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之一，你救了我，可是我没有奶奶了。】
唐杏第二天来学校的时候，教室门口站着许多人。
“怎么了？”她问道。
“门锁住了，窗户也全锁了。”袁司琪回答。
“找保安叔叔要嘛。”
“夏海月刚刚去找过了，保安叔叔不在。”
唐杏听着看向一个人默默靠着墙的夏海月，大概是有些自责昨天值日忘记把钥匙放在花盆下了。
唐杏默了会儿，走到夏海月身边：“不怪你，我们忘记和你说了。”
夏海月抬起头，干净纯澈的眼眸里带着感激和满满的歉意：“可是大家都进不去。”
“没关系。”唐杏钻进聚集的同学堆里，走到窗边，“这种月牙锁，可以用物理方式打开的。”
看着大家都把目光转向唐杏，她不自在地说：“但是我不能保证啊……”
“把下檐用力往右侧挤，另一边……”
唐杏脑海里浮现出那个熟悉的男声，手上的动作随着他的话动着。
吧嗒一声，锁弹上去了。
同学们的惊呼在走廊上响起。
“我靠，学委你好牛逼！”
“学委，你这样以后都能当小偷了！”
“唐杏，好厉害啊，怎么做到的？”
“……”
唐杏的脸颊有些微烫，笑着摆摆手：“要看运气的，如果锁太紧太新还是打不开的！”
大家陆续挤进了教室，唐杏坐在位置上，夏海月递给她一包糖，语气满含感激：
“唐杏，真的谢谢你，不然我真的会自责死的。”
这是唐杏第一次听见夏海月的语气有了起伏，她笑着收下了那包糖：
“没事的，你不用自责，大家都不会怪你的。”
“喂唐杏，你这方法在哪学的，教我一下呗。”林岳朗转过头，语气飒爽道。
“和我朋友学的，我也是第二次尝试……”
话说到此，唐杏突然愣住了。
第一次的时候……
唐杏的目光黯了黯，笑容凝在了嘴角，故作玩笑的语气：
“不教，进门走正道。”
初二冬天。
“许遂杉，我报了莲溪的小提琴比赛。”
放学路上，唐杏对许遂杉说：“我想去找贺之一。”
许遂杉正在买热腾腾的关东煮：“找他干什么？你不是说不理他了吗？”
“我肯定是开玩笑的啊！怎么可能不理他了……”唐杏有几分羞恼，说话声音越来越低。
许遂杉接过关东煮，清了清嗓子，把声音夹细：“贺之一这个臭狗屎一个月没回我消息了，我再也不理他——”
“许遂杉，你又犯病了是吧——！”唐杏急得上前要捂住许遂杉的嘴，不料他手中的关东煮汤洒了出来，幸好许遂杉眼疾手快，差点就泼到两个人衣服上。
“呃，对不起。”唐杏讪笑，问老板要了两张纸巾，“我给你擦擦手。”
许遂杉倒也不恼，突然说：“我想起来去年冬天，我们仨也在这买关东煮，你不小心把贺之一的打翻了，当时他的手都烫红了。”
“……你记性真好，我都忘记了。”
“可能是你闯的祸太多了所以记不住。”
“……”
许遂杉递给唐杏一串鱼丸：“你爸妈不是不在云都吗？你怎么去参加比赛？”
“我奶奶带我去，我的小姨婆在莲溪，正好有地方住。”
“可是，我们虽然知道贺之一在莲溪，但是不知道他住哪呀？”
唐杏微微蹙眉，像是意识到这个问题：“那我到时候就给他打电话。”
“你就好了，我也想去。”许遂杉眼眸垂了下，“我爸妈说莲溪太远了，放长假再带我去。”
唐杏咬鱼丸的动作顿了下，然后安慰道：“放长假我们一起去找贺之一。”
如果不是正好在莲溪有个小提琴比赛，而且她的小姨婆住在那，唐杏大概率也是没法去的。
那天晚上，唐杏给贺之一发了个信息：
“贺之一，我下个月要来莲溪参加一个比赛，如果可以，我想见你一面，看见消息了回复我！”
“小杏啊，今晚早点睡觉，把东西带好。”奶奶的声音从房间门口传来。
“知道啦！”
唐杏把手机放在床上，仔细检查要带的东西。
琴盒，小零食，作业本，嗯……还有……
唐杏拉开抽屉，里面是几个淡蓝色的信封。
还有给贺之一写的信。
唐杏把信拿了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手机。
贺之一，希望你快点回复我。
可是直到已经到达了莲溪，贺之一的消息都还没有回复。
唐杏：许遂杉，被你说准了，贺之一现在都没回我。
许遂杉：会不会是被他妈妈没收手机了？
唐杏：不知道。
