？”
周陵摊开手机，“如你所见。”
备忘录里面是关于赵非凡的点点滴滴，锁屏和桌面都是他们的合照，一个相册的文件夹里面全是赵非凡。
她没见过的赵非凡。
周陵说：“我很爱她，她……应该也是幸福的吧。”
听到这个回答，李听时竟不自觉紧张。她轻啜了一口咖啡，只感觉这杯咖啡真苦啊，苦的让人想流眼泪。
她说：“那就好。”
周陵没料到她会是那么平静的反应，或者说，越平静越不是好事。
“八月二十四号是我们婚礼的时间，你来吗？”周陵还是说了出来。
李听时苦笑了下，“周先生，既然你知道我和赵非凡的曾经，那么，你觉得我很甘心吗？”
周陵是知道怎样戳中要害的，他冷静道：“不是都过去了么？你再不甘心也都过去了。”
“人家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这话一点不假。前任参加现任婚礼的戏码，恕我不奉陪。你说的对，是都过去了，我现在是没有资格跟你说什么。”
“但是周陵”，李听时一字一句，像妥协又像是放下，“我只有一个请求，请你好好照顾赵非凡。还有，谢谢你照顾过去的赵非凡。”
最后她说，“祝你们白头偕老。”
出了咖啡馆，已经是傍晚了，大片大片的晚霞铺在橙黄的温暖的天空中，那么柔和又浓郁的色调，让人莫名的就怀念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拐角处，就是一处老街巷子。
烟火气十足。
李听时漫无目的走过去，只听见一句，“幺儿，回家吃饭啦”，就没忍住，哭了。
她蹲在地上，哭的抽抽噎噎的。
一个大叔见李听时哭得那么伤心，递给她一包纸巾，“姑娘，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别伤心了，你觉得山穷水尽的时候，转角就可能柳暗花明了。”
李听时接过纸巾，对大叔道了谢。
她知道，她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幸运了。
—
过了几天，李听时收到了赵非凡的好友申请。
她有两个微信号。
工作的和生活的，赵非凡加的正好是她的工作号，李听时推测赵非凡是和周陵要的电话号码，因为周陵那次打的手机号绑定的是这个微信。
她同意了。
赵非凡的微信昵称和头像都很官方，真名加风景图，和以前一样。
倒是她自己的这个微信，昵称是“不学物理不能活”，头像是棵苹果树。朋友圈背景——“姐几个又来学物理啦”。
因为她会在朋友圈转发有关物理的趣味视频或者公众号内容，像高中老师一样，带着一丝诡异的俏皮。
这还是钟昕橙建议的，钟昕橙当时异常笃定，“根据我的经验，学生都不喜欢古板的老师，你生动一点，他们可能就会好好学一点，到时候期末你就能少捞一点，也就省心一点。”
就改成了这个鬼样子。
最后期末还是不省心，该头疼的还是头疼。
李听时其实不知道赵非凡为什么要加她的微信，难道要像朋友一样寒暄吗？
添加聊天以后，就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赵非凡：“有空我们见一面吧。”
李听时心说，周陵和赵非凡不愧是一对啊，约人的方式都差不多。
见面？见面能干什么？
但对她而言，她还是想见到赵非凡。
她带着最后的私心，还是同意了。
本来李听时打算和赵非凡出去见面，但是赵非凡说她直接去温城大学找她。
李听时那天特意打扮了一下，她本来就属于浓颜系的美女，这次又专门描了眉毛，涂了口红，更显得神色潋滟，媚骨天成。头发烫成波浪卷，还戴了两个大耳环，身穿浅蓝色系带连衣裙，露出一截漂亮的锁骨。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李听时正犹豫到底还喷不喷香水，赵非凡就给她打电话说到校门口了。
她火急火燎的拿了一把遮阳伞赶紧出门。
李听时向保卫处大爷打了个招呼，把人领进校园。
她撑开伞，为赵非凡挡住大半毒辣刺眼的光芒。
天气还是很热，外面是待不下去。
李听时看向赵非凡，“你热不热啊，要不，去我宿舍？”
赵非凡无所谓的点了点头，“可以。”
两人并排走，也彼此没找什么话题，一路沉默。
进门以后，李听时收了伞放到置物架上，“你随便坐。”
赵非凡也没客气，坐到沙发上，从包里面掏出请柬，缓缓开口，“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参加。”
李听时一愣，忽然想起她说的是结婚的事情。
她给赵非凡倒了杯水递过去，“我来不来的，这…还用你们夫妻两个大费周章？”
“夫妻”两个字她语气很重，带着些难以言状的感情。
“请柬我收了，有时间一定去。”
赵非凡打量今天化着明艳妆容的李听时，但怎么看怎么觉得她那么颓丧，“你这些年，还好吗？”
李听时也坐到沙发上，“你今天找我，是找我寒暄的么？你要是想问这个，那我实话实说，过的还凑合。”
赵非凡没再说话。
李听时没等到下文，她接受不了赵非凡那么冷淡从容的神情。
对李听时来讲，赵非凡对待她可以是任何样子，但绝对不能是像对待几年不见的旧友那般。
疏离的客套。
“那你知道我想问你什么吗？”李听时说完，又一次讨厌自己的泪失禁体质。
明明没想哭的。
“我想问你，你真的要结婚了？”她哽咽着，一句话破碎着说出来——
“你真的…不要我了对吗？你……你不喜欢我了，对吗？”
赵非凡把杯子放下，“听时，你冷静一点。我来，只是觉得我们是朋友，要……”
只是朋友。
李听时脑子嗡的炸开。
“你回答我赵非凡！”她两行泪落下的瞬间，赵非凡还是看见了。
泪滴从两侧脸颊汇聚到下巴处，又砸在了锁骨。
赵非凡想，只有大滴的、伤心的泪，才能用这个动词“砸”。
蓝色的裙子有几处颜色已经变得更深，像悲伤的海。
那是被泪洇湿的地方。
她迅速低头，没再看李听时的眼睛，“对不起，我不喜欢你了。”
这个回答，已经够了。
房间出奇的静，甚至能听到楼上的老师训斥小孩子的声音。
李听时伸手抚了抚左耳上的耳环，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既可笑又莽撞，“不好意思，我失态了。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
“赵非凡，你现在能睡着吗？”
听到这个问题，赵非凡再次抬眼，对上李听时的目光。
“周陵治好了我的失眠。”
真可惜，李听时没从赵非凡的眼里看到任何一丝不真诚。
她直白坦荡，她那么幸福。
李听时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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