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乐安无奈地瞟了身边“人”一眼，“白哥你就别笑我了。要不是你们非要一些人间的东西，我得穿着肉身去买，何必这么高调。”
孟乐安是个生无常。
以道法将肉身脱去，以生魂入阴间为幽冥境做事，是为走无常。
而走无常的修士，便是黑白无常之外的生无常。
在孟乐安的视野里，街道上路灯暗淡，避光的地方，一个白衣白裤握着白色手机盯着屏幕疯□□作的人就靠在路边一户人家的院墙。
那人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准确地传进孟乐安耳中，“怕什么高调，最多被说几句读书压力大出现幻觉了呗。”
“我觉得白哥你才是工作压力太大导致的面部神经失调。”
被孟乐安称为白哥的人，是白无常一脉的这一任接班人，名叫白颜。
他原来的搭档叫黑颜，可惜在十六年前幽冥境一场动乱中魂飞魄散了。白颜一个人单干了十几年，几乎把化身分布到了三途河的每一处，好歹能维持正常工作流程，不出大纰漏。
第一次被徐州城隍带去见白颜，城隍同他提起这前程往事时，孟乐安下意识觉得自己这位前辈会不会英年早秃。
但当他真的见到了白颜，盯着他戴得歪歪斜斜的白色帽子，确定露出来的黑长直是真的黑长直，不是假发片后，他对下面的世界产生了巨大的兴趣。
然而白颜不像他师不知道多少祖，那个传说中总把笑挂在脸上的阴官，他的面部神经仿佛瘫痪，明明是个很爱笑的人，偏偏僵着一张脸，跟戴了面具似的。让孟乐安觉得，他身上有一种漂亮鳏夫的美感。
“啪”一声，一只手不晓得从哪里伸出来，打得孟乐安脖子一缩。
受惊回头，白颜的眼睛和双手还在信息检索的工作中。
孟乐安只能无奈地撇撇嘴，“今天要买什么？”
“先去文具店吧。”
白泽镇上最大的文具店座落于县一中对门，比邻两家小吃店。店主是一个凸嘴戴眼镜的男人，面相挺年轻，有点书生气，但两鬓霜白，像是少白头，看起来有些别扭。
孟乐安的文具基本上都是老爹置办的，虽然店开在学校对面，但是孟乐安几乎没来过，所以跟老板不熟。
在他站在门外打量老板的时候，白颜已经仗着没人看到他，自顾自走到货架边查看起来要买的东西。
“……”不是，白哥能不能先把要什么跟他说啊？他现在该不该跟进去啊？站在门口很尴尬啊！
在凸嘴老板第三次用奇怪的眼神看向他的时候，孟乐安终于迈出了步伐，顶着老板的审视走到了白颜身边。
他也不敢提问，就杵着下巴对比货架上东西的价格，等白颜看完。
这个文具店真的挺大，货架很高，有七八个，上面文具种类齐全，甚至同品类都有多种可以选。就是摆的略显凌乱，没有逻辑。
白颜这边找找那边看看，转身还差点撞上那个放球的框。如果他是个人，估计要整个翻进去了。
不一会儿，白颜说：“A4纸十包，老板说上回带下去的那种不是很合适，这回买厚一点的。”
孟乐安皱眉，心说下面不是都无纸化办公了吗？怎么还要那么多纸。手还是听话的拿下了货架上最便宜的那块八十克的A4纸。
“就厚了一点点啊？而且刚刚说了十包。”白颜吐槽。
孟乐安换了九十克的，但也没多拿。心说肯定要让老板去仓库搬啊！
“打印机的油墨来二十套吧。黑白的就行。”
孟乐安拿了之前采购过的那款。
“要二十套……算了，然后是订书机……”
没多久，孟乐安手里抱了一怀，到老板那边。
“就这些吗？”老板探身要从柜台里给孟乐安拿个袋子装。
孟乐安拦了一下，“不是，这款A4纸十包，油墨二十套，订书机就是这两把，但是订书钉二十盒……”
老板大概是第一次碰上这样大量的订单，按计算器的手好半天没按下去。
等他把需求说完，又看了看他身上县一中的校服，没忍住问了一句：“小伙子我还以为你是学生仔，原来是帮单位采购的实习生吗？哪里的单位来我们文具店采购啊？不是都是直接找工厂定的吗？”
孟乐安挠了挠头，总不能说自己是给下面的公务员采购的那种实习生，只能保持微笑。
老板怕也只是吐个槽，说完没等孟乐安回复，就拉了柜台里面的小推车到后面去装东西了。
最后他们订的东西装了整整三个瓦楞纸箱，重的很。
结完账，老板看孟乐安空手来的，这么大的生意，还是要给客户留下好印象，要是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再来照顾生意。于是多问了一嘴，“需要给你把东西送上门吗？”
孟乐安摆摆手，“老板你把小推车借我一下就行，一会儿还给你。”
老板哦了一声，“开车来的吧，行，你拿去用。”
“哦对了，老板，你这儿有黄纸和红笔吗？”孟乐安没料到这次要买这么多东西什么也没准备。
“额……再生纸的工作手册可以吗？”老板从身后架子上拿出了自己随手记东西的本子，偏黄的纸质，大概是他这里唯一像黄纸的东西了。
“也行，来一本儿吧。”
“好。”这样的本子不像是老板拿来出售的，似乎只有他柜台里有几本，他拿了一本出来，跟一支红笔递到孟乐安手里，孟乐安要扫码给钱，老板摆摆手，“就当赠品吧。”
“谢谢老板！”
孟乐安拿了东西拉了推车就出了文具店。
