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这么说的。”云鹤衣笑笑,唇角扬起,眼底却无多少真心笑意,“可若是见不到你,他应当也是不会走的。”
这种事情,折鹤当然也是知道的。
前代家主云寿亭对她十分溺爱,不但允许她可以在云家各处随意往来,还因为担心她孤独一人影响修炼心境,特意找了适龄玩伴来陪她一起。
这个玩伴,就是云翎。
小时候的云翎,是个寡言又粘人的性子。
他算是早熟的类型,长辈们耳提面命,让他早早知道自己要侍奉的对象是谁,所以小时候总是会黏在折鹤身边寸步不离,对她唯命是从。
这行为功利性太重,但又因为当年的云翎实在年纪太小,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生不出多少成年人特有的谄媚逢迎。
至少折鹤自己觉得,当年的云翎待她,确实都是真心。
但少年时的云鹤衣便看他不顺眼,现在也依旧看他不顺眼,见折鹤提起他的态度居然还算是温和,立刻便略有些蹙眉。
“三娘。”
他轻轻唤了一句,见折鹤从略有些出神的状态里回神看着自己,这才稍稍满意。
云鹤衣沉沉叹了口气,带着满眼疼惜,意有所指的感慨了一句:“我知道你重情,但不顾少年情分的是他,你倒也不必次次都是心软留情。”
“我倒也不是心软留情。”折鹤平静道,“我只是觉得,云翎各方各面都确实是个人才,要是因为我个人喜恶就将他扔到一边不管不问,未免有些可惜。”
云鹤衣单手托腮,语气懒散:“我自然是晓得三娘脾气如何的,可你这样爱才惜才,却很容易让人觉得你对他仍有几分旧日情意,所以才舍不得真的下重手。”
折鹤反问:“我舍不舍得又有什么关系?我如今甚至都不是云鹤心了,兄长何必又单独提这个。”
云鹤衣捻捻衣袖,只垂眸慢慢轻笑起来:“这话说的可真是伤人……那三娘觉得,这次他来见你,是不是因为你之前对他太过手下留情,以至于我这义弟觉得,自己说不定还有机会?”
折鹤又问:“什么机会。”
云鹤衣停顿一瞬,还是很好脾气的回:“……破镜重圆的机会。”
“兄长说笑,”折鹤不紧不慢地回答,“我与二哥的关系,貌似无论如何也称不上一句‘破镜重圆’。人往高处走,天经地义,我当年犯了错被划出族谱,兄长接手代家主之位,他另外选了你,也都是合情合理。”
云鹤衣轻轻一笑,他本来想提醒她大概也就只有三娘自己觉得那算是“犯错”,但她难得回来一趟,从头到尾也不打算接这方面的话茬,最后也就没多说什么。
云间十二境,几乎可等同于凡人眼中的仙境一般存在。作为云家的孩子,不说生下来便得开悟,但在修行一途上也确实是比寻常修者要轻松太多。
这样的轻松,带给人最直观的变化,就是对时间认知上的差异。
凡人寿数不过寥寥数十年,然而云家子嗣受灵脉恩泽,出生便沐浴灵气,各类奇珍灵药滋养辅助,寿数动辄数百上千岁。有了这样漫长的时间,少年时相伴的短短十余年,便显得格外不起眼了。
“……那,三娘的态度我大概便懂了。”云鹤衣的修长手指绕过一缕碎发,他瞥了一眼她一口未动的汤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温温柔柔的提醒:“我这院子有几处小路通往外面,你要是不想见他,我单独送你出去?”
折鹤摇摇头:“我不想见他,却也没必要特意避开,这种小事不劳烦长兄了,你身子不好,还是不要乱动。”
云鹤衣看她一眼,笑眯眯的应了:“好,我都听你的。”
他倒是不担心她怎么离开,总归她要是真心想走,也是没人能拦得住的。
至于云翎——
云鹤衣目送折鹤离开的背影,又抬手调动符偶,“看”向了院外的某个位置。
他并不意外那小杂种会追过来,甚至不惜就这么大咧咧的站在他的院子外面等人。
毕竟当年的云翎口口声声为了云家……他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准备那么多的后手,专心致志甚至是不择手段的往上爬,心思缜密到连他这个临时拉拢的盟友都会觉得咋舌。
可他想求的,说到底也就只有一件事。
他想要爬到那个人的身边去。
不计代价,不顾手段,哪怕从此以后只有憎恨和嫌恶,他也仍然想要成为那个人身边唯一一个可以依赖依靠的对象。
只不过,云翎千算万算,唯独忘记算了一件事。
或者说,以他的身份来说,根本没有资格可以了解到这件事。
云鹤衣有些神经质地蜷了蜷手指,他端过来旁边那碗一口未动的莲子羹,指尖摩挲几下质感细腻的汤匙,盛起一勺,递到唇边慢慢饮下。
莲子羹的味道和记忆里是一样的。
云鹤衣看着面前这碗羹汤,想起他幼年和父亲第一次走入那栽满青竹的别院时,那位温柔端庄的夫人亲自端出来招待自己的东西,就是这个。
哦,对……还有和母亲一起出来的,他此前素未谋面的“妹妹”。
嫩竹一样纤细笔直的少女,安静地站在母亲身后,在少年的云鹤衣因为惯常的谨慎婉拒了花容夫人的热情款待时,以一种十分理所当然的姿态,上前接住了自己泫然欲泣的母亲。
花容夫人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而诡异的是,他的父亲,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仿佛在那个小小的青竹园里,这个幼小又纤细的才是主人,而其余人皆是她的陪衬。
那名少女在专心致志地安抚她柔弱的母亲时,云家家主云寿亭的手,也正搭在他长子单薄的肩膀上。
哪怕到了现在,云鹤衣也依然记得父亲当年那狂热的眼神,以及那只过度兴奋而痉挛的手掌压在自己肩上的滚烫触感。
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捏碎他长子肩上的骨肉,一向稳重克制的云家家主却仿佛对此毫无所觉。
【“看吧,孩子,这就是我们准备好的,云家未来的主人。”】
【“只要有她在,云家就永远不会输。”】
【“你要记得……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都属于她,云家的一切都属于她,直到她——”】
……
一声清脆的“叮当”,是汤匙落入空碗之中激起的突兀响动。云鹤衣松开手指,看着面前已经被自己喝完的莲子羹。
记忆里属于父亲的声音,从这里开始便有意遗忘。
后面父亲说了什么,他已经忘了,也不打算再想起来——毕竟没什么必要。
他这个代家主无论如何不可能做的比她更好,而且不止是他这么想,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只记得前面那一句就可以了。
他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云家的一切也都是属于她的。
但是他们此前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也确实让她找到了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让她干脆利落的扔下整个云间十二境不管、自顾自跑到外面去,和那群更劣等的凡民为伍的机会。
想到这里时,云鹤衣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他的三娘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她平时在想什么,又准备做什么,这些事情旁人大多都猜不到,总归都是对云家有好处,所以即使不理解,也从来没人会去反驳她的意思。
但他是知道的,除了云家的利益,三娘心里还存着其他的事情。
比云家更重要,比云间十二境更重要——
但是,是什么呢……
云鹤衣的手指摩挲着那只她短暂握过的白玉汤匙,极为自然的唤来符偶,要它们把这个收入自己的书房。
但当符偶真的过来了,他又有些犹豫,反手将汤匙纳入掌心,准备自己亲自收拾。
他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思考,三娘对云翎的反应太淡,看起来不像是能借机从那个小杂种的身上获得更多线索的样子。
既然如此的话,大概就只能考虑考虑其他方面了。
……比如说,玄清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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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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