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宜市当晚，陈意真住进李南枝刚翻新完工的别墅里。
别墅地处市中心，但坐落闹中取静的梧桐巷尾。陈意真小时候只来过一次，像误入绿野仙踪，装潢大胆而富于浪漫，奇幻又有野趣。仅墙壁不同类型的“绿色”就让她眼花缭乱，记忆犹新。
但这次重返，绿野仙踪退为现代简约人类居所，简洁的线条感与黑白色差让她深感李南枝身上的变化。
问翻新缘由实在不合时宜，所以陈意真只是沉默，李南枝也很忙，把人送到后交待阿姨煮饭，把她带到曾经住过的房间，然后匆忙往厂里赶。
陈意真吃完后很快回房，拿起手机给陈惜君打电话。
“妈，”她开门见山，“陈青吃药了吗？”
“你放心，吃了。”对面没想她第一通电话第一句就问这个，稍怔，随即轻松道，“她刚才醒了，状态挺好的，问姐姐在哪，我怕你在忙，就没给你打电话。”
房间有股淡淡的甲醛味，陈意真开窗通风，盯着脚下的板鞋，“现在还没开学，可以给我打。”又补充，“开学也可以，晚自习之后都可以。”
“好，”陈惜君说，“明天几点开学？”
“下午两点之前。”
为按时报道陈惜君特地提前出发，还定了酒店，走前李南枝要她把房退了，说别浪费钱。陈惜君转念道，
“你在阿姨家手脚勤快点，给人拖拖地、洗洗碗，要懂事。”
陈意真刚才是想洗，但被煮饭阿姨拦下了。但她没来得及说，因为话筒那边陈惜君仓促说了句“还有事，先挂了”，哭声隐约，通话就这么突兀结束。
大概率是陈青又醒了。
她觉得自己很像战争时期被遗留在家的眷属，接连失利的战报满天飞，但家里人来信却只字不提，说一切都好。
她想做点什么，但什么也做不了。
不过陈意真也没空满脑子乱想。报道第二天就是分班考，林川回来后一直有意监督她预习高一的内容，但她八月过得跌宕起伏，学习进展缓慢。陈意真其实没什么紧迫感，直到刚刚在餐桌听说周将泽在做竞赛题。
林川说过，最后一道15分大题是竞赛题，用来筛强基班苗子。
这就很不妙了。
当你身边有人悄无声息地赶超你一大截，害怕落后的焦虑就来了。
所以当晚陈意真临时抱佛脚到深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去报道。
临时班级和宿舍安排已经公示在学校官网，陈意真昨晚用周将泽电脑查了，但她报道前还是不惜挤进公告栏看自己的排名。
公告栏前人头攒动，很多家长领着孩子看完成绩，总顺手似的指着排名第一，当做前进目标给小孩指条明路，还不忘感慨，“这学生名字挺好听的，周将泽。比你高这么多分，开学了好好努力，别老玩手机听到没？”
被点到的学生很不满，“人跟人之间的区别比人跟狗都大，天才是天才，有什么好比的。”
而这位天才相当冷静地旁听各种猜测和夸奖，面不改色从头逛了个遍，堵住李南枝想攀谈炫耀的嘴，把陈意真带到栏尾。
周将泽走得快，但陈意真是慢慢踱过去的。这段距离相当漫长，一目十行找过去，从上往下，从左到右，就是没找到自己的名字。
直到李南枝仰头一瞄，在末端三分之一居中的位置看到她的名字，拍拍她的肩，“没事，还有分班考呢，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找将泽。”
“嗯。”陈意真有点不是滋味，跟着她往高一教学楼走。
紧张备考后的暑假像峰峦叠嶂前若隐若现的迷雾，抬头一望，给人朦胧娟秀、能够轻易攀登的错觉。但开学后的公告栏让一切都烟消云散，她终于认清自己的本来的位置——山脚跟。
她在泉中是学校的佼佼者，但一来到宜大附中，就像水滴溶于大海，根本算不了什么，更别谈优秀。
前路险峻，陈意真感到有股气憋在胸腔，她揪住周将泽的衣角，掩嘴嘀咕，语气酸酸的，“年级第一，做你朋友真是有面子哦。”
“......”周将泽无语，掸掉她的手，“你再阴阳怪气试试。”
“就试试。”
“行，”男生举起手机，手机屏幕近在咫尺，“那这份历届分班考真题集你也不需要吧？”
“我错了，”陈意真速速滑跪，呈上手机，“请发给我，求你了。”
李南枝在旁边看乐了，给自己儿子脑袋狠狠来一下，“你小子，当着我的面欺负意真？你有真题怎么不早发？”
“......天才的脑袋是你想打就能打的吗？”周将泽没好气，边揉后脑勺边给传文件给她，“我也刚收到。”
按学校的开学流程，高一学子在知行楼报道后，住宿生前往宿舍登记，随后领取军训须知和倡议书，最后测量校服。
李南枝带俩人先报道，周将泽在一班，陈意真在八班。周将泽走读，所以三人报道完先回车上拿行李，朝女生宿舍走。
412寝大门敞开，陈意真推行李箱进去，车轱辘卡了下，发出咔哒一声杂音。
“有人来啦。”靠门右侧床位的女生闻声从座位站起来，狭窄的四人寝内，数双眼睛同时向她聚拢。
周将泽路过她，顺势接过她的行李箱，李南枝随即迎上去跟屋子里的学生家长攀谈。
三位新室友在各自座位上扭过头打量最后一位新同学。
“嗨，我叫陈意真。”陈意真压住内心的狂喜，自认内敛地上前跟新室友打招呼，“你们来好早啊，我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
