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简易剧本后,陈意真敲响男生房门。
老实说,她很喜欢来周将泽家串门。
她们家在陈青出生那会儿翻新过,也装了空调。但陈惜君节省,平时不给开,只有摇头电扇和蒲扇。
但周将泽的房间,无论什么时候来都开空调,而且跟陈意真与陈青俩人挤一个房不同,他一个人住,有自己的小天地。
这个小天地她也很熟悉,小时候常常整个暑假都泡在他房间,从早到晚,甚至想跟他一起睡,被陈惜君捉回去,骂她不害臊。
“干什么?”男生在看书,转着笔回头,眉头紧蹙。
“剧本到了。”陈意真双手递上,见他随手丢到一边,“你现在看看嘛。”
“我不喜欢被人打扰。”周将泽指向平板的番茄钟,日历模式的倒计时显示还剩十分钟,“十五分钟后再来。”
“好的。”
十五分钟后。
他翻了几页,翻得很敷衍,“知道了。”“你不觉得很眼熟吗?”陈意真暗示。
所谓剧本,不过是一本皮质记事簿,深棕色,内里密密匝匝的手写黑色笔迹,充斥着划线、涂黑等改动。
周将泽合上,“不觉得。”
“你再想想呢?”女生坚持不懈,“猜对了我今天帮你拖地。”
“......”他重新打开,装模作样等了几秒,“你写的。”
“不对!是我们写的,”陈意真说,“你帮我改了一遍啊,你记得吗?这里。”
她叼着烟,在巷末吞云吐雾。
这行字写在被狠狠划掉的某句话上面,红色水性笔写的,字形工整,笔锋明显,跟黑色字完全不同类型。
陈意真指着本子上的这话,“这句还是你加的,你说这是女配身上的重要特征,不可以省略,然后把跟她有关的旁白都改了。”
“就是我那个角色啦,因为你的改动,我对她印象好深。虽然当时你不太乐意帮我改,但其实改得很认真,你还有印象吗?”
怎么可能忘。
当时陈意真演戏上头,非要自己写剧本,整个暑假就在他房间闷头苦干。
在**岁的年纪被喂言情小说,还被迫成为她的翻译器和人形字典,写完还让他改一遍,简直是精神酷刑。
“当时很开心呢。”女生一脸纯真,陷入回忆。
周将泽撑着下颌,观赏片刻,“别来这套,怀旧对我没用,你有话直说。”
陈意真老实了,“我想请你跟我对戏。”
“不对。”
“我跟你有对手戏,你完全不排练,到时候怎么演。”
“有道理。”
“对吧——”
周将泽:“所以我不演了。”
“......”她不敢置信,“为什么?你走了我们上哪找男主角。”
“没有为什么。”男生倒很平静,端起水杯喝一口,“林川不是回来了么,他性格那么好,应该很乐意陪练。”
“他不行!”陈意真凶道。
“为什么。”
“你明明知道吧。”她偏过头,因小心思显露无疑而低垂着眼。
“你去过他家吗?”
很久后才听到回应,陈意真抬头,不解他为什么提这茬,“去过啊”。
就是被骂了一顿,后来再不准她去。
男生听罢,垂眸望她,没什么情绪,日光倾照,那双眼珠带上一层很浅的琥珀色,随睫毛眨动,转瞬即逝。
随后,他慢条斯理说,“我不演。”
陈意真气极,“你当时怎么答应我的!”
“你当时说有漂亮女生。”
周将泽摊手,“在哪?”
“......”
僵持不下。
最后,陈意真没再纠缠,“我知道了。”她夺过本子,“反正你也不去,归我了。”
陈意真前脚刚走,陈青后脚就续上。
“现在不是规定时间。”周将泽说。陈青开门见山,指着他背靠的颈椎按摩仪,“你这个好用吗?”
“不给。”他头也没抬。
“我不想用,”陈青撇嘴,“我想给我姐买,多少钱。”
“你有钱?”
“有啊。”
“零花钱可不够。”周将泽想让她死心,调出订单界面。
女生掰手指头数了好几遍,不说话了,隔了好一会儿才问,“有便宜的吗?”
“没有,”他随口就来,“便宜的不好用。”“好吧。”陈青悻悻道。
她转身就走,周将泽回过头,“你今天吃药了吗?”
之前陈意真让他看着,他给忘了,突然想起来。
“我现在吃。”女生掏出一小罐药瓶,倒出一粒,想要给他展示似的,“这个一天一粒,我吃了。”
她拿起托盘里的杯子,是她专门从家里带来的玻璃杯,用水彩画上简笔画,在阳光下鲜艳剔亮。
吃完,关上门,然后跑到走廊尽头的洗手台。
药片藏在舌头低下,有点苦,像含着一块墙灰。
她把药吐在洗水池里,拧开水龙头冲掉。
*
从林萱那儿接到排练通知是在三天后,对陈意真来说是意外之喜。
“我还能去吗?”她问。
这话倒让林萱于心不忍了,“为什么不能啊。”
“周将泽不是不去嘛。”她长叹一声,“你们找到替补男主了嘛?”
“他不来?!”
