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远随手打了一个直球进攻，江赢防守得当，得到他一句“我相信你一次”，这个问题暂时揭过。
两人这么一闹就该下课了，这一节课都没干什么正经事，江赢临走前安顿盛远今天务必把那套小测题做完，明天上课他来检查，盛远问能不能请假。
江赢在玄关处换鞋，非常平淡的拒绝了这个提议。
盛远靠在墙上，很头疼的撇了撇嘴：“我不会。”
江赢低头系鞋带：“那就学。”
盛远道：“你今天都没好好教我。”
江赢抬头看他：“那我前几节课也没好好教你吗？”
盛远理亏，吵不过他，只能皱着眉摆手：“你还是赶紧走吧。”
江赢摇摇头，觉得他自己的感觉真的没错，盛远心理年龄可能只有三岁。
江赢穿好鞋，在盛远的注视下伸手开门，然而他的指尖还没碰到坚硬的金属门把手，门就被从外拉开了。
雨声忽然闯进玄关，江赢和盛远都是一愣。
门外站着一男一女，男人穿着保安样式的制服，手里撑一把黑伞，即使半个身子都淋湿了也兢兢业业拿雨伞罩着身侧的女人，让她丝毫不受雨水侵扰。
男人的样貌普通极了，就是大街上遇见也不会认出来的大众脸，丢进人堆里可能就再也找不见的类型。
然而相反的，他身旁的女人模样并不普通，她实在太漂亮了，美艳到几乎看不出年纪，只有眼底化不开的沉郁显示出成年人特有的成熟感，女人穿一身暗红色长裙，肩上披着件西装外搭，她似乎专门学过礼仪，即使站立时双手也放在身前得体的位置，长长的指甲染着红色，看起来无端锋利。
目不转睛盯着任何一位女士都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江赢实在很难控制自己，他的目光不受控的从女人的指甲上移到她精致的脸庞，当场怔在原地。
江赢发现自己认识她。
虽然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与劣质像素，以及薄厚不同的妆面，但江赢还是在看到她五官的瞬间，就将对方与初中毕业那个假期，被反复观看的虞姬联系在一起。
这他妈的，站在盛远家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他非常欣赏演技的女演员，传奇影后——杜秋。
江赢惊了：“杜——”
盛远与他同时开口：“妈？”
江赢：“……”
他的“秋”字被自己咽了回去。
谁？
谁管谁叫妈？！
原来传说杜影后息影退圈，没两年就结婚生了孩子竟然是真的！
江赢猛地回头，正撞上盛远忽然严肃起来的目光，他刚想说话，就见盛远对他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嗯？这是几个意思？
门外站着的两个人没有进来的意思，他们站在门口，正好堵着不算宽阔的大门，江赢尴尬地站在原地，也出不去。
盛远这时上前一步，轻轻将他推到侧面，又把他稍微挡在身侧，似乎是一个保护的态度。
江赢不理解他这个举动，有点摸不着头脑。
盛远用他从未听过的温柔口吻，对门外的女人说：“您今晚不是要和我爸出席活动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杜秋依旧安静站在原地，轻垂着眼帘，视线落在手背上，似乎在欣赏自己新做的指甲，像一尊失了活气的美人像，足够漂亮，但不够鲜活。
江赢从“影后杜秋是盛远他妈”这个惊天消息的冲击中回过神，冷静下来后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从开门到现在，杜秋都没对他这个陌生人产生什么情绪，哪怕是一点惊讶和好奇都没有。
或者说杜秋对周遭一切事物都是一种漠视的态度。
他觉得这个样子有点奇怪，奇怪的还莫名令人熟悉。
好像……杜秋精神状态有些不好。
这副样子，像极了曾经的春暖花开时，只能缩在病房中浑浑噩噩的某个苍白女人。
盛远又耐心问了一遍，杜秋依然没有给他任何回应，还是她身边的男人叹了口气，对盛远轻声道：“夫人不小心弄伤了自己，盛总就让我把人送回来了。”
盛远脸色陡然变了：“伤到哪了？我看看！”
男人道：“下楼的时候，高跟鞋上的绑带突然断了，夫人崴到了脚，已经第一时间处理了，就是还有点肿，医生说最好还是回来休息，最近几天不要长时间站立。”
盛远皱眉，立刻抬手扶住杜秋的胳膊，道：“辛苦陈叔跑一趟了。”
男人和他摇摇头，示意不用这么客气。
盛远托着自家母亲的手肘，哄孩子一样把人往家里劝：“咱们别站在门口……外面冷，先进来好不好？”
杜秋依旧垂着眼站在原地，盛远说不动她，只好手上稍微用力，准备将她轻轻拽进玄关。
然而杜秋对这点微弱的力道都十分敏感，反应非常大，她浑身一颤，两条细长的胳膊立刻挥舞起来，蓄着长指甲的手直接抓向盛远的脸。
江赢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他的反应几乎是下意识的，抬手就在盛远面前挡了一下，手背登时传来一阵疼痛。
他倒抽一口气：“嘶……阿姨，冷静点。”
然而这位杜影后丝毫没有冷静的意思，直接在玄关闹了起来。
但杜秋再怎么说也是个女人，虽然身高比平均女性高出一大截，但还是比自己儿子矮了小半头，盛远毫不费力的拉住她两只胡乱抓挠的手，对站在门边愣住的男人快速道：“陈叔，麻烦你送我朋友回学校。”
