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他们一家被叫到了五州的医院，辐射专科。
凌清露记忆中，那天，凌霄给了她一把糖，让她呆在走廊里，不要乱跑。养父母进了科室，将她留在外面，因为，有些话题对于孩子来说太沉重了，父母不希望她参与。
走廊里空旷冷清，九岁的凌清露嘴里含着糖，还是按捺不住在门口偷听，而父母们无暇顾及门外的状况。
“扬扬，告诉妈妈，之前发生了什么？”
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那时候，我们跑着跑着，不知道转了几个弯，突然间，我就找不到你们了。我四处看，都看不到爸爸妈妈，天上都是沙子，身边人好多。我好害怕，也只好跟着大家继续逃……”
舒雨微和凌霄紧紧抱住了女儿，她厚厚的白色防护服下，是瘦小的身躯。
“不知道在哪里，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突然冲出来好几只怪兽，大家散开了。我跟几个叔叔阿姨看到了一辆大型车，当时好多人涌进去，我也跟着上去……我只记得车开啊开，很快，外面都是沙子，各种吼叫声……等车停下来，窗户上厚厚的沙子滑落，我们才发现，我们已经进入了西南大峡谷。”
“是的，”一个严肃的男声传来，“我们就是在西南大峡谷发现她的，而且，当时车上的幸存者，仅她一人。”
“扬扬，告诉妈妈，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我们把车开进一个洞窟里，谁都不敢出去，我们就躲在那里，每天吃着压缩食品，静坐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可一天天过去，他们……”声音颤抖起来。
“扬扬，乖。”
“他们……还是死了，一个接一个地病倒，症状……都很可怕。最后一个叔叔临死前叮嘱我，‘躲在车里面吃压缩饼干，千万不要走出这个洞，外面都是辐射兽。’……”
门外的凌清露心一沉，上一秒糖果的甜味还在嘴里化开，这一刻她却无心咀嚼。恶劣的环境、过强的辐射，即使一时逃离了辐射兽的利爪，大峡谷也早晚会无声地带走每一个滞留的客人。在十一城，即使孩童都知道这一切。
“扬扬，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舒雨微问。
“后来，看到洞外的勘探队的红光时，我还是忍不住从岩穴中探出了头。”
他们都可以想象，当穿着防护服、戒备森严的勘探队队员透过护目镜看到这个小女孩时，该多么惊讶。
“可是……”
可是，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门后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勘探队的专家拿出一叠纸，“我们对舒清扬做了详细的身体检查，这是报告。”
凌霄快速地看了几项数据，忍不住低声呜咽了起来。舒雨微柔声安慰她：“会没事的，天无绝人之路。”
他们都知道，受到如此强烈的辐射污染，意味着什么。及时一时侥幸没有死亡，看起来健健康康，最终也会被各种爆发的疾病折磨至死。
“其实，也许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专家郑重的声音中掩藏着一丝兴奋，“她不仅是唯一的幸存者，而且，根据我们研究，她的身体竟然已经在自发修复辐射带来的伤害了。实际上，这次的体检结果比最初的检查结果好一些了。说真的，作为一个生物学家，我很惊奇，还记得那句话吗，‘铺路，在所不惜’，也许，你女儿便是生命在这个时代找到的一条新路。”
“言重了，郑先生，我们只希望女儿能平安，还有，十一城能安宁。”
后来他们还说了一些话，凌清露都记不清了。她只记得，那天，门被推开，一个裹着防护服的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她，眸子清澈尽是善意。随后，女孩粲然一笑，拉起她的手，“你的事爸爸妈妈都和我说了，今后，我就是你姐姐。”
透过透明塑料和护目镜，凌清露看到了她的脸颊与眉目，虽然瘦小，但的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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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日子如流水般淌过。舒清扬又去五洲复诊了几次，郑专家详细地记录了她的数据。她不仅康复了，还分化为一个alpha，甚至一步步凭借自己在勘探和战斗方面得天独厚的天赋，成为了十一城远近闻名的舒家少将。
直到那一纸带着先锋签名的特别录取书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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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mega和alpha都会散发自己的信息素，信息素会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不是喷洒别人的信息素就可以掩盖的。Omega会被alpha的信息素刺激，而不同alpha的信息素泾渭分明、互不相融，没有哪个alpha腺体可以容忍其他alpha的气味将自己掩盖。
而恰巧，凌清露是个beta，五洲大学在读，专业是药剂学，有一个研究信息素的教授。
更重要的是，凌清露与舒清扬相像。之前递交给中央的文件中，有舒清扬的照片，但那只是几张几年前拍摄的六寸照片，也许，还真的可以蒙混过关。
“不行，露露……这事太疯了，而且，这一切本与露露无关，她是无辜的！”凌霄急切地说。
凌清露默默站着，等待舒雨微劝她。可是，想象中的劝告或请求没有到来。舒雨微沉默了一刻，他的眼中满是愧怍与温柔，竟全无昔日作为十一城城主的严厉。
半晌，舒雨微说：“是的，这事太疯了。而且，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搭上露露。失信于星阁贵人，我想想我该怎么担下这件事。只求一家人能健健康康在一起……”
“我们一起承担，别忘了，我是你妻子，”凌霄走向舒雨微，还不忘吩咐ai女仆小贝，强颜欢笑，“小贝，带露露去她的房间吧。露露，你明天也要去五洲大学报到了，快收拾一下吧。”
冰冷的硅胶机器手拉着凌清露，她却无动于衷。父母小声商量着，一时没注意到凌清露的反应，直到她轻轻地说：”我愿意。”
“什么？”
她鼓起勇气，提高了音量：“我愿意顶替姐姐去中央开拓大学报到，直到你们找回姐姐。”
“可是……”短暂的惊讶过后，凌霄关切地提醒她，“这是一步险棋，而且一旦走出这一步，根本没有后悔的机会。”
“露露，你真的决定这样吗？”方才还严肃思考对策的十一城城主舒雨微，此刻语气温柔，“你放心，无论你做何选择，我们都会理解。毕竟，你本就没有义务去摆平姐姐的事。”
