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被自己这小小的念头惊了一下。
这实在不像他。
宋默能够真正融入班级，身边有越来越多的陪伴者，无论是作为班长还是朋友，他都应该高兴才对。
温予也的确是高兴的，甚至还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老父亲似的欣慰。可这种高兴没能达到他对自己的预期。
“鱼哥，所以这题是这样算的对吧？”
温予回过神，慢吞吞地收回凿在宋默后脑勺上的视线，瞅了一眼张斌的运算过程，相当佩服：“滨哥，你是个天才，怎么做到过程全对结果错了的？你看看老大给的答案，再看看你的，这像话吗？”
围过来的沈琪和另外两个同学憋不住笑出声。
张滨也被自己蠢笑了：“别骂了骂了，我改。”
听见后桌的动静，在前桌找宋默的人也扭过头：“你滨哥还是你滨哥，次次错次次犯，能被老大单独点名‘表扬’的人不多了。”
宋默也和他一起回头看过来，却没有看向乐子中心的张滨，而是准确地寻找道温予的脸。
那双沉静幽黑的眸子无论什么时候，在人群中都是特别的。温予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瞥一眼，再瞥一眼，那道注视就好像在扎在他脸上，安静地生根。
那点下坠的情绪被那根须缠绕着捞起，飘飘浮浮地上升、上升——脆弱的泡泡在空气稀薄的半空“噗”地一下破掉。
明明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他却像被哄好了。
听着心里泡泡破掉的声音，温予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不忘插科打诨地接腔：“确实，我要是老大，每次看你过程对了突然来个错误答案，不得随身备一瓶速效救心丸？”
张滨：“别管，这是我的个人答题风格。”
“是，风格，”温予点点头，给他点个大拇哥，“继续保持，争取在高考的考场上战出你独特的风采。”
张滨一生好强死鸭子嘴硬，叨叨着“你们都不懂我”，拖着订正完毕的试卷飘回座位。
课间转瞬即逝，被人群围簇的十分钟温予和宋默没能说上话。第二节是物理课，小林说成绩时并不意外地表扬了宋默这匹黑马，以及贯来稳定发挥的温予。
在这科的成绩上温予比宋默高三分。
讲试卷没什么好听的，温予支着脑袋听了会儿，拖出草稿纸把他和宋默的成绩从高到低排序分别列出来，然后在下面写了句结语，团巴团巴，趁着小林转过身写板书的时候飞快往斜前方一扔。
准头略有失误，只见纸团砸在宋默面前的课本城墙上，又邦一下反弹到宋默脸上。
砸得宋默都往后躲了一下。
看到这一幕的赵骏明和陈才差点笑出声，鬼鬼祟祟的气音引来小林的注目。
宋默在小林转头的一瞬间把纸团抓进手心，若无其事地坐直。
小林不给面子：“笑？你俩看着自己的成绩还笑得出来？”
两人果然笑不出来了。
他们其实考得不差。但是和自己以往的水平比起来，就像曾悦欣说的，有些松懈。
一个公认优秀的班级，必然会承受更多的期盼，虽然除了曾悦欣，各科的老师没有明说过，但他们对三班的要求是高于其他班的。就算是四班班主任的小林，看了他们这次的成绩也恨铁不成钢。
等小林转开视线，宋默才把手里的纸团摊开。
只看一眼排列的单科成绩，他就知道温予为什么会说这次是他赢了。
【虽然总成绩一样，但你比我分高的单科成绩多，所以算你赢】
宋默铺平纸张，在这句话下面回复：一定要分出输赢么？
皱皱巴巴的草稿纸折成板板正正的方形重新回到温予桌上。
宋默准头比他好很多，头都没回往后一抛，就正好越过课本壁垒掉在他面前。
温予看一眼小林，拆开纸条。
【当然啊！说好了的，总不能因为我输了就赖账吧？而且我也很好奇】
写到这里，温予顿了顿，把后面半句话唰唰涂掉，黑到辨认不出来为止。
他本来想说，很好奇宋默会对他提什么要求，但这话由他一个被要求的人说出来感觉有点奇怪，好像他很期待宋默对他做点什么似的……
