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508号房那个，我亲眼看见人进去的时候还带着脚链”。
“脚链!?我上次去的时候还带着手铐呢”。
“那张脸，啧啧啧，真是极品”。
······
更衣室的隔音差得恰到好处，让几名小护士的声音在哗啦啦的雨声下也不显失真。凌渡安静地听她们讲完，偏过头去看一脸呆滞的老朋友、新同事。
“咳咳咳，我们这毕竟是私立医院，5楼都是程家人的私人病房，主家的人玩得花我们也管不了，对吧？”季辛燃在几秒空白后迅速理所当然起来，并把扣子扣到顶端。
凌渡没回答，低头整理自己的衣服。他穿着白大褂，眉宇漆黑，俊美的五官在灯光下映得神圣冰冷，像是一尊雕像。
季辛燃越看越觉得奇迹，他记得凌渡没出国时就是个纯正的‘‘丧鬼’’，整天拿着个手术刀半死不活，说话又刻薄，要不是还有个脸撑着，早被人挂墙上骂了。几年归来，倒是华丽逆袭成高冷禁欲系美男了。
“你的纹身还没洗掉啊”，季辛燃看着他动作，突然指着凌渡挽起袖口，露出的冷白皮肤上一截火红的代码惊讶道。
凌渡摇头，欲盖弥彰般又把袖子放下去，难得显得郁闷。
季辛燃瞧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心里发笑，“不喜欢就去洗掉呗，我们医院就可以，不会留痕迹”。
凌渡瞥他一眼，摸上被红色覆盖的手腕，攥紧又松开，闷声去开门，“不是纹身，洗不掉”。
季辛燃诧异地追上去，“那是什么？”
“外星人的恶作剧”。
季辛燃失笑，“几年不见，你都学会开玩笑啦，真是长大了”。
他把手搭在凌渡的肩膀上，亲昵地拍两下，凌渡甚至都不用回头看他，都知道他现在又是怎样一幅“爸爸很高兴”的单纯表情。
“是真的”，凌渡耸耸肩。
“行，你说是就是吧”，季辛燃没脾气样的被带着走，突然想到什么，他挑眉问：“老头这么着急招你回来干嘛啊？过几天那边不是有个研讨会，你要是在的话还能去看看”。
“到时候情况允许的话，我也能去。是季老师告诉我，这有个人”，凌渡冷峻的眉眼柔和一瞬，“得的是极其罕见的一种血液病，跟我的研究方向重合”。
“我靠，你那玩意还真有实例啊”，季辛燃大惊。
凌渡沉默，半晌他指着医院建筑分布图示意，“季老师办公室在哪？”
季辛燃顺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指看去，发现他几年没到这来，医院大变样。季辛燃眯着眼盯图纸，炽热的眼神要把那张纸烤焦。
无果，他挠挠头，淡定掏出手机，“没事，我打个电话问问”。
已近初冬，雨丝带来的凉气透过薄薄的玻璃蔓延到医院大厅内，干枯的树叶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又是一阵风吹过，凌渡有点怕冷，转身去关窗。
很短的路程，他走到窗前的时候甚至还能听见季辛燃那边恼羞成怒的声音，干净利落地关好窗，正要转头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熟悉又陌生的铃声。
那一瞬间，凌渡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所有的思绪都没头没尾出现又同时消失不见。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着，凌渡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陆秋二字，手一滑挂了电话。
季辛燃刚好问完路过来，“我跟你说，这一片我现在了如指掌，包你不迷路”，他挑着眉得意洋洋，看清凌渡的脸色后，一愣。
“怎么了这是?刚过去两分钟，想起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不怪他多想，凌渡现在的脸白的跟鬼一样，实在是没法忽略。
他把手贴上凌渡的额头，只摸到一手冰冷濡湿的汗，凌渡适时推开他，“没事，有点冷”。
“不是跟你走吗？现在去吧”，凌渡向前走两步，发现某人还一脸狐疑地站在原地，只好停下。
“行行行，跟我来吧”，季辛燃不是多八卦的人，凌渡不想说，他也就不问了。
他当然不是多八卦的人，可凌渡的手机已经开始响第9遍了，虽然只是振动并不吵，但从大厅一直到六楼的办公室门口，季辛燃感觉自己就像在听上班日催人起床的闹钟一样，浑身难受。
“你不想接的话，拉黑也行”，他犹犹豫豫地提议。
凌渡在门口站了会，递给季辛燃一个抱歉的眼神，走到楼道按下了接通键。
刚接通，陆秋的声音在一阵电流声后响起，毫不客气直入主题，“你来宁港了?”
