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慢了。”江赴眯了下眼，眼尾张扬。
林疏还没反应过来，就下了楼。
看他从容的神色，就好像提的是两袋面包。
她两手空空，反倒有点不知所措。
表面道谢，她还是觉得她自己明明可以，心里暗想着下次不要让他帮忙了。
钻进车内，林疏坐上副驾，刚刚勒得充血的手凑在暖风口前，不住地摩擦。
等江赴上了车，林疏歪过头看他一眼。
即使是一起坐着，林疏发现她还是需要仰头才能看他。
仰望到他，极为突出的下颌骨。
忽然想到，小时候他们几乎一样高。
她还因为这个嘲笑过江赴几回呢。
后来长大了一些，就没这个机会了。不过江赴也是好脾气，根本就不在意林疏那些幼稚的发言，反倒助长了林疏的娇纵心气。
林疏脑袋一热，伸手去拨调节座位的开关。
嘎吱脆响一声声冒出来，初此之外还有林疏不断升高的脑袋。
她并不熟练，过程缓慢成一帧帧。
“怎么？不舒服？”江赴忍着笑。
意识到这行为的幼稚，林疏偏过脸，不情愿地解释着：“没…就是在想你怎么这么高。”
他好像笑了，她没扭过去看，懊恼地皱了下脸。
车刚好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林疏简直想直接下车，消失在斑马线前的人群里。
嘎吱的声音又突兀地响起来，林疏余光挪过去，看到江赴的肩膀，一点点降下来，直到和她肩膀齐平。
漫不经心的声音传到林疏耳侧：“还是这样舒服点。”
林疏忍不住笑了，双颊的羞恼也随着笑发散掉。
订不到直达机票，高未明干脆买了四张火车软卧。
“车就停在这？”林疏盯着火车站停车场高额的收费标准。
“江寄有空会来开走。”江赴弯腰取出他们的行李，声音隔着后备箱，闷闷的。
在林疏的坚持下，从江赴手里夺回了两件行李的掌控权。
林疏拖着大箱子跟在江赴身后，应因早就到了，在和高未明交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里闪着兴奋的光。
检票口前，应因忍不住和林疏咬耳朵。
“听说我们是住四人间诶。怎么和高中宿舍一样…”
“是啊。我还没坐过连夜的火车呢。不知道睡不睡得着。”
前后讨论了几个回合。
应因突然拉住林疏的手，晃了几下，颇神秘地开口：
“你知不知道，本来是温颖来出差的，江赴临时给她安排了实验任务，他自己倒跟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高未明告诉我的呀。”应因翘了下下巴，“江赴看起来可不好相处呢…”
“怎么会？”
“…他都没笑过。”她语气认真。
林疏心里腹诽，明明在印象里，他很爱笑，狐狸眼总是弯弯的。
还是小时候好摆弄。不，…是可爱。
“原来我住下铺啊…”应因环顾了这个小包厢一周，捏捏床垫，又坐了上去。
小小的空间布置了四个床位，过道狭窄，仅容一人通过。
把白色窗纱拉开，深蓝色的天空，轨道旁亮起灯，暖黄色的，清晰得刺眼。
原来已经日落了。
包厢里很暖和，也可能是四个人有些拥挤的缘故。
林疏收拾了下随身物品，便到了自己的床铺休息，这个点她根本无法入睡，但除了床铺，她也无处可栖。
大衣，毛衣，围巾脱下来覆在被子上，还好她拿了本杂志上床。
头顶上的小夜灯太过朦胧，让人看不清字，林疏的眼神不经意转到对面床铺上。
——江赴只穿了件白色短袖，随意倚在由被子枕头堆成的小山上。
这距离也太近了，简直像躺在同一张床上…
他的腿曲着，大概空间太过逼仄。
电脑屏幕散出的光照在他鼻尖，万般柔和，让林疏想到以前的他，喜欢露出柔和的笑。
江赴略侧了侧身，衣角翻起，露出一方皮肉，沟壑下凹，线条之间隆起的块状肌肉，让人无法忽视。
林疏僵住，连忙用杂志遮住脸。
气息呼在书页上，又反射到她脸上，熏得她的脸也热起来。
她翻过身去，放任发丝在脑顶一片狼藉。
她重新翻开书，耐着性子，分辨着杂志上的字，她第一次觉得，文字的无序。
枕边的手机震了起来，是应因问她明早看不看日出。
她回了好，熄灭屏幕。
顷刻，干脆连头顶的灯也一并关掉。
江赴熄灭电脑屏幕，眼神终于明目张胆地落到旁边一团身影上。