结果涂完，他更觉得不自在。
其实这句话也没什么，对吧？他就是很好奇啊，好奇总是听他话的宋默会不会做出和平时不一样的举动？会要求他做什么事？
光是想想就觉得很有意思。
唉，温予把笔架在人中上，心里叹了声气，好吧，他其实就是想看看宋默没那么规矩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这次他瞄准了扔的，小纸条顺利降落在宋默面前。
【当然啊！说好了的，总不能因为我输了就赖账吧？（涂黑）不必因为我是颗嫩草就怜惜我，狠狠地要求我吧:D】
宋默：“……”
不出半分钟，温予收到纸条回信。
没别的话，就六个点。
温予：“？”
怎么有人手写小纸条还回省略号啊！
看见那大小一致的并排六个点，他差点儿也笑出了声。堪堪憋住，提笔回复。
【你是怎么做到把省略号写得这么规整的？】
【只是随手。】
【那随手就能把标点符号写得也写得这么好看的宋默同学，你想好要我做什么了吗？】
又是一次完美的抛物线，不完美的是小林也看见了这条抛物线。
讲题的声音卡了一下，小林非常地不给面子：“温予，这么喜欢抛物线，要不要我单独给你出几道抛物线题做做？省得你在下面太无聊了。”
温予是个不知面子为何物的，但作为班长，在课上带头开小差确实不太应该，他飞快地道歉认错，一脸乖样谁还舍得苛责他半句。
年级第一，还能怎么，惯着呗。
课间操后，这次月考的年级前五十的排名张贴在了各个年级走廊公告栏上。
常年不变的第一后面出现了一个同样分数的新名字，这让宋默继运动会跪之后又小小出名了一把。有的人路过三班有意无意地往里头张望两眼。
次数多了，温予随机抓住一个幸运路人：“要不要进来看？在外面看多费劲啊。”
窗边的同学赶紧加快脚步离开。
赵骏明感叹：“原来坐在景点旁边是这种感觉。”
邱为：“现在知道我当初什么感受了吧？”
温予挑眉：“什么感受，委屈你了？”
“那哪能呢？三生有幸啊鱼少，”邱为一副狗腿子做派，如果不是赵骏明在中间挡着，他高低得过去给温予捏肩捶腿，“你看老大把咱俩一拆开，我妈都不乐意了。”
“妈宝男。”陈才冷不丁来一句。
邱为作势要扑过去，但他俩中间还隔着一个宋默，于是邱为只能虚张声势地抬了抬胳膊，接着视线放在了宋默身上。
“不过说真的，宋默，没想到你成绩这么好，你在你原来的学校也是年级第一？”
宋默“嗯”了一声，既不骄傲也不谦虚，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的事实。
“牛逼，你这一走，你原来学校岂不是亏大了，直接少了一个清北生，对你们班同学来说也是个损失啊。”
宋默顿了顿，几秒后才敛眸道：“或许吧。”
听着他不咸不淡的语气，温予皱了皱眉。
-
今天留在教室午休的人不多，大家好像都没什么困意，过了平时集体昏睡的时间还在聊天。虽然上午才被曾悦欣说过“状态松懈”，这会儿却也没见他们收敛。
一开始是张滨和沈琪在后排用手机看恐怖电影，张滨叫了两声，把邱为和赵俊明吸引了过去。后来陈才也加入其中，两个人变四个人，四个人变五个人，五个人变七个人……七个人挤在一块儿盯着那小小一块屏幕，愣生生把恐怖片看成了喜剧片。
然后温予出了个主意：“来点刺激的？”
邱为和他同桌一年，是所有人里最快领悟到他要做什么的，兴奋了不到一秒，又故作扭捏：“这不好吧鱼少……”
“那就算——”
“但是人生在世，勇气为歌，俗话说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鱼少，我支持你！”
温予：“。”
问了一圈，大家都想看电影，而宋默……他就算不看电影，在学校午休的时候也很少午睡。
收集完意见，温予走上讲台——他所说的刺激，其实就是用班上的投影仪看电影。
电脑有密码，但好巧不巧，班长大人前段时间帮曾悦欣弄一份课件，意外知道了密码。虽然是断网的状态，但那部电影张滨已经下载到手机里，连上USB就能直接播放。
窗帘窗户闭合，灯也关掉后，教室成了一间小型电影院。