他在白颜难得的白眼中走出两条街，然后拐进一条没人的巷子，眼见着两边都没有灯亮着，想来是没有人或者主家已经睡了，赶紧拿出工作本和红笔，歪七扭八地开始画。最终居然用这么不靠谱的材料，画了一张符箓。
“你是真不怕老李回来给你打一顿啊。”白颜语气里的无奈都快化为实质打在孟乐安脸上了。
孟乐安挥了挥手里的工作本，“能用就行。”
他将这张胡搞的符箓撕下来，口中念念有词，抖手一挥，再生纸无火自燃。
随着符箓燃尽，化成纸灰，小推车上的那三个纸箱也如被火舌舔过一般，渐渐萎缩坍塌，在肉眼中化成灰烬。
而在孟乐安眼中，那些物件只是褪去了颜色，变为了黑白。
他掐了几个手诀，一道道金线将三个箱子捆扎好，最后一个手印下去，一张巨大的快递单贴在了箱子上。
收件人：崔文霖
收件地址：抱犊山阴阳界七号阴律司
“寄到崔判那边真的没问题吗？”
“反正东西他那里用得最多，老板又不用。”白颜耸耸肩，按了几下手机，最后点了发送键，眼前这三个箱子合成的巨大快递，砰的一声消失了。
虽说白无常这一脉变化多端，但阴律司的崔判一系倒是与传闻中一般的严肃冷漠，几乎把公正廉明刻脸上了。
孟乐安回忆了一下仅有的两次去阴律司的场面，还是没忍住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太凶了。
“叮咚——您有新的‘去了吗’订单，请查收。”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在小巷，在寂静的夜色下，属实有点响得惊人了。
孟乐安拍拍胸口，心说还好普通人听不到这东西，不然怎么也得亮个两盏灯，开窗出来骂人。
那边白颜已经打开了推送内容开始浏览信息。
孟乐安无语，“白哥你不是说我今天只有采办任务吗？我没带法器啊！”而且他们还有东西要还！
作为一个实习生，孟乐安听到“加班”这两个字觉得自己的头皮有一点点疼。
他还是个生人，他还没有白哥那加了十六年班还头发茂盛的神通，他不想英年早秃好吧？
“没关系，不算什么难搞的活儿，一会儿你画一张镇煞符、一张镇魂符、一张拘灵符，备用。然后你画个隐匿符贴上，就当跟我去多见见世面。等我们处理完，你再把东西还了。至于剩下的东西，等下次。”白颜语带安慰，面上的表情却可谓冷若冰霜。
“……”他爹的，共事半年了，他还是习惯不了一点，但，“行。”
孟乐安手中快速绘制，但可能是心急，没能很好沟通天地灵气，画到三分之二还没有在天眼里亮起来，说明已经失败了。连画了三张，给孟乐安脸都画白了，才成功了一张镇魂符。
从小没少画符箓，这么几张画下来，他积蓄的道力挥霍了一半，但心也慢慢从突如其来的加班中缓过来了，运笔如飞，又像是之前画接引符似的那般顺畅了。
最后得了四张再生纸符箓，他将隐匿符往自己胸前一贴，一手握着小推车，另一只手伸进嘴里，咬破后，用指尖血凌空画出一道法诀。
法诀明光大盛，光芒稳定下来，缓缓聚拢在孟乐安身前，像是一道光门。
白颜冲孟乐安点点头，孟乐安往前走出一步，肉身被他留在了原地。
他反手一捞，丝丝缕缕的灵气从肉身装着符箓的口袋里逸散，重新汇聚于他生魂的手中，收起符箓时，还看到自己的身体往边上歪倒，手虽还握着小推车，但人已经靠着墙滑了下来，最后坐在了小推车上。
他挑挑眉，从口袋里掏出一部跟白颜差不多的黑色手机，轻轻吹了一口气，生魂的生气和修士的灵气结合，顺利将手机解锁。
“希望容易解决一些，不然明天又得腰酸背痛一天。”
桌面跳出来，上面仅有三个图标。
绿色的“聊了吗”，蓝色的“交了吗”，还有黑色的“去了吗”。
每次看到这三个APP，孟乐安都会觉得某个人间APP的创始人是不是已经凉凉了，下去做的这三个玩意儿。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现任酆都城首席IT员，是这位仁兄的粉丝。自己猝死后，下去做了这么三个东西。
点开黑色图标，孟乐安快速浏览了一下内容，不由觉得有些头大。
这次要去看顾的死者叫仁文，是白泽县教育局的副局长。在今年年初，孟乐安下去实习前，跟着老徐头去县里参加了个什么教育活动时，有过一面之缘。
孟乐安倒也不是因为这一面之缘而头大，毕竟人死如灯灭，哪怕死后见到，一时的尴尬忍忍就过去了。再者说了，万一这位大人物压根儿想不起来他呢。
而是孟乐安这个生无常，之前学过一点半吊子的相面。虽仅一面，他仍记得这个仁副局理应是个长寿之相，即便活不到耄耋之年，越过古稀去还是没问题的，可他这会儿不过四十有四。
但“去了吗”已经出了订单，那就算今晚不死，他明早也得死。还有至少二三十年好活的人，怎么会突然寿终？
之所以不怀疑他死于非命，而是寿终，乃是缘于“去了吗”的运转核心，便是幽冥境阴司至宝之一的生死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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