杜秋挣扎不开盛远的桎梏，情绪突然崩溃了，细弱的哭喊声在铺天盖地的雨水中几不可闻，但却像针扎一样刺入江赢耳膜。
盛远从后抱着她，把要向外跑的杜秋拖进玄关，他腾不出手，只能朝江赢喊话：“别看了，还不走？！”
江赢意识到这是人家的家里事，连忙收回视线，转身就走，他反手拍上门，将之后的事情全部关在这栋别墅里。
陈叔依旧握着那把黑伞，只不过这回罩在了江赢头上，他叹了口气：“走吧，小同学，我送你回学校。”
雨声不停。
江赢和陈叔走到不远处的停车坪，上了其中一辆非常豪华的轿车，这款车江赢在自家车库看到过，好像和他四叔那辆型号一样，他不关心这些，只记得当时买车的时候他被迫跟着去了，4S店员工供爷爷一样伺候四叔，可见这辆车价格应该不低。
然而他此时根本顾不上轿车价格高低，江赢的手背隐隐作痛，他就着车内顶灯昏黄的光看清了杜秋留下的几道抓痕，登时明白了盛远身上的伤口到底是哪来的了。
这人说自己摔出来满身伤痕根本是鬼扯，但他也并非江赢猜测的打架斗殴，那几道血痕，多半是他妈挠的。
杜秋那极不正常的状态，别墅里几乎见不到的锋利事物，被包裹的桌角，一切莫名其妙的线串联在一起……江赢总觉得自己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驾驶室的陈叔把车从停车位倒出来，缓缓驶出锦绣华府：“叔叔送你回北区二中吗？”
“嗯。”江赢心里在想事情，下意识应了，而后才道，“嗯？不是……我去南城一中。”
陈叔愣了一下，赶紧打转向并到右转车道，走上另一条去南城一中的近路。
陈叔感叹了一句：“南城一中啊，小远还有你这样的朋友呢……我闺女也是一中的学生，明年就该毕业了，你应该和小远一样大，都高一吧？”
江赢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不知道陈叔天生就是个话痨，还是怕江赢尴尬，一路上都在没话找话，从他几句话里，江赢已经知道了陈叔在盛远很小的时候就是他们家司机了，以前负责接送盛小少爷上学，盛远高中以后就变成了盛总的专属司机，妻子在别的城市工作，女儿和他都留在B市。
江赢毫不怀疑，再说下去，陈叔可能会把他平时藏存折的地方也抖露出来，赶紧打断道：“陈叔，刚才阿姨那是怎么了？”
陈叔愣了一下：“你说夫人？哦，老毛病了，一到下雨天就闹得厉害，下午刚从医院接回来……其实有盛总陪着，夫人就还好，但今天那是个重要应酬，没法推，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她也没怎么样，怎么一回家就……”
江赢眉头微动：“也就是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说是以前拍电影的时候吓着了吧……”陈叔摇了摇头，在红灯前踩住刹车，后知后觉的敏锐起来，抬眼从后视镜看着江赢，“哎，你打问这么多干什么，可不敢去你们学校乱说啊。”
江赢偏头看着窗外，轻轻摇头，他离车窗很近，呼出的气息在玻璃上氲出一小块雾，忽然冷的仿佛置身寒冬。
江赢低声道：“不会乱说的，就是阿姨的情况我很熟悉。”
陈叔还警惕的盯着他，江赢只能迟疑一下，多说了一句：“我妈有段时间……也这样。”
陈叔愣了愣，觑到江赢难看的脸色，似乎没想到戳中人家孩子的伤心事，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呃……对不起啊，叔叔没有恶意，就是盛总家这种情况比较特殊，担心有人出去乱说……”
“没关系。”江赢垂眸看着手背上的伤痕，有点担心盛远的情况。
红灯变绿，雨刷疯狂工作，陈叔轻轻踩下油门，问道：“你说你妈妈之前也这样，那她后来治好了吗？”
江赢眉头微动，思绪忽然拉得很远。
回到同样暴雨的傍晚。
终日浑浑噩噩不安着的女人那天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清醒，倚着一道门和站在病房外的江赢说话，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还有女强人特有的果决。
她说：“你要好好的，妈会一直看着你。”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前方有人不打转向变道，车速很快，陈叔一脚踩下刹车，轿车车身猛地一震，江赢直接撞上副驾驶的椅背。
陈叔骂娘的声音格外清晰：“这他妈的怎么开车的！日他个龟儿子的……”
江赢捂着额头坐起来，都感觉不到疼，只有一句话来回反复。
她治好了吗？
江赢不知道。
关于那一天，他什么都不知道。
江赢：唉，我抱抱你吧。
盛远：……还是我抱抱你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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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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