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晚饭是唐蕊做的，她是一名自由译者，最近忙完了手里一套书籍的翻译工作，终于清闲很多，也有空给两个孩子送晚餐了。
红烧豆腐嫩滑入味，酱香浓郁，配上清蒸鸡腿肉的软嫩鲜香，还有一道简单爽口的清炒生菜作为必不可少的维生素和膳食纤维，吃完后一份小小的水果拼盘作为餐后甜点，温予很是满足。
当然，他还肩任了监督宋默吃蔬菜的职责，盯着宋默一片菜叶子也没落地把生菜吃完。
作为乖乖吃青菜的奖励，宋默不爱吃的水果拼盘他乐滋滋地代劳了。
他戳着水果拼盘吃的时候，宋默看了一会儿，忽然出声：“现在可以提要求么？”
温予嘴里含着颗小番茄：“嗯？你想好啦？”
宋默先是“嗯”了一声，可接着便摇了摇头说；“没有，当我没说吧。”
“什么啊？你有什么想要做的，尽管说呗。”
“我再想想，”宋默说，“可以保留多久？”
“唔……随便，可以攒着，以后一起用都行。”
光是想想攒下来好几件事让人一起做，温予就觉得有趣，自己先乐了，明明这一次输的是他。
晚餐吃得太满足也是有代价的，那就是晚自习时汹涌而来的困意。
缺少的午休和过分满足的糖分让人昏昏沉沉，温予写着写着脑袋就往下点，一睁眼根本认不出刚刚写的狗爬字。今天守晚自习的是最好说话的江老师，他艰难地瞅了眼，调整调整姿势，左手支着脑袋，右手装作握笔写字的样子，非常心安理得地闭上眼。
指针咔哒走动，某位老师在门外轻轻招手叫了声“江老师”，江老师和曾悦欣不一样的是，离开前没有指定班长管纪律，只说了一句：“安静自习，班干部看一下纪律。”
今天刚被曾悦欣训完，加上作业量实在不容许开小差，大家只骚动了不到十秒，就安安分分地埋头下去继续奋战。
有人倒是发现班长睡着了，悄声讨论两句，但人家成绩摆在那儿，睡就睡吧。
宋默听见了那些细微的讨论声，回头看了一眼，越过课本堡垒，只见温予一只胳膊很努力地支着太阳穴，却也挡不住熟睡的脑袋往下垂，另一只手还做着握笔的姿势，但光有个造型，可怜的水性笔早就躺在了摊开的作业本上，和他的主人一样呼呼大睡。
他看了片刻，眼瞅着晚自习大方入睡的班长大人身体越来越歪。
宋默撕了张纸条写给后座的赵骏明：【换个位置可以么？有点事要跟温予说。】
赵骏明不解，但还是和他换了座位。两人换座的举动引来一阵围观，少数几个女生见宋默在温予旁边坐下，和同桌或是邻座的女生交换了几个奇怪的眼神，抿起嘴角憋着一抹怪异的笑。
温予困狠了，睡得很熟，身边换座的动静都没能惊醒他。
赵骏明在陈才身边坐下，陈才瞅一眼他，又瞅一眼宋默，凑过去说悄悄话：“你俩怎么换座了？”
“宋默说有事找温予，我也不知道啥事。”
“温予不是在睡觉吗？”
“嗯……等他睡醒？”
陈才不太懂，这么急的话那不是应该把温予叫醒跟他说吗？他挠了挠脸，心说算了跟我没关系，回到作业题上。
宋默带着作业和赵骏明换的位置，可坐下后，作业就基本没动过了。
他的手也摆了个写字的造型，不同的是笔没掉，只是杵在原地不动弹。
他微微偏头看向温予。
这个角度，那个姿势，已经看不见温予的脸了，他的脸大半都垂进了臂弯里，身体愈发歪斜，原本还勉强抵在太阳穴上的手已经挂在了耳朵后面。
现在但凡哪个老师从窗边经过，不需要刻意看，余光瞥一眼都能看出他在睡大觉。
看着那颗低垂的脑袋，一缕不知何处而来的熟悉感缓缓地满涨胸腔。
仿佛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同窗过，温予也像这样，垂着脑袋睡觉，而自己就像这样，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凝视着他课上睡觉的模样了。
多久呢？
他好像看了很久，久到好似早已化成一具青山下的白骨。
恍如隔世。
这种感觉像极了运动会接力赛的时候，他看着温予迎风奔跑，内心酸胀又释然，既痛又喜。
