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申城。
奚明身上的短袖全被热汗浸湿,他撩起衣领胡乱地擦去脸颊上的汗,回头去寻找包工头的身影,脸上堆满了笑,朝对方走去。
“朱工。”中年男人黝黑浸满汗的皮肤在阳光下发亮,笑容无不讨好意味,后背轻轻地弯着,语气谄媚又小心,“我想过两天回去一趟——”
包工头眉毛皱成明显的“川”字,没等他说完,沉声不耐烦地说:“回去做什么?你不知道这段时间工地忙得很?”
“是是是,”奚明连声附和,垂在身侧的双手擦了擦裤子,苦笑道,“这不是前几天清明嘛,我也没回去,我怕孩子在老家会难受,就想着回去两天陪陪他。”
包工头斜眼打量他几秒。
奚明的情况他也是了解一些,听说老婆得了癌症,倾家荡产了,结果人还是没救回来,只留下一屁股债。他还有个儿子,成绩貌似挺好。现在就父子俩相依为命,也是挺可怜的。
看向奚明堆着笑局促的模样,包工头眉头松开,瞥眼啧了声,松口道:“行吧。”
“谢谢,谢谢。”奚明忙不迭朝他鞠了两个躬,此刻脸上的笑倒真诚了许多。
-
窗外小雨绵绵,沙沙声落在耳边挺催眠。
奚淘趴在桌上眯了半小时,教室广播传来一声长鸣,旋即响起歌声。他意识回笼,从桌上起身的时候感觉胃有些胀,许是中午吃得有些油腻,再加上趴着睡积压着胃腹。
他右手揉了揉腹部,站起来去洗把脸。
午休结束的广播音乐有十五分钟,音乐一结束,上课预备铃便响起。
教室陆陆续续来了学生,姜星祈这次倒反常没有踩着铃声进教室,他手里拎着杯奶茶,手指勾着奶茶袋子,伸手递给奚淘:“诺,有人请你喝奶茶。”
奚淘没接,被下意识的猜想惊得心脏猛跳了下,他压着声音,问:“谁?”
姜星祈没注意奚淘的神情,声音扬高,“张劭轩啊。”
奚淘眼神愣怔一秒,伸手接过,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替我谢谢他。”
“你们吃完饭去玩了?”奚淘没喝,他胃不舒服,现在只看着这甜腻的奶茶就觉得有些反胃。
姜星祈顺势拉开前排的凳子,反身坐下:“是啊,不过也没玩什么,中午时间这么短,去网吧都凑不够一个小时。”
奚淘想问,又不敢提及他的名字,眨眨眼睛,旁敲侧击地问:“你们三个吗?”
所幸姜星祈这人粗线条,想也没想地说:“不啊,就我和张劭轩。”
奚淘很想接着问,那任青惟呢,他去哪了。
但他胆小克制,不敢越界,生怕他人会从他的一字半语中觉察到什么。尽管面对的是行事大意到甚至有些缺心眼的姜星祈,他也是如此的谨慎。
奚淘轻轻压下已经到了喉咙间的冲动,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姜星祈翻动着他的笔袋,随口问:“等下什么课啊?”
奚淘说:“语文。”
姜星祈立刻弹跳起来,如临大敌:“我靠,我大堰河还没背呢,不聊了,我去抱佛脚了!”
奚淘看他狂奔到座位上,急躁地在桌面如墙的书堆上翻找,不禁暗暗为他捏把汗。
语文老师叫方佳禾,是五班的班主任。她个子不算高,瘦瘦小小的,但却是姜星祈认证了的女魔头。
按照姜星祈的话来说,方佳禾就是用词犀利,手段狠毒,折磨人的方法一套一套的,永远改变,永远创新,谁也摸不清她的套路,赵康建在她面前简直像个天使。
姜星祈终于找到语文书,翻到41页,磕磕巴巴念了两句后,拿着书侧身问旁边的人:“这个字念啥?”
同学仔细看了眼,顿时无语:“房檐的檐啊,小学就学过的字啊,不是吧姜星祈,你文化程度还没到小学?”
