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与影交错之间，苁蓉缓缓迈出一步，她的脸从阴影中显现出来，映在光明之中。她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姐姐，我观察过了，要想得到他的心，必须先接近他。而他如今的病弱，正是我可以接近他的契机。我希望姐姐可以教我，我要怎么才能照顾好他，或者说，让他变得更健康。我知道这不容易，但只要姐姐肯指点，我有信心能做到”
老妇的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几番变化后，她蠕动了几下嘴唇，冷笑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嘲讽和不耐：“我答应你又有什么好处？我虽然是引导你的人，可终究是半分好处都没有。如今你又要来求我办事。这没有好处的事，我可不干。你以为谷中的人都是傻子吗？你想接近他，想让他对你动心，你以为这那么容易？”
苁蓉向后退了一步，她的脸又隐没在阴影之中，低头的姿态透出几分温顺，隐约间竟有几分在府中对待主人的模样：“那么姐姐想让我做什么呢？只要能够得到姐姐的指点，您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尽力完成。我明白，没有好处的事，谁都不会做。姐姐尽管开口，只要能让我学到如何照顾好公子，我什么都愿意”
老妇自得地扬了扬下巴，眼神扫过屋内各个脏乱的角落，语气里满是轻蔑：“你看看这屋子里，到处都是乱七八糟的，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先把这些地方都给我收拾干净。我瞧你腿脚也挺利索的，等都收拾好了，再来跟我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接近莫思量，就得先从这些小事做起。这屋子里的每一寸地方，都藏着谷中的规矩和学问。你要是连这些都做不好，还谈什么照顾好他？”
苁蓉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恭敬：“我明白了，姐姐。我会先把这些地方收拾干净，等收拾好了，再来向姐姐请教。希望姐姐到时候能不吝赐教”
老妇冷哼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你记住，谷中的规矩可不是闹着玩的。莫思量虽然重要，但他的命贱，你别被他的外表骗了。这谷里的人，谁不是经历过风风雨雨？莫思量的命，看似柔弱，却怎么也掐不死。你要是真想在他身边站稳脚跟，就得先让自己那一颗心硬得像石头一样，稳得像山一样。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感情所牵制，才能在谷中生存下去。别忘了，谷主看重的是结果，不是过程。你要是心软了，不仅帮不了他，还会把自己给赔进去。你要是真想帮他，就先让自己变得更强，更冷酷。只有这样，你才能在谷中活下去”
苁蓉没有多言，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开始动手。她拿起角落里的一把破旧扫帚，扫去地面上堆积的灰尘与杂物。屋内光线昏暗，角落里满是蜘蛛网与陈年的污垢，每扫一下，灰尘便扬起一片，让她忍不住轻咳几声。但她并未停下，只是默默地、有条不紊地清理着每一个角落。
日上三竿，屋内被阳光勉强照亮了几分。老妇早已靠在炕边昏昏欲睡，嘴角还挂着一丝未干的唾液。
苁蓉停下手中的动作，轻轻放下手中的扫帚，走到老妇身边，微微俯身，声音轻而缓：“姐姐，中午到了，我还要回去照顾公子，一会儿再来接着打扫，您先好好休息”
老妇朦胧地睁开了一双浑浊的眼睛，瞥了苁蓉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是哼哼应了几声，便又继续昏昏睡过去。
苁蓉轻手轻脚地退出木屋，回到自己所在的院落。院落里干干净净，依然被她打扫得一丝不苟，没有一丝灰尘。
很多地方都空荡荡的，因为上一次都被凤倾绝砸了个稀碎，桌子椅子都没了，只剩下几根断木残骸，徒增几分清冷寂寞。
苁蓉轻轻推开门，门吱呀一声，阳光如细碎的金粉，从门外洒进来，洒在莫思量的脸上。
他的脸庞在阳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清冷而苍白，仿佛是一幅用最淡的水墨勾勒出的画卷，带着一种病态的美。
眉眼依旧清秀，只是眼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微微颤动。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呼吸浅而平稳，仿佛在做一个长长的梦，不愿醒来。
苁蓉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阳光在她的眼中闪烁，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话语。突然，她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有些凄惨的、无法言说的笑容，仿佛在努力驱散心中的阴霾。
她的声音轻柔得如同微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公子，晒晒太阳吧。这阳光多好，暖暖的，您一直都在黑暗里，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她走到床边，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站在莫思量的床前，她微微俯身，声音平静：“不醒来也没关系，我会等您，也会照顾您。这里的一切，我会处理好。您只管安心养病，其余的，都交给我”
“我会把屋子拾掇得一尘不染，饭菜做得喷香。等您醒来，能看到最美的景致，闻到最香的味儿”她仿佛在对自己说，又仿佛在对莫思量说。
这是一场漫长的等待，或许会苦不堪言，或许会筋疲力尽，但她绝不会后悔。因为她早已做出了抉择。
小时候，嬷嬷曾问她：“有没有想好以后的归处是什么？”她仰起头，眼神里满是天真，不解地反问：“归处，是什么？”
老嬷嬷将她抱起来，轻轻晃了晃，又亲了亲她的小脸，哄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人一辈子啊，只能有一个归处……但这个归处，不是你出生的地方，也不是你最终离去的地方，而是你心甘情愿选择的地方。那地方，便是归处”
她歪着头，似在琢磨嬷嬷的话，片刻后，她又问：“那我怎么知道，哪里是我的归处呢？”
老嬷嬷浅浅一笑：“当你觉得何处最能让你心安，最让你不舍离去，哪怕那里再多苦难，你也不愿舍弃，那么，那里便是你的归处”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那嬷嬷的归处在哪里呢？”
老嬷嬷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忧伤：“嬷嬷的归处，便是陪着你长大，看着你找到属于你的归处”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抱住老嬷嬷的脖子，认真地说：“那我的归处，就是陪着嬷嬷，永远不分开”
老嬷嬷的眼眶微微湿润，她轻轻拍着她的背，轻声说道：“傻孩子，人生总会有分别，但只要你心里有归处，就永远不会孤单”