许遂杉：没事，你先好好比赛，到时候直接打个电话嘛。
唐杏：我已经在候场了。
许遂杉：加油，拿着奖去见贺之一，多威风。
唐杏看着手机笑了笑，原本心里的阴霾散去大半。
“小杏啊，上台不要紧张。”奶奶过来揉了揉唐杏的脑袋，布着皱纹的脸上充满了慈爱。
“放心吧奶奶，我一定拿奖。”唐杏朝奶奶绽开一个自信的笑颜。
莲溪市的冬天是湿冷的，空气里有一种湿闷的粘腻感，风却又刺骨得很，小姨婆的家在郊区，参加完比赛回去的时候已经天黑了。
唐杏在暖炉面前烤着自己冻僵的手，两位长辈正喝着热汤寒暄着。
“小杏，你的房间给你收拾出来了，空调开久了要是觉得闷，就把门打开，你房间的窗户得从阳台往外面开，阳台比较黑，怕你害怕。”小姨婆对她说。
“谢谢小姨婆！”唐杏朝她甜甜一笑。
“小杏越来越乖了。”
“可不是嘛，小时候长的可爱，现在越来越漂亮了。”
唐杏记得，那时奶奶笑得特别开心。
唐杏躺在床上，盯着手机，贺之一依旧没回消息。
给他打个电话吧。
唐杏斟酌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拨打了他的号码。
拜托拜托，接电话。
要是这次来这里见不到贺之一，就算得奖了她也不会开心的。
似乎是老天听见了唐杏的愿望，电话接通了。
欣喜和激动涌上心头，唐杏紧张地开口：
“贺之一！你现在住在哪呢？”
“别问了！能不能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唐杏扬起的嘴角冻住了。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是一位中年女性。
唐杏听出来，这是贺之一的妈妈。
可是她印象中的贺妈妈，说话总是沉稳中带着温柔，不会像现在这样，急躁，愤怒，甚至有些……狰狞。
唐杏愣住了，她还未来得及反应，电话就被挂断了。
“贺之一……”
唐杏的心里，有一种难言的担忧和恐惧蔓延开来。
第二天醒来，唐杏又给贺之一发了消息：
“贺之一，我是唐杏，如果你看见信息可以回复一下我吗？”
“我来莲溪了，我想见你。”
“我很担心你。”
这一次，她终于收到了回复。
贺之一：抱歉唐杏，我现在已经不在莲溪了。
唐杏：那你现在在哪？
贺之一：等我稳定下来再告诉你好吗？
唐杏：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贺之一：没有，你放心。
唐杏的心突突跳着，她的心有种坠落下来的不安和惶恐，她现在只想，迫切地想听贺之一的声音。
她拨打了贺之一的电话——
没人接。
她继续拨打——
还是没人接。
“贺之一，你可以接我的电话吗？”
再拨打，没接。
她突然有一种，再也见不到贺之一的感觉。
眼眶不知何时已经噙满了泪水，她只能机械一般不停给贺之一打着电话。
直到她听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眼泪“吧嗒”一声，滴落在手机屏幕上。
那天中午，小姨婆给唐杏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菜。
唐杏没有什么食欲，但不想表现出来辜负了小姨婆辛苦做饭，还是大口大口吃着菜。
“对了小杏，你不是说要找一个朋友玩吗？什么时候？”奶奶问道。
唐杏的表情有一瞬间地空白，继而神情飘忽道：“他有事，可能不去了。”
“这样，本来奶奶还想说送你去，那你等一下自己待家里，我和你小姨婆去集市买点东西。”
“好。”
两位长辈出门后，唐杏又回了房间。
她把下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环抱着自己的双腿，手上握着手机。
“怎么还关机呢……”她喃喃自语。
手机叮咚一声，唐杏眼睛一亮，看见是许遂杉发来的，她又失落地叹了口气。
许遂杉：见到贺之一了吗？
唐杏：没见到。
唐杏在纠结要不要把昨晚贺妈妈的话，以及贺之一回复她的消息告诉许遂杉。
许遂杉：你没打电话吗？
唐杏：打了，但是他妈妈接的。