姜星祈丝毫没理会,嘟囔了句“滚滚滚”就捧着书继续结结巴巴地读。
无奈整篇都没念完,广播音乐戛然而止,预备铃响起的瞬间,方佳禾就拿着教本踏进教室,“今天继续来抽背,扔炸弹,规则都懂啊,直接来吧。”
奚淘悄悄回头看了眼,姜星祈眉眼耷拉,面如死灰。
“从谁开始呢?”方佳禾视线扫过台下学生,目光落在一处,抬起下巴,“姜星祈同学看着跃跃欲试啊,就从你吧。”
姜星祈:“……”
他咬着牙。是,他跃跃欲试,想从窗户跃下去。
认命站起来,只记得第一句,“大堰河,是我的保姆。她的名字——”
卡壳了。
姜星祈羞愧地低着头,耳边轻飘飘地传来女魔头的声音:“大少爷怎么不接着说了?你家保姆叫啥名?”
顿时,教室哄堂大笑。
奚淘有些不忍直视,忍着胃部的不适,心想等下课一定要抓着姜星祈好好背书。
心惊肉跳的一节课终于过去,方佳禾收起教本,整理讲台,在教室里呆了会儿,抬眼看见奚淘和姜星祈凑坐在一起,奚淘正耐心教姜星祈怎么背,俨然一副好脾气的样子。
她扬起眉毛,走下去:“奚淘,姜星祈就交给你了。”
奚淘应声,笑了笑:“好的。”
她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看到一旁的姜星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丢下一句“好好背”就离开了。
这句没说的话直到晚自习的时候才吐出来,方佳禾把奚淘叫到教室外面,开门见山地问:“上次问你那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她指的是请他帮她儿子补课的事,方老师的儿子刚读初中,成绩应该不算差。
他知道,方老师是借着补课的名义在帮他。
奚淘抿了抿唇,垂眼没去看她,不太好意思:“还是……算了——”
“行吧,你再考虑下。”方佳禾直接了断地说,又问,“那这周末你有空不,去我家吃个饭。”
奚淘不太懂人情世故,只是单纯觉拒绝了一次再拒绝的话应该不好。他在心里叹气,说实在,到现在,他还不太会应对他人尤其是长辈,对他释放的怜悯和善意。
方佳禾见他不说话,轻轻地叹道:“老师没别的意思,哎,你不说我也能猜到,周末你能吃啥,又没大人陪着,估计都没有锅灶,能吃啥,啃着馒头泡方便面是不?”
细雨夹杂着凉凉的气息,剐蹭到走廊栏杆上,凉意似是贴着肌肤渗透进骨头。
奚淘低眼看着自己适才被积水弄湿的鞋尖,没吭声。
方佳禾抬手拍拍他的肩,沉了沉呼吸,语气放柔了许多,“别拒绝了好吗?”
奚淘抬起眼,他看到方老师眼底的柔和。
他想妈妈了。
“好。”
奚淘露出一个很小的笑。
方佳禾看着他,欣慰地笑了,“好了,回教室去吧。”
二中没有住宿,也很少补课。除高三外,周末都是正常休息。
即使是周末,奚淘仍然六点就起来了,他洗漱完,就拿着书去阳台。租的地方有个合用的大阳台,上面晒着衣服鞋子,奚淘周末早上就在这儿读书。
六点的天还有些黑,空气倒很清新,带着新鲜雨水的气息,沁人心脾,让人瞌睡虫瞬间消失。
奚淘打开阳台的灯,小声背着单词。
时间一晃过去,临近十点,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门,先去水果摊买了一些水果,按照地址走过去。
方老师住的地方离学校不算远,大概十五分钟,他来到小区门口,看到出入口道闸有点儿无措。
门卫室恰巧没人,估计忙别的去了。
他犹豫几秒,给方老师打电话,对方没几秒就接通了:“奚淘,你到啦?”
“嗯。”奚淘看了眼紧闭的门,悄悄叹息,“老师,有门禁。”
“保安不在吗,叫他给你开下门。”
奚淘:“他不在。”
方佳禾话音停了停,又道:“那行,我叫青惟去接你。”
奚淘怔住。
什,什么?
五六分钟后,看到来人,奚淘仍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仿佛在做梦。
少年没像往常穿着校服,简单的黑色短袖,深色牛仔外套,利落干净,隐约带着一丝攻击性。
他打开道闸,让奚淘进来。似乎一点都不意外他的到来。
尽管在等待的五分钟内,奚淘胡思乱想,不断猜测,是不是同音不同字,甚至他还想过真是他听到的那个名字,他该如何面对。
然而,当人真的来了,之前想的所有全都如雾遇到太阳顷刻间烟消云散。
他费尽脑细胞,开口时却险些咬住舌头:“方,方老师也叫你来吃饭吗?”
任青惟侧头看向他,剑眉星目不带一丝情绪,看着有种天然的冷感。
“吃饭?”
对上奚淘不解的眼神,任青惟语气很平,“她是我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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