鬼使神差的，宋默从兜里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
看见定格在屏幕上的画面，他才回过神似的。下意识地长按唤出删除按钮，可他迟疑了一下，退了出去。明明这张照片连脸都看不见，却还是被他存进了手机里。
宋默阖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从不知道自己的情绪可以这么复杂。
收起手机，睡大觉的班长大人身体已经倾斜到眼瞅着就要倒下——
“邦”的一声，温予被手臂的疼痛给砸醒了：“嗷……”
没能控制好音量，周围传来噗噗嗤嗤的笑声。
没能支撑住脑袋的胳膊往前直直打去，但前方是摞起来的课本围墙，他的手打在硬邦邦的书脊上，有种在睡梦中被刺杀的感觉。
很快，温予发现自己的姿势歪得那叫一个扭曲，几乎整个人往左边倒去，就快占了同桌小半张桌子。他一下清醒了，直起身正打算跟赵骏明道个歉，结果对上的却是宋默的脸。
他愣了愣，刚睡醒的双眸有些雾沉沉的，因迷茫显出一丝傻气。
傻气，这个词和温予联系在一起都变可爱了。
宋默想。
温予视线往下移，看见宋默正往回收的胳膊——如果他继续放在那儿的话，从刚刚的情形不难推断，他甚至借了一只胳膊给自己当靠枕。
想到这，他第一反应是问宋默：“疼不疼？”
他刚刚倒得好像挺用力的，毕竟睡着了嘛，身体不受控制，猛地压下去，还挺重的。
“不疼，”宋默看向他砸在书脊上的手，“你的手才是，疼么？”
他说着摊开手掌，温予没作他想，也很自然地把手递过去给他看：“刚刚砸那一下挺疼的，现在缓过劲儿了。”
被温暖的手掌托住时，温予才彻底醒了似的激灵一下，连带着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曲。
可宋默只是很认真地检查他的手是否有事。
被他翻了两下，温予倏地抽回手，仿佛把那份温暖也抽带了回来，忍不住握了握拳。不想把注意力都放在手上，他低声问宋默：“你怎么和赵骏明换座位了？”
宋默沉默片刻，说：“想找你问题。”
温予：“啊？”
教室里很安静，他们几乎在用气声交流，但离得近的前排还是能听见。
前排的赵骏明也在心里“啊？”了一声。
还以为是天大的事，合着就是要问个题目？
……好吧，放眼全班级，能给宋默解题的也就温予了，反之亦然。对学霸来说，解不出题，可不就是天塌了么。
合理，合理。
宋默不是没找温予问过问题，他们一起写作业的时候也会互相探讨难题，不过这种情况比较少，作业对他们来说难度不大，能拿出来讨论的难题有时都不是作业内容。
“那你可以直接叫醒我的，”温予说，“什么题？我看看。”
“解出来了。”宋默说。
“？”
赵骏明：“？”
那要不咱换回来？
没等赵骏明扭头提议，江老师回来了。
江老师并没有注意有两个人换了位置，见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在自习，她面露满意，坐下继续准备课件，只时不时抬头看一看，或是起来巡视一圈，看看有没有谁在偷偷玩手机。
宋默和赵骏明的座位就这么一直换到晚自习结束。走读生收拾东西离开，住校生留在教室继续自习。
-
回到家，和温澜卫明卓撒撒娇，再慢悠悠洗个澡，温予坐到书桌前已经十点多了。
今晚的作业量照正常进度，一个晚自习是写不完的，但他仗着月考试卷错题稀疏，没轮到他的错题时都用来写作业了——除了和宋默传小纸条的时候，所以对他来说，晚自习的时间是完全够完成剩余的作业的。
然而谁让他晚自习又用来睡了个美觉，还剩下一点尾巴得回家扫。
但是看了眼手机，他开始心不在焉。
宋默主动发来一条消息，一个句号，这大概是一种邀请聊天的方式，又让他想到李爷爷家的那条烈日，每次邀玩的时候就会叼着玩具到他面前，前肢趴下，屁股高高翘起，尾巴在半空中摇得欢快。
咳，但宋默不是狗啊。
温予为自己的联想感到些许惭愧。
