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觉一手托着路边商店买来的素描本,一手握了现削的铅笔。
祝昕昕不敢光明正大地看,在余光里瞥见他姿态娴熟,暗里猜想或许沈总之前时常练习。
细微的沙沙声响了许久才停,沈觉盯着纸面片刻,又添两笔,手指一弹纸张,抖落橡皮屑,“好了。”
祝昕昕立马探头去看,平心而论,沈觉的素描水平相当高,抓型准确线条细腻。
纸上的女人肩披长发,鹅蛋脸,眉目清丽,笑意宛然。
祝昕昕觉得她的笑中带着一股劲,一种难以言说的魅力。
张静言也凑过来看了很久,久到沈觉出声:“是她,不会错。”
张静言没直接回答,又深深看了一眼那张素描,只说:“我们去找。”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三人的巧舌如簧和金钱攻势下,附近商户都让他们拷走了最近三天的监控。
原本沈觉想要更长时间的,但拿着素描问了一圈,都说对这个人没印象,那她应该不住在附近,甚至可能只是偶然来到的游客。
考虑再三,他们还是先只拿了最近三天的监控,重点看今天早上。
沈觉坚持要亲自看最近地点的视频,祝昕昕和张静言被分去看附近稍远一些的商户。
祝昕昕一边看着监控对比素描上的女人,一边回想自己看到的八卦。
说法很多,除去过于狗血猎奇的推测,大意就是:沈觉无法接受七年前继姐的去世,坚信她还活着,这些年从未放弃过寻找。
他父亲坚信他精神出了问题,逼他去看医生,作用却不大。反正他隔段时间就要跑去各种地方找人,几年下来竟然也在公司坐稳了。
想着想着监控也看完了,但没看到样貌衣着相似的人。
祝昕昕想了一会儿,在浏览器的搜索框里输入几个词,回车出来挺多信息,却都是有关沈觉的。
一连看到第五页,她才在一篇陈年报道里看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沈家庄园小楼意外起火,因秋季干燥火势蔓延迅速,烧到一楼停车房时引燃油箱引起爆炸,留在楼内午睡的沈家继女林玥不幸丧生。
往下拉,没有看见林玥的照片。
祝昕昕咬了咬指甲,又去搜索学校的相关信息,终于在S大某院开学典礼报道中看见了林玥的照片。
她作为学生代表给新生发言,白肤黑发,眉眼秀美,侧脸低头时,有种莫名的寂静气息。
和素描女人确实长相神似,但气质却不太一样。
消失了七年的人还活着?或者只是单纯长得像?
祝昕昕脑子飞快串起这几天看来的小道消息。
据说当年大火熄灭后,楼里并没有发现林玥,就算有爆炸,也不该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据说当年沈家找了好久,可整整七年都没任何消息;林玥没有其他亲人,怎么可能自己离开,时间一久,大家也都默认她是死了。
据说只有沈觉从没这样想过……这个不用据说,直到今天,他还在坚持找人。
咚咚咚。
这时门被敲响,是张静言的声音:“我可以进来吗?”
祝昕昕赶紧关掉网页,只留下那**玥大学时的照片,开门,两人一对视,就知道都没在监控里有收获。
张静言在沙发上坐下,看见电脑屏幕时眼神一滞。
祝昕昕犹豫一下,还是开口:“张助,那个林玥……”
停在这里,也没法往下问。
张静言叹了口气:“你应该也听说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林玥是不是还活着,你别在沈总面前提。”
见祝昕昕一脸好奇又强行忍住的样子,张静言有些头疼,庆幸她机灵没再多问,又觉得事情越来越难办。
一旦事情和林玥扯上关系,沈觉精神状态不可能好,希望这次能有点进展,总不能是沈觉病情已经恶化到出现幻觉的程度吧。
可惜,沈觉熬夜把重点监控看了后也一无所获。
拿着素描,祝昕昕和张静言又去附近大型商超和著名景点询问,回答都是没有印象,应该没见过。
在沈觉声称看见那个女人的第四天,他们尝试了所有可能的方法,还是没有收获。
沈觉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脸色也肉眼可见的糟糕。看他眼睛下面的暗沉程度,很难不让人怀疑他这几天根本没合过眼。
祝昕昕担心再这样熬下去沈觉会猝死,张静言不得不出来干预,把人带回酒店房间要他吃药睡下。
沈觉倒是干脆接了药,思索片刻后出声,“空出后天下午三点到五点的时间,我约了医生。”
祝昕昕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管怎样,主动去心理咨询总是好的,只是……她想起之前的预约记录,赶紧摇摇头,压住心底那点疑惑。
应该是她想太多。
***
吃了药睡下,沈觉又开始做梦了。
他很清楚这和之前一样,只是回忆的重演,却控制不住一次又一次沉浸下去。
林玥来时是二月的一个雨天,厚重的乌云压着天,阴沉沉的,和沈觉的心情一样糟糕。
他早就知道父亲沈勋打算再婚,很快就会有个继母进门,还带着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女孩。
平时玩得来的几个人比他还兴奋,一个说不能轻易给这对母女好脸色,也有人说先看看再决定也不迟。
沈觉很烦,比起什么后妈继姐会虐待自己这种无聊想法,他更加厌恶父亲又找了女人,看照片,还是美貌又柔弱的类型。
至于那个继姐?估计也一样。
等见了面,沈觉也没觉得自己哪里错了,矮了他半个头,细胳膊细腿的,风再大点都能吹跑。
看她一眼,什么反应都没有,呆死了。
沈勋领着她们在主楼附近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新装修好的房间前。
沈勋在经商上没太大才能,风流却风流出了水平,温柔小意做到极致。
沈觉母亲是个清高的才女,从小师从名家,画得一手好丹青,他就另起一栋小楼来做书房画室,温室聘来最好的园艺师傅,一年四季鲜花不败。
听说继母喜欢弹钢琴,他半年前就腾出一楼侧厅装修成琴房,又提前告知了管家继母生活上的喜好忌口,看起来真是用心。
沈觉冷眼看两个人靠在一起低声说笑,哼了一声,转头就见林玥已经自觉走开,站在走廊一端发呆。
他皱了皱眉,发现她的视线一直停在院子里一株盆栽的山茶花上。可能是园丁疏忽,居然让它在外边过了冬,这花虽然还算耐寒,但几个月的寒风冷雪下来,状态不算太好。
那是母亲生前为数不多亲手栽下的花,她才走了不到两年,连留下的花也落到这种下场。
想到这儿沈觉愈发烦躁,他大声叫来园丁,问人怎么把花放在这里。
已经走进琴房里的沈父林母没听到他的话,倒是林玥居然主动开口:“这花是红色的吗?”