许遂杉：这小子还真被没收手机了啊。那你知道他住哪了吗？
唐杏：不知道，但是我感觉有点不对劲，我回来和你细说。
许遂杉：好。
唐杏重重地叹了口气。
笨蛋贺之一……好歹也让我听听你的声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啊……
唐杏躺了下去，看着窗外，眼睛酸涩而通红。
唐杏不知不觉睡着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好像门和楼梯都在摇晃，发出若有若无的“啪吱啪吱”的声音，周围的一切都很热，就像置身于火炉里被烧灼着。
唐杏在一阵呛鼻的浓烟里咳嗽着醒来。
她张开略带疲惫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团巨大的火光，仿佛瞬间就能将她吞噬。
她霎时脑袋一片空白，惊坐而起，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直到飞溅的火花弹到皮肤上，她才意识到，着火了。
唐杏来不及细想，在学校的演习在此刻已经发挥不出用场。
没有准备好的湿毛巾，出口已经被火焰吞噬，朝着她逼近，喉咙越发如撕裂般疼痛，她开始痛苦地呼吸着，双膝发软。
耳后传来消防车的鸣笛声，还有嘈杂却又急切的人声，唐杏在那一瞬间意识到——
窗户，是她唯一能够逃出去的地方了。
唐杏痛苦地用毛衣盖住自己的口鼻，光着脚跑向窗户。
“房间的窗户得从阳台外面打开。”
看见窗户的锁在玻璃外面时，唐杏几乎要绝望了。
她握紧拳头，试图砸开玻璃，坚硬的玻璃撞击得她第一次骨头生疼，可求生的本能使她忘求了这些，但是玻璃却丝毫也砸不碎。
“我不想死，救救我……”
唐杏没有喊出声，因为她在那一瞬间，觉得似乎没有人可以救她了。
“我教你，这种月牙锁，可以用物理方式打开。”
少年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浮现。
那是他手把手教她的。
“把下檐用力往右侧挤，另一边往上提……”
唐杏狠狠抓住窗檐，手心因为出汗黏黏滑滑的，她往衣服用力抹了几下，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贺之一的话，使出浑身的力气。
锁——真的弹开了。
唐杏没有给自己感动的间隙，重重拉开窗户，趔趄着爬了出去。
阳台的左侧已经被火烧着了，唐杏剧烈地咳嗽着，跪倒在地，她匍匐得站起身，踩着石阶爬上阳台的围栏上。
幸好小姨婆的家只有两层。
唐杏几乎没有犹豫就跳了下去。
着地的冲击力，使她的双腿如同散了架一样，她摔倒在地上。
“孩子——那里有个孩子！”
唐杏的身体几乎要虚脱了，混乱中，她的脑袋嗡嗡作响，眼前的场景越来越模糊。
在她完全失去意识前，她的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贺之一，是你救了我。
唐杏醒来的时候，在医院，她的双腿和左臂打着厚厚的石膏。
她听见有人在哭，是妈妈，还有小姨婆。
奶奶呢……
唐杏想开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奶奶的葬礼，唐杏是坐着轮椅参加的。
火源是隔壁邻居家，奶奶回来看见失火，没等消防员来就冲进了火场救唐杏，却再也没有活着出来。
邻居全家都跪在唐杏一家面前，除了一个年幼的孩子没哭，其他人满脸的泪水与忏悔。
那是唐杏第一次，如此漠然地看着别人。
如此漠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唐杏再也没有拉过小提琴了。
因为不仅仅是她最爱的奶奶，那把小提琴，也死在了那场无情的大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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