看来林萱还不知道,陈意真把前几天的对话告诉她,林萱沉思,“你还是把排练的事告诉他吧,如果李茵茵问起来你就说不知道,让他自己过来说,你别掺和。”
“好。”
俩人再度无言,好像回到在篮球场看打球那天,也是同样的尴尬生疏,像搁了层无形屏障,彼此心知肚明,却任蝉鸣填满对话。
“那我先走了。”林萱说。
“嗯,谢谢。”
但不说不代表不在意。
陈意真很清楚。
她对周将泽没有期待,不指望他坚持下来,也不会幻想自己能从头演到尾。
因为能做的有限。跟画画这类只要肯花时间就能进步、就能有所收获的技艺不同,人际关系很难靠单向努力得偿所愿。
她说服不了周将泽,因为他们甚至算不上朋友。
她也不能跟林萱闹脾气,因为林萱是她沟通的桥梁,李茵茵不住若水,几乎没法联系她,况且上次周将泽发神经说什么要一起回去,李茵茵肯定看她不爽。
她真的恨死周将泽了。
但陈意真还是心存侥幸,说不定李茵茵心如明镜,知道她构不成威胁,就把她留下了呢?
排练还是在教室进行。
大老远就听到室内闹哄哄的响动,人还是很多,陈意真往打牌的女生堆里凑,“怎么了?”
“帅哥要走了。”
“今天可能是最后一次,且看且珍惜。”“不是去找林川了嘛,林川也可以,我什么时候也能当女主角过个瘾。”
听到林川二字,她心下一紧。
女生在牌堆里无精打采,周将泽收回视线,落在手里的剧本上。
身侧的李茵茵在说什么,他没注意,直到一个新面孔凑到李茵茵身边,“我来了,我什么角色。”
“江雪。”李茵茵说。
“感觉有点不好意思。”
“没什么啊,陈意真脾气很好,不会介意的。”李茵茵不甚在意,“顺便让她带带你,她演得很像。”
李茵茵目睹她远去。
她跟陈意真说了什么,陈意真垂下手,表情并不惊讶,有点尘埃落定的释怀,随即扬起笑,点头。
意料之中。
“你们不考虑换个剧本么?”周将泽突然问,“这是很早的本子了。”
李茵茵一怔,“你怎么知道?这本子确实不太行,时间来不及,勉强凑合了。”
男生不应,乌黑的瞳孔直勾勾盯着她,指骨轻敲复印本,“你们用着她的剧本,还把人给踢了,你可真行。”
开玩笑的揶揄语气,甚至带着笑,李茵茵却浑身一冷。
他五官偏凌厉,眸色又深,不笑时显得很凶。但他对女孩子很礼貌,给她一种面冷心热的错觉。
她僵道,“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不愿浪费时间,周将泽指着门外新来的男生,“喏,你的新男主来了。”
林川从门外走进来。刚打完球,他满头大汗,拿球在指尖转了几圈,引来一阵细细的惊呼。
他身后跟着聂鹏等人,眼尖地挥手,“泽哥!”
“什么情况啊这是。”他手里还捧了一本相册薄,“听说你不演了,可把我们女主角急坏了。”
李茵茵一声不吭。
“不过没关系啦,川哥来了,我劝了可久,功不可没啊,茵茵女士,能给我一个角色不,我也想演。”
“你演什么演?”李茵茵心烦意乱。
大庭广众不好声张,聂鹏指着相册薄上他跟班花的珍贵合影,“懂?”
“懂什么?”林川走过来。
两个帅哥聚在一起,全教室的人都搡着拥着靠近图书角。
新男主问题解决,周将泽仁尽义至,戴上耳机出门。
然后被堵在讲台。
“让让。”他轻叹。身后,林川突然问,“这个女生是谁?好漂亮。”
焦点一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更何况这话也够惊人的。
周将泽闻声回头。从他的视角,能轻易俯视大部分人头,锁定林川拿手指着的照片。
那是聂鹏和一个女生的合照。照片做旧,光线轻柔,带着旧时光的温存。
照片里的女生年纪很小,化了妆,淡绿色眼影大红唇,波浪卷发搭丝绒衬裙,像七八十年代的港星,含情脉脉看向镜头。
此话一出,聂鹏真慌了,偷瞄周将泽。虽然知道俩人不对付,但林川挑这个节骨眼报复,他怎么表态都会失去其中一位,干脆闭嘴旁观。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
全场却瞬间分割成不同阵营,空气凝滞,同类视线交错,又若无其事一笑。
若水村的女孩们微妙地避而不谈,聂鹏无助装傻,而像李茵茵这样的“外来者”,原地发懵。
她当然不允许自己一无所知,于是问聂鹏,“这谁啊?”
聂鹏:“我忘了啊。”
“这么漂亮怎么忘。”林川打趣。
李茵茵又抓了一个眼神狂飞的女生,“你说说。”
那女生犹豫片刻,怕角色不保,正要开口。陈意真说,“是我朋友。”
她刚刚挤到前排,额头浮汗,“城里小孩,从宜市来的,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骗谁呢?”刚被周将泽骂,李茵茵没出撒气,迎面碰到罪魁祸首上赶着贴过来,冲道:“你当我瞎了还是聋了,只是普通朋友那你们怎么什么都不说?别以为你能糊弄我,对我撒谎,你算什么东西?”
女孩脖子上的白金项链随争吵起伏,在由塑料凉鞋和木质桌面组成的小教室里,闪烁着高人一等的亮光。
“这不是现在见着吗?”
燥热不安的蝉声里,周将泽艰难地从讲台退回来。
“是你喜欢的类型吗?”他问林川,“第一次见你这么兴奋,真稀奇。”
林川脸色微变。
“还好你小时候没遇到我。”周将泽笑道,“不然我真怕你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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