“我……但我，心甘情愿，”凌清露适时地提醒道，“那位使者找不到扬扬，就会回来的吧，我不能和她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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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往中央的列车上，凌清露依靠着座椅，对着窗外出神。不愧是中央的列车，比她在外围见到的所有车厢都整洁宽敞，最新一代ai乘务员穿梭在干净的走廊中。此前，凌清露从未有机会去中央，今天的一切宛如梦境，分别时母亲的话语还在耳畔回荡。
“万事小心，”那时候，凌霄这样叮嘱，“万一……我是说万一，实在瞒不下去了，大不了把我供出去，就说是我这个做养母的指使你的。你还是个孩子，不要强撑。”
舒雨微目送她，眼中带着愧疚。凌清露知道，父母都觉得，自己是为了他们家的事，搭上了自己的人生。
好奇怪，为什么要愧疚？如果没有你们，我这十年该怎么过？
凌清露有些疲惫地靠在座椅靠背上，但脖子上的异物感还是让她坐直了。她还有些不适应这个人造的假腺体，那里面被人为注射了舒清扬的信息素。
可是，要伪装成alpha，仅仅携带信息素还不够，她还需要能“闻”出别人的信息素。这就多亏了藏在她耳后的信息素探测器。
倘若教授知道，这些自己托学生保管的重要设备，被学生拿来做冒名顶替这种违法的事，会怎么想呢？凌清露尽力不去想徐教授，那位五洲大学里最信任她的教授。还是有些内疚，她知道，自己辜负了他的信任。可是，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她就预见了自己将来，谎言与伪装铺垫的将来，她将不得不用一个个谎言去填补漏洞。
而现在，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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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已经抵达了中央，此刻，高跟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与此同时，右耳上伪装成耳饰的alpha型信息素探测器快速颤动，敲击着她的耳骨，频率越来越快。
一个穿着黑色礼裙的年轻女性坐在了她左边的位置上，对方戴着耳机，哼着轻快的歌，呢喃般的歌声似有似无。
按照探测器的反应，对方应该是一个强alpha 。趁她不注意，凌清露小心地瞄了一眼腕表，腕表与探测器连接，从上面可以读出数据。
哦，是雨后青草香。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凌清露关掉腕表，语气友好地搭话。
她摸了摸右耳，想象着，如果自己是个alpha，就会感受到自己已经被清爽的青草香包裹了。
邻座“噗嗤””一笑，同样以地球时期的上古典籍回应：“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姐姐舒清扬的信息素，是浓烈的葡萄酒香。
“你也是中央开拓大学的学生吧，我看到你胸针上的徽章了。”
邻座点点头，摘掉耳机，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风沐雨，去上大二。你还没有胸针吗？是小学妹吗？”
“我的确是第一次去，但是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们这些外围人，”她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外围人”三个字，观察风沐雨的神色，“原本很少有机会去中央。我已经在五洲的大学读了一年书，却蒙受司令大人垂青，突然被央拓特别录取。”
“我听说过你，你就是舒清扬吧。真巧啊，我们还是同一级。”
“也难怪，现在这个时候，列车上最多的群体就是大学生了。”
“那你直接去上大二会不习惯吗？路不熟的话可以请教我们这些同学。中央我也熟。”
凌清露渐渐放松了一些。从风沐歌和善的态度看来，对方并没有怀疑她的身份。初出茅庐，目前尚且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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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实在是抱歉，麻烦您也跟着出去找一趟。我们小女儿已经自己回来了，我们担心她误了时间，让星阁那些贵人久等，就只能让她先走了。实在抱歉，是我们太宠那丫头了，我们已经教育过那孩子了，”舒雨微穿着城主的正装，向使者赔笑。
“罢了，回来就好，”使者叹了口气，苦笑道，“得罪我倒没什么，只是星阁不比你们这小城，依舒小姐这性子，在那里若是得罪了哪个官员，就不好了。”
“多谢使者提醒，我们也在教育那个孩子。”
“时间不早了，既然舒小姐已经动身了，我也该回去了。到时候我就和司令大人说，是因为路上风沙大，才耽搁了一些时间。”
“谢谢了。”看得出来，这位使者性格还是比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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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业的事情不急，先把孩子找到才是。凌清露是个很优秀的学生，我们也会保留她的学籍的，”院长安慰道。
他望着那个前来为女儿登记失踪和办理休学的Omega女性。对方正依在门框上，一言不发，看起来很难过。院长也不禁感到一阵悲凉。他知道，五洲是一所外围大学，容纳了许多小城学子，在五洲附近的那些小城中，沙暴与辐射兽入侵并不罕见。他每年都会处理关于学生失踪甚至死亡的事件。
凌霄临走前，一个中年教授上前和凌霄握了握手，“还有希望，放宽心，会找到她的。”
“也多谢之前徐教授对露露的悉心教导，”凌霄维持着谎言，对徐教授的关心一时有些愧疚。
等凌霄离开后，另一位教授悄悄询问徐教授，“之前凌清露在你们小组里，你是不是还拜托她保管了一批材料和设备？”
“仪器不是重点，只要她人没事就好。”
感谢大家阅读，一些关于世界观的描述在下一章。
露露和扬扬只是恰巧像，不是双胞胎。中央其他人只见过扬扬几年前的照片，但是只有使者见过扬扬本人，所以露露在避免和使者打照面，毕竟一般人还是很可能分辨出两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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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谎言与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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