从收到录取通知起，陈意真就很期待自己要跟什么样的女孩同住三年。
第一印象尤其重要，她势必要好好表现。
“我叫李瑶，你叫我瑶瑶好啦。”对床的女生开了口，她很白，自然卷、苹果脸，嗓子温温柔柔的。
“郑开朗，”扎高马尾的女生说，她穿得让人眼前一亮，破烂T恤配超短裤，马丁靴锃亮，视线在在场唯一男高和她之间打转，直接问：“他是你...？”
停顿间隙，女人们间有来有回的交谈钻入耳朵。
“我是她姨妈，她妈妈有事来不了，这不正好，俩小孩一起来报道。”李南枝笑道，把眉尾撩得飞起的周将泽撵出去，“这是女生寝室，没你什么事了，出去待着。”
“...行。”李女士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周将泽不便问，带上门。
“原来是表哥啊，”郑开朗喃喃，眼前的女生穿一件姜黄色T恤、白色五分裤，她脚边的塑料盆和蛇皮袋把窗间仅有的通道都占住了，和刚才的帅哥都不是同一画风，“感觉不像。”
“嗯？”最后一句声很低，陈意真追问，对方摇摇头，“没什么，这个是莫晓尘。”
莫晓尘看上去是个很内向的女生，只羞怯地笑一下，指着书桌，“我回去复习啦。”
“新室友刚来就这么卷，我们要怎么办啊。”郑开朗调侃。
莫晓尘笑得无奈，“比不上你们啦，我笨鸟先飞。”
郑开朗：“你是降分录取？”
“没有啊。”莫晓尘不解。
“噢噢不好意思，我ptsd，sorry.”郑开朗边刷手机，突然抬头，问李瑶，“你的朋友圈背景是去年草莓音乐节吧？”
李瑶：“是！你也去了？”
“当然啊，”郑开朗喜形于色，“那月底的音乐节你去不去？阵容还可以。”
“去，有安溥我一定去。”李瑶说，“我抢周日的票，你呢？”
“我也周日，周日全是大咖，这谁忍得住？”郑开朗突发奇想，“要不咱们寝一起？那天正好是结营式，放一天假。”
“什么音乐节？”陈意真找着机会，见缝插针问。
郑开朗把手机递给她，“这个，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如果有我们可以一起去。”
陈意真接过，先快速扫一遍，黄底黑字，分开每个字都认识，合起来一个都没听过。
这感觉无异于考卷上第一题就超纲。
“我不行，”另一边，莫晓尘放下笔，叹了声，“学校有宵禁。”
李瑶和郑开朗都是本地人，音乐节结束可以回家住。但她是从县城考上来的，只能住寝室。
“可以提前走的，”李瑶问，“你想去看谁？”
在头一天见面的陌生人前分享音乐喜好，对莫晓尘来说很艰难，她换了个说法，“我从小就爱追快女。”
她其实从没去过音乐节，但特别想去，也想看看自己一直支持着的偶像。
李瑶：“我也追快女，还追过快男，那我们都想看周日。”
“就周日了，”郑开朗拍板，“周六有什么好看的，都是民谣，没劲。”
李瑶很轻地蹙眉，跟莫晓尘对上眼，又垂下去，俩人都没说话。
陈意真终于听到熟悉的类别，把手机递还给郑开朗，“你不喜欢嘛？我还挺喜欢听民谣的。”
“啊，”郑开朗微妙道，有点尴尬，但很快又说，“那你想听周六？周六不行，我们还在军训呢。”
四人叽叽喳喳地聊，没注意一旁的家长群早已安静下来。
“去哪呢去？都开学了还满脑子什么乐队live天南地北追？”边上，郑开朗的妈妈斥骂，“你听好了郑开朗，我把你送到附中，辛辛苦苦让你住宿是要你学点好，不是要你把人家孩子带坏的！还有你这破衣服，我看你开学了还能穿不！”
“追乐队怎么了，我正儿八经考上的，你服不服？”
“怎么跟你妈说话呢？！”
郑开朗爸爸忙劝，“行了行了，在同学面前吵什么，丢人现眼。好了，我们也该走了，晚上你们不还有班会吗？”
事情确实很多。
其他三位同学和家长差不多理好行李，很快离开寝室去领军训服了。
寝室只剩陈意真和李南枝，李南枝把房门关上，见陈意真无精打采地抽出晾衣架，挂上衣服，放进衣柜。
“怎么了？”她问。
陈意真摇头。
她刚才在搜索软件查了一下，郑开朗说的那个音乐节很火爆，预售要399.
世界的偏差在这间小小的寝室展开，虽然陈意真进门三分钟后就感受到了。郑开朗父母西装革履，像商人，而李瑶爸妈气质沉静儒雅，是大学老师。
遇见各式各样不同背景的女生让她欣喜，但无法融入话题又让她紧张。
陈意真拍拍脸，醒神醒脑，“对不起啊阿姨，让你拿蛇皮袋。”
“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就觉得跟你的气质不符。”
李南枝今天穿淡绿法式真丝衬衫，卡其色西裤很有垂感。
她又问，“对了阿姨，为什么你跟她们说，你是我姨妈啊？”
女人倚着桌沿，抱臂而立，打趣道：“不想认啊？”
陈意真：“...有点怪。”
“学校也是个微型社会。”女人笑笑，不细聊，只是扬起手机，“你第一次住校，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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