干坏事还是有干坏事的自觉的，几个人挤在投影幕布前排的几桌，音量不大，恰好能听清，既有氛围又不会传出教室。
就剩下宋默还坐在原位，温予正要叫他，就见他起身，非常自然地到自己身边坐下。
像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狼狗亦步亦趋地靠过来，这种藏在沉默中的隐秘的依赖感像气球似的吹得人一颗心鼓鼓涨涨，又轻轻飘飘的。
他们并肩坐在所有人后面。
“还以为你不看呢，”温予轻声说，“你爱看恐怖片吗？”
“一般。”宋默不太理解恐怖片的吓人之处，只要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就根本没什么可怕的，更何况那些突脸的镜头加上乍然一惊的音效，不过是故意捉弄人的低级手段。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几乎快掩盖在突如其来的惊悚音效里：“你不是怕么？我……陪陪你。”
这话让温予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他……不怕啊？
温予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宋默面前表现出过害怕恐怖片的样子，要说有什么能扯上关系的……对了，难道是那天晚上在酒店发生的事？
可他当时说怕，也是装的，而且宋默明明知道他是装的。
……是啊，他明明就知道。
他们坐的这一对同桌是两个女生，她们关系亲密，就连椅子都摆得比别的同桌近一些。这样的距离对两个女生来说正好合适，但对他们两个长手长脚的高个儿男生来说，就显得有些拥挤。
可谁也没有往外挪，肩并着肩，臂挨着臂，稍稍松懈，大腿便也碰在一起。
这种紧密相贴的距离出现在他们之间很多次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运动会的那场雨之后，气温便开始迅速地下滑，深秋的寒意匆匆赶来，在赶跑了夏暑的尾气后大肆宣扬自己的胜利。
他们穿上了秋季的校服，却仍然能够透过不柔软的校服布料缓慢感知彼此的体温。
宋默轻轻的一句话像是某种融化在空气中的粘合剂，落在肩头，顺着衣服褶皱间的缝隙往下渗，填补那些空隙时，也让温予贪恋起这份传递过来的温暖。
可当他冒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又忍不住往旁边挪了挪，像是在调整坐姿，佯装不经意地拉开一点距离。
温予感觉自己是个左手拿矛右手举盾，然后左右手疯狂互相搏击的矛盾分子，挨着时想要远离，远离了又想要靠近。
宋默没说话，也没有动，这让温予在自顾自的矛盾中感到一丝尴尬。他甚至责怪责怪自己的预知能力，为什么这个时候乖乖的没有任何反应？但很快他开始殴打这个一闪而过的想法，没有预知画面蹦出来才好呢，不然宋默就得倒霉了。
电脑放映的内容进了眼睛却没有过脑，越是想要不在意，身边人的存在感反而越强。为了缓解也许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不自然，他拿起手机往后靠，随便点开了什么，假装很忙的样子。
可惜的是微信上的新消息在吃饭时已经看完了，温予左点右点，无意间碰到了浏览器。
点开搜索框，之前的搜索记录便弹出来，
拇指在屏幕上方停顿，温予竖起屏幕，瞥向宋默。
宋默看上去在认真地观看电影，剧情已经到恐怖氛围最浓厚的地方，可他的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在被察觉到之前，温予若无其事地转回视线，手上动作却没停。
在月考成绩出来之前，他去了解过宋默原来的学校。只不过当时只是查找了一下那所学校过往的本科上线率和成绩分布，当然也在一些荣誉布告里看见了宋默的名字。但是这些都是通过官网或是其它的教育资讯类网站得到的信息，只关乎成绩，不关乎个人的八卦。