声音清而轻,语调自然,没有一点局促。
沈觉这才注意到,她的眼神和预想中截然不同:那双杏眼里没有水光和愁绪。
她的目光沉静而明亮。
阴沉天光下,她的长发蕴着厚重墨色,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看着像易碎的瓷娃娃,表现却这么淡然。
他有点说不出的气急败坏:“不知道,这是我妈妈的。”
林玥似乎并不在意他态度恶劣,声音依旧轻柔:“茶花长得慢,你妈妈一定花了很多心思,它才长得这么好。”
沈觉不喜欢她用这么自然的语气谈论母亲和母亲的花,下意识出口讥讽:“再好也不是你的。”
林玥睫毛一颤,终于低下头,不再用那双眼睛看他。她嘴唇翕动几下,没用话回击,反倒轻轻嘘声,示意他安静。
不过半分钟,沈父林母就出来了。
见两人站得那么近,深知自己儿子性格的沈勋眉头一皱,开口就问沈觉是不是又欺负人了。
林玥只是摇头,说没有,他们在看雨什么时候能停。没有提花和沈母一句话。
沈觉胸口骤然起了火:她以为她是谁,用这种态度对自己!真以为成了姐姐吗!
他转身就走,把父亲的责骂和继母的安慰全抛在身后。
一开始,沈觉只是想冷眼旁观这个名义上的姐姐,没料到后面会发生那些事。
情绪尖锐的少年时期,他将最隐秘而专注的凝视、最敏感而漫长的思索全然给了林玥。
他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推测背后可能的含义,再别扭再不肯承认,也他在林玥面前无法自制,总是被她不经意的言行挑起情绪。
很久后,他才意识到这样的注视和心绪意味着什么。
接下来的场景沈觉完全不想回忆,却无法控制思绪,一次次重回他最不愿意面对的一天。
那天天气好极了,秋天的天空有着一种特别高远而深邃的蓝,带着暖意的阳光把阁楼房间照得明亮无比。
林玥毫无防备喝下了他递过去的水,不一会儿就头晕得栽倒在沙发上。
沈觉抱起她时全身都在战栗,怀里的人柔软温暖,快感从指尖窜到到头皮,瞬间炸开一路噼噼啪啪火花。他急促喘息许久,才能勉强克制体内激荡的情绪狂潮。
林玥还残有意识,他却无视了那惊恐眼神,只是对她低声承诺。
沈觉求她再等等,求她不要再做那些不喜欢的事,她现在只需要好好上睡一觉,沈勋那边他会处理。
林玥昏迷后,他还头抵着头看了她许久,才把人抱到床上睡下。
临走关门前的回望,是他记忆里林玥的最后一眼。
暖色的阳光烘着她苍白的脸,光影恍如梦境。
如果能再来一次,他就是死在阁楼里也不会离开一步。
可惜,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后面的记忆零碎而混乱,宴会突然的混乱,意外得利的欣喜都已经模糊,大脑里只残存了一些破碎画面。
突然的铃声,惊愕中滑落的电话。
暮色里火光冲天,爆炸撕裂空气,视线一度只有红色。
滚滚热浪吞掉整座阁楼,最后吐出一堆黑色废墟。
***
沈觉勉强睁眼时,竟有些分不清,眼前的天花板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看着那片虚无的白色,眼神逐渐涣散,飘忽的思绪接上没做完的梦。
废墟里没有林玥,那时的狂喜他现在也印象深刻。
紧接着就是患得患失。
期盼有新的消息,害怕有新的消息。
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接近半年的搜索毫无收获,一个活生生的人似乎凭空蒸发了。渐渐所有人都不再抱有希望,认为她已经死在火灾中,是爆炸抹去了所有痕迹。
还能怎么办呢,剩下的人还要继续活。
沈觉挣扎了大半年,每一天都在极喜和极悲的刀锋上滑落,再多的情感和心力也要耗尽,终于在确认她意外事故中失踪、生还概率极低的那天再次昏迷。
醒来时他的脑子生了锈,又像是糊上了一层厚玻璃,许多记忆和情绪被隔开,他在另一头徘徊,却只能看到一片空白的茫然。
沈觉在病床上躺了三天,最后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那时甚至认为,或许自己会像其他人一样,能用时间让林玥褪色。自己虽然喜欢过她,也可以慢慢忘记。
他一度以为自己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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