苁蓉凝视着床榻上的人，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嬷嬷……我已找到那处所在，它让我甘愿舍弃一切。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苦难重重，哪怕每一步都似踏在刀尖之上，我亦不会退缩。我找到了心甘情愿用尽一生去守候的归处，祝福我吧，嬷嬷……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儿，毕竟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没能找到自己的归处呢”
她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平复心中的波澜。再睁开眼时，目光更加坚定：“这里，便是我的归处。我会在这里，等他醒来。无论多久，无论多难，我都会在这里。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归处”
……
傍晚时分，天色渐暗，苁蓉再次提着两桶水，朝着老妇的木屋走去。
老妇此时已斜倚在床头，眼看着天色暗沉，估摸着时辰，知道苁蓉该来了。
果不其然，等到院落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才缓缓抬起头，见苁蓉提着两桶水，脚步略显沉重地走进来。老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语气里带着几分抱怨，冷哼一声：“哼，这就是你的诚心、你的诚意？我在这等了你许久，你倒好，这会儿才来”
苁蓉摇头，她面色如常，上前几步，将手中的两桶水放下，转身从桌上端起一碗饭和几碟小菜，缓步走到老妇床边，轻声道：“我去做饭了，不是有意怠慢。不知您口味，便多备了几样，所以晚了。是我思虑不周，往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老妇一愣，随即又是冷哼一声，终究没再说什么，径直夺过苁蓉手中的筷子，便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老妇埋头吃饭，苁蓉便开始干活。她的动作极快，手脚麻利，仿佛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忙碌。
一个早上的时间，加上老妇吃完饭的功夫，屋内已经比先前干净了许多。
灰尘被清扫干净，杂物也被整齐地归置到一边，整个屋子显得清爽了不少。但仍有几处污垢格外顽固，需要多费些功夫才能彻底清除。
老妇剔了剔牙，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副意外的神情，似乎完全没想到屋子能被打扫得如此干净。她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许：“干得不错”
苁蓉微微低头，乖顺地应道：“您过奖了。我想从您这儿请教一些东西，做的这些事实在不算什么”她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希望能从您这儿学到更多，这样我才能更好地照顾公子。这些小事，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妇的目光在苁蓉的脸上扫过，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片刻后，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你这孩子，心思倒是挺细。既如此，那我便教你些东西，你想学什么”
苁蓉略微抬眸，声音平静而笃定：“我想学，关键时候能保他性命的法子”
老妇微微一笑，语气中带着一丝深意，“你可知将心比心这句话？”
苁蓉点了点头。
“将心比心，未必只适用于人情世故。往往越是深奥之理，越是简单至极。若他命悬一线，你便绞去自己的心头血，以心血喂他。你血能流多久，他便能撑多久”
苁蓉闻言，垂下眸，目光落在自己的十指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心头血……便是要刺破自己的心脏？可这只能用一次。传说中十指连心，不知是否属实？”
老妇点点头，“十指连心，确有其理，但那血只能调理身体，无法起死回生。真正的心头血，能让人绝处逢生，但必须是本人自愿，亲手剜出”
“不过，你也不必为那药人做到这一步”老妇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眼神中透出几分不屑，“他命本就薄，你又何苦为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缘起缘落，皆是命定。你若执意如此，也只能说是你自己的执念”
苁蓉一笑，似是自嘲，又似是笃定，她并不在意老妇的言语，也不在意老妇是否看得上自己的这番行为。只说道：“是缘是孽，是执念还是妄想，总要试一试，撞了南墙，才能知道”
“你爱上他了？”
“不知，只是任务中，没说过不可动情”
老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爱上他，或是不爱上他，又能如何？既已入了这鬼谷，就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了”她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意外，“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居然会在这上面动心思。情之一字，最是伤人，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陷进去，可就爬不出来了”
“我只是想活下去，别的，我顾不上”
她的心，此刻已被生死填满，再无他物。那些情愫、伤痛，已经通通不重要了。
她的眼中，只剩下他，只剩下那一线生机，只剩下一个坚定的念头——
她要带着他，一起踏出这无尽黑暗，向着那一线光明，活下去。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也要带着他一起闯过去。
其他的，等活下来再说。
只是这世道，本就充满了算计与阴谋，谁又能轻易全身而退？这一路，必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蹙着眉，一时间又忧心忡忡。纵然她心存此念，可她身无长处，又能做得了什么？但又仔细咬牙一想——
做，总比不做好。
哪怕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闯过去，不知道是否能够达到心中的念头，也还是要做！
世间之事，往往如此，若不放手一搏，又怎知结局？
老妇斜眼打量着她，嘴角上扬，露出一丝不屑。她冷哼一声，“我困了，要歇息了。你若没事，就别在这儿碍眼，赶紧走吧！”
苁蓉抬眼望向窗外，只见明月高悬，洒下一片清冷的光辉。她心中一紧，暗道天色已晚，公子那边还需人照料，便急忙转身，匆匆往回赶去。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苁蓉手中端着一碗流食，正要进去喂莫思量，却见他此时此刻正坐在床前。
他靠在床沿，微微低着头，姿态看似闲适，然而周身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场，仿佛随时都会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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