不是他不好奇，只是觉得没必要。
他能够大致想象到宋默在原来的学校是什么情况，一个沉默寡言、总是有意外情况发生，还从不与人对视的同学，就算有人会因为样貌或者成绩接近他，最终也还是会远离吧。
老实说，第一次见到宋默，他也在心里想过这人似乎不太好相处，但除此之外，他对宋默并没有什么坏印象。
可他没有，不代表别人不会有。
温予曾猜想过宋默在原来的学校受到欺负，虽然后来觉得以宋默的性子，是不会任由这种事情发生的，他寡言却不是逆来顺受，要说的话，应该是很多事情在他眼里不值得在意，没必要在乎，所以无所谓，发生什么都与他无关。那是一种将自我与外界隔绝的，并不带恶意的排他性。
原来学校的那些同学不一定会做什么，但是或主动或被迫的疏远，依然会让宋默孤身一人。
就像温予此刻看到的这些——
【一年A班的宋默？我只能说除了脸和成绩，其他的也就那样】
【呃，现在的女生都喜欢这一款？高岭之花都整出来了，傲慢自大还差不多，说个话都不正眼瞧人，真当自己是根葱了】
【你们男生懂什么啊，这叫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人家不搭理你怎么啦？我就觉得他这样的特别帅酷，长得帅成绩好，谁不喜欢啊？】
【这是哪位学姐投的稿吗？学姐糊涂啊！】
【不是我说，你们不觉得他是个特别倒霉的人吗？天天都出状况，你们这些想跟他谈恋爱的女生真不怕被传染霉运吗，哈哈哈】
【？？？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封建迷信啊（白眼）】
……
【悄悄说，跟他说话的时候不跟他对视还轻松些呢，你们是不知道他的眼神有多吓人，感觉能看透你心里在想什么一样……】
【！原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啊】
……
九中有表白墙，宋默原来的学校也有表白墙，稍微搜一搜，便跳出来很多相关投稿。
大家对宋默褒贬不一，褒的是他最直观的外在条件，样貌、身高成绩，这些无可置喙；贬的也非常统一，就像温予想的那样，他独行的性格、总是避开的视线，加上锋利冷峻的五官，让他在大家眼中成了一个高傲自大的人。
有人觉得他有高傲的资本很酷，有人觉得他装逼、怪异。哦，还有那该死的如影随形的霉运，更是让他身上多了些供人取乐的笑料。
只有温予知道，他们口中所描述的，都不是真实的宋默。
真实的宋默此刻就坐在他身边。
温予忍不住抬眸去看那位手机里正刷着的当事人，不期然撞进一双如墨的眸子里。他愣了一愣，下意识地将手机往身上一盖。
宋默没看见吧？
他俩中间有着前后差，应该是看不见的。
前面的邱为他们大概是为了冲淡恐怖氛围，嘴上话就没停过，宋默低声询问：“怎么了？”
“嗯？”
温予难得露出这样呆呆的表情，宋默觉得可贵，多看了两眼，才又问：“你的表情很凝重……害怕么？还是……”
宋默想说，还是谁惹你生气了。
毕竟他的表情看上去与其说是凝重，不如说是谁惹他不高兴了，让他看上去像是坐在那儿独自生闷气。
“我的表情有那么难看？”
“嗯。”
温予沉默两秒，调整了一下坐姿，轻轻吐出两口气，那点阴鸷的情绪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和往日一样轻松的笑容：“没什么，随便刷了刷手机，看到些不太好的新闻。”
他们对视的时间有些长。
宋默第一次从温予那里听到了和外表不太一致的心声。
【……果然还是越想越气，他们怎么能那样说宋默？根本不了解他。】
【什么高傲自大，我们宋默是多么关心人的小白兔啊！我当时要是跟宋默在一起，高低给他们几下！】
“小……白兔？”
这惊世骇俗的形容太出人意料，宋默不由怔怔地跟着念了出来。
有人自带滤镜，我不说是谁，对吧温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