“陆秋，你还是那么没礼貌，关你什么事?”，血液在发烫，凌渡感觉自己成了冒火的煤气灶。
“不要来程家的医院”，陆秋的声音很轻，带着点颤抖，凌渡还没想明白他当初为什么没把这个人拉黑时，发现电话已经挂断了。
还真是莫名其妙。
早在六年前，被这个人推上检验台一次次抽血后，在一次次苦苦哀求颜面扫地后，凌渡就再也不会听他一句话。
迟到的删除拉黑一条龙服务，看着干干净净的手机，凌渡勉强心平气和起来，他回到办公室门口，看着双手抱胸，倚在墙边的人，“怎么不进去?”
季辛燃上上下下打量他几秒，笑着开口“等你一起”。
凌渡没说什么，手指刚碰上门，那边就传来声音，“进来吧”。
季主任戴着眼镜，笑眯眯地靠在椅背上看着来人。季辛燃上前绕到他身后，凑到他茂密的头发上观察，半晌直起腰，调笑道：“行啊，老头，你这次的假发挺逼真的，我都差点没看出来耶”。
“臭小子，没大没小!”他朝自己3年没见面的亲儿子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转过头又笑，“小凌，好久不见”。
凌渡勾唇，眼尾上扬，恭敬道：“好久不见，季老师”。
“不用那么客气，你的迎新会安排在明天，记得穿好点啊，你可是我特招进来的”，他喝了口水，又道：“我知道你着急，你今天可以先去病房看看情况”。
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份病历递过来，轻轻拍自己亲儿子一把，“让这小子带你去”。
凌渡双手接过来，轻声说：“谢谢老师，不过我自己可以的，辛燃也很想你”。
“哼，他想我!?”这样说着，他也没坚持，凌渡轻轻关上门，隔绝一屋子的温情。
病历厚厚一本，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凌渡翻开，发现这是一个名为凌婉婉的女性，在508诊室。
508，凌婉婉。
天色见晚，金色的余晖给瓷白的走廊泼上了庄严美丽的颜色，凌渡踩着一路的光上楼。
不同于下边几层楼的喧嚣吵闹，人来人往，8楼简直寂静得可怕，凌渡甚至能听到皮鞋与地板的碰撞声在耳边回响。
他放轻脚步，一路看过去，“504、505、506、507...”
“快快快!让开，病人第五次大出血!”一辆医疗车擦着凌渡的衣服极速飞过，他脚步一顿，手搭上床栏跟着推。
雪白的被子被大片大片刺眼的鲜血染红，床上的人带着呼吸面罩看不清脸色，他的四肢被绑在几根柱子上，瘦到见骨的躯体不安分的扭动，仿佛遭受了什么无比难耐的痛苦。
血还在涌，凌渡一边跑一边喊，“这样不行，要把他的四肢放下来!”
他要上手解开绳子，马上就被另一名护士推开，“他要是跑了，谁都担待不起!”
凌渡停在原地，呆滞望着那一片红色远去，然后再到急救室消失不见。
跑?跑去哪里?他看着快死了啊。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个鲜血淋漓的人后他的心口一直涌现着一种强烈不安。可这不是他该管的事，也不是他能管的事，他来到这里，只是想研究，想救普通人而已。
凌渡深吸一口气，调头到508门口，按下疯狂跳动的心脏，他敲门。
“进”，不出意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病房里整洁温馨，没看见奇怪的道具，病床上的女性因为化疗头发已然剃光，安安静静睡着，脸埋在被子里。黑色西装的男人放下手中的电脑，示意凌渡出门说话，他压低声音，“今天的查房不是结束了吗？”
凌渡点头，“我是接下来的主治医生，主攻血液病，请多关照”。
……
回来时要快很多，短短30分钟，凌渡走到了回家的小巷，道上的石头有些碍事，他把它们一个个踢到一边。
细密的雨丝落在裸露的皮肤上，微凉。空气中隐隐约约的弥漫着一股血腥气，凌渡借着昏黄的路灯打量周围的环境。
雨声，车声，小孩的笑声，大人的交谈声。
青苔味，饭香味，下水道味，血腥味。
凌渡非常确定，这绝不是某种动物的血。
他紧绷着身体，一步步走进自己的家门，悄悄摸出藏在口袋里的手术刀。
凌渡的家在这个小巷的尽头，是早逝的母亲留下来的，门口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每当花开时整条小巷都飘着梧桐的香气。
那棵树旁边靠着个人，蜷缩在一边，看着没什么攻击性。
凌渡很小心地过去，几根苍白带血的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裤腿，凌渡刚要抬脚踹上去，正对上一只布满血丝的灰色眼睛。
“你不听话，凌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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