他撂下笔，捞起手机，盘腿窝进椅子里，学着宋默：[？]
宋万两：[。]
温予：[？]
宋万两：[……]
温予：[？？]
宋万两：[。]
温予忍不住仰头笑出声，好傻。
温予：[宋爱卿有何贵干？]
宋万两：[洗完澡了么？]
温予：[上来就问这么私密的问题么]
宋万两：[……]
宋默干脆换了个问法：[准备休息了么？]
温予把面前的作业拍给他看，懒得打字了：“没呢，还剩一点没写完，我就说晚自习睡觉耽误时间吧。”
但是不得不说在学校睡觉真的挺香的。
他想到什么，又掏出自己睡前在写的作业本，翻到其中一页，咔嚓拍给宋默：[认得出我写的什么吗？]
这是他睡前神游时动的笔，神游的时候觉得自己写得挺正常，清醒了一看简直是鬼画符。
宋万两：[……你还会画符？]
温予眨眨眼，一时不知是该惊呼宋默学会开玩笑了！还是感慨他们俩简直是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
划过脑海的这四个字让温予敲字的动作慢了半拍。
有的时候，他和宋默确实挺“心有灵犀”的。
比如今天中午，宋默呢喃的那句话——温予其实听见了，只是他以为自己听错，所以才问宋默。
可宋默否认了。
宋默念出“小白兔”三个字的时候，似乎有些震惊，温予十分确信那只是自己内心一闪而过的想法，绝对没有不小心说出来。
但是这一闪而过的想法，却从宋默口中蹦了出来，就好像……就好像他听见了似的。是巧合吗？
温予仰靠在座椅里，带着椅子左右乱转，思绪开始往更远的方向延伸。
其实如果再往前回想很多事情，不难从其中找到一些类似的“心有灵犀”。
比如戚叔叔来的那一次，宋默放学去和他吃饭，温予和他指导航的时候就曾发生过，他为了让宋默避开路上的倒霉事，在心里默默规划另一条路线，而宋默却精准无误地说出了他想法。
当时温予惊讶过，但宋默说，是他自己把话说了出来，他还一度很纳闷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自言自语的习惯。
后来有一次……哦不对，好几次，是他还没有向宋默坦白自己的预知能力时，明明上一秒刚在心里念叨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打算帮宋默避过去，就见宋默主动照着他心里想的那样去做了。
就像那次他们和许星洋一块儿下楼的时候，地砖有水湿滑，在预知里，宋默会踩上去摔倒，可他刚开口，宋默便先他半步避开了那块地砖，走得稳稳当当。
他当时同样疑惑了一瞬，还以为是自己提醒得及时。
啊，对了，还有台风来临前，他因为预知提前知道了学校会停课，而宋默也像是早有预料似的，说学校会提前放学，问起来，他说从气象局的预报短信推测的。
他推测得很准，和温予的预知分毫不差。
还有……
细数起来，太多了。
很多平时不曾在意的细枝末节，这时却好像开了窍似的从记忆角落里喷薄而出，喷得他都有些应接不暇。
如果说一两件事是巧合，还可以解释，但是当四五件、五六件……七八件小事串在一起，好像光是巧合有点说不通了。
温予在思考时已经从椅子滚到了床上，摊成一张大字型人饼，望着天花板细细梳理。
其实不是没猜想过，甚至在从他妈那里听说了宋默的“十八岁奇遇”后，他就在猜想宋默和他一样，有一份不同寻常的能力，所以才兴冲冲地跑上楼去试探、坦白。
只是后来宋默的表现看上去真的只是个可怜的倒霉蛋，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不寻常。
他也想过宋默是不是不想说，现在看来，这个猜想好像成立了——假如宋默真的能听到他的心声的话。
不过当时也是他自己说的，宋默不愿意的话，可以不告诉他。
铃声在这时突兀响起，思绪被搁在肚皮上手机震断，他拿起来，是宋默打来的视频电话。
温予匆匆翻找耳机，按下接听。
暖色的床头灯照亮宋默落拓英气的眉眼，他翻身趴在床上，把枕头拖过来垫着：“嗯？”