她总翻身，大概睡得不好。
头发缠在她后颈，露出耳后的一小块皮肤。
盯得太久，夜色终于消融掉她的轮廓，江赴自嘲地笑了笑，眼神收回来。
手指屈起，虚握了下，又展开。
良久，他终于熄掉这狭小包厢里的，最后一点光亮。
冬季里的这列火车，一路北上，纬度不断在攀升，驶向更严寒的地域。
林疏躺在床上，肉眼分辨着太阳的形状，地平线的斜角，列车飞驰的速度，让她有些眩晕。
她眯眼看了看旁边睡熟的江赴，眼罩遮住他的眉眼。
迷迷糊糊中，她竟觉得，他鼻子的侧影，高挺着，像远处平原的平行线。
冬季日光实在柔和，林疏撑不住又睡过去，手指无意识地捂住双眼。
这两三个小时竟睡得很安稳。
她睡得有些沉，听觉最先复苏，有个声音在喊。
喊的仿佛像是她的名字。
林疏翻过身，把手指从眼睛上挪开，眼睛挣扎着睁开。
那个人还在喊，好听的声音却让人讨厌不起来。
林疏皱起眉，勉强能看到一杯水举在她床头，日光乍然泻进来，她看见了江赴的脸，眉骨深邃，棱角分明。
他离得好近，呼吸浅浅。
他头发有些乱，长指托着那杯温水，语气像含了水雾：
“起床喝点水。快到了。”
“…嗯。”
从前也不是没这样过。
林疏顿了一下，很快就顺从地凑过去，伸手攥住杯沿，温水滚过干燥的口腔。
她的好脾气通常仅限于刚睡醒。清醒着的时候，冷漠得不像话。
应因正准备从车厢外跨进来，逆着光，她看到平日里淡漠疏离的林疏，正在被江赴喂水。
她刚刚好像还听见，江赴小声喊了好几声“疏疏”。
林疏垂下头，眼睛半眯，无比自然，仿佛这是与生俱来的事。甚至她头顶还有几根头发垂到了江赴脸上。
应因呆在那里，想起来刚入职亦行那一整年，也不单是对她，林疏对所有人都没有过稍微温和点的脸色。
她愣愣地喊了声早安。
林疏清醒了些，朝应因应了声，身子挺直，朝江赴淡淡地道了声谢。
江赴抿了下唇，端着水杯迈出车厢。
林疏简单收拾了下床铺上的物件，很快就套上了厚毛衣和毛绒手套，她清瘦高挑，厚衣服也没能给她添几两肉。
“你就穿这么少？外面可零下二十度呐。”应因戴上了毛绒针织帽，明黄色，顶端坠着白色的毛绒雪球，活像一个小雪人。
“我穿了好多件了。很暖和。”林疏捏住衣袖，藏住冰冷的手指。
应因看她神色如常，也没再多说什么。
林疏的体温比正常的要低，有时候她触摸到自己的脸，和指尖的温度无异。
“冰城南…到了。有需要下车的乘客请有序排队下车……”
机械的播报音响起，火车停留在这片静谧的冰原。
车厢中的暖气完全被抽离掉。
此刻，林疏才真正证实了什么是零下二十度。
裸露在外的脸很快就被冻僵了，麻痹感从脸颊开始扩散，像冰块裂纹一样遍布到全身。
雪点砸下来，结实，坚硬，好像不含水分，砸到脊背的触感明显。
林疏定神看着路面，不敢走快。
江赴走在她前面，那团金色的火光自他头顶照下来，林疏没法抬头，只能盯着他宽阔后背。
坐上小轿车，林疏的视线有了别的寄托，路边白桦挺立，枝上挂着垂坠的雾凇。
车是租的，拍摄地偏远严寒，罕有人烟，这辆车算是他们一行人唯一的代步工具。
“要先休息吗？”江赴向后座抛了个问。
林疏淡声拒绝。
“这里白天时间太短，要抓紧时间。”
“江先生不知道吧？我们做这行的，抓紧时机最重要了，凌晨半夜爬起来都是常有的事。”应因似怨似哀地解释。
“应小姐，还是直接喊我名字吧。”江赴瞄了眼后视镜，林疏正软软地靠在车窗旁，脸色有点泛白。
“在冰城，可没这个昼夜不分的机会。这里日照只有九小时。天一黑，气温骤降，人要是还呆在户外，容易冻死。”江赴的声音不掺温度，却叫人不寒而栗。
“啊…这么吓人。”应因心惊了下，一下子打消了日夜不休、速战速决的心思。
江赴的话虽直白，倒也是事实。
亦行此次的拍摄地，位于北纬五十度的山群湖丛中。
十二月末已进入隆冬，气温最低能达到零下四十度，冰雪俱结，万籁俱寂，对人类的生存的确是个不小的挑战。
此刻雪停，白色轿车碾着车辙，呼啸向北，驶出人烟之地，融入雪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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