“……你没回消息。”宋默说。
“噢，我刚没看手机，”温予支起上半身瞅了眼书桌，又趴了回去，算了，作业明早上再赶，反正就剩一点了，“怎么了？”
这回“嗯？”的人变成了宋默。
“不是你说的么，陪……”视频那头的人顿了一下，“陪你睡觉。”
这四个字轻而易举地勾勒出中午的画面，也让温予回忆起肩侧的体温，他“哦”了一声，下巴陷进枕头里，接着半张脸都快被柔软的枕头包围：“我差点忘了……”
“作业写完了么？”
“还没，懒得动弹，先睡觉吧。”
“……好。”
懒得动弹的温予毛毛虫似的往前挪，伸手啪嗒按下床头的开关，把大灯熄了，接着亮起床头的小夜灯。但夜灯的亮度有些低，他举着手机找了个相对亮的角度问：“这样看的清么？”
“嗯。”
“行，那我就躺这儿。”
“你还在被子外面，”宋默观察仔细，“盖好，别着凉了。”
这语气很熟悉，熟悉得像是在某场梦里听过。
温予被这个想法一惊，然后感到不解，可他明明都不记得梦见过什么，怎么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觉得是在梦里听的？
他没动，于是宋默又叫了一声：“温予。”
并不是命令式的口吻，只是很轻地叫了他一声，带着哄劝的意味，温予却被他这一嗓子叫得有点心虚，又拱又扭地钻进被子，把自己卷起来，留下根手臂在外面架着手机给他看：“好啦好啦，你看，我这不是进来了吗？”
宋默微微蹙起的眉头松开：“嗯。”
温予看着他，忽然发现，视频里的宋默一刻也没有避开他的视线，看过来目光不躲不闪。
其实现在宋默避开视线接触的次数比以前少了很多，尤其和刚认识的时候相比，他经常还会主动看过来，虽然对视时间也不算很长，但已经很接近人际交往中的正常对视了。
有面对面的现实做参照，更显得镜头里的宋默落落大方。
之前也是这样吗？他好像都没特别注意过。
温予回忆了一下和宋默的几次视频通话，发现确实如此，在视频电话里的宋默几乎从不躲闪。
仿佛隔着一块手机屏幕，有些顾虑便可以抛之脑后，暂且放下。
“温予？”
在他愣神时，宋默又低低唤他几声。
温予回神应道，便听他说；“戴着耳机睡，不会不舒服么？”
“有点。”温予戴着蓝牙耳机，再舒适的耳机，侧躺都会硌耳。
上回在酒店他是没戴耳机的，但在家里，父母就睡在隔壁，他总觉得自己现在像做贼。
宋默说：“摘了吧，别伤到耳朵，我会小声的。”
温予和屏幕里的少年对视几秒，不知光线还是别的心理作用，那双幽黑的眸子在昏黄的光影中显得格外温柔。
像是为了让他放心，这句话的音量放得很轻，在耳机里盘桓成挠人的低音，痒得他不得不把耳机摘了。
没了耳机的束缚，果然舒服很多，温予找了个东西架住手机，就像那晚在酒店那样，侧躺着直勾勾盯着对面的人：“宋默。”
宋默也在那边调整手机角度，手掌偶尔遮住镜头：“在。”
“我发现打视频电话的时候，你好像从来不躲我的眼神。”
在镜头前一晃而过的阴影略略一顿。
“为什么？”温予往前凑了点，声音轻轻的，带着好奇和诱哄的语气，“难道平时和我对视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吗？”
“……”
宋默架好了镜头，那双不闪躲眸子与他对视，却又忽然犯了躲闪的老毛病。
温予：“不许躲。”
蝶翅一般的长睫在光晕中轻颤一下，抬眸看过来。
眼中映着的亮光微微闪动，冷不丁滴落在温予心头。
“好乖。”他脱口而出。
觉醒了奇怪的play（？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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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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