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货，现在她姜茗还是嫡出大小姐，又有未来侯府少夫人的身份，你想怎么样？！”姜桃左手轻轻揉捏着方才用力打人的手指，仔细检查着自己的指甲有没有被刮花，“小不忍则乱大谋，不久之后，我就能把这些委屈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奴婢知错了，小姐。”青燕捂着微肿的脸，低垂着头应道。
忽然之间，淅淅沥沥的春雨伴着尚有些冷冽的风光临院落，二人不再停留，匆匆向卧房跑去。
这头上演着主仆走心交流的温馨戏码，那头同步进行着主仆单向教导的严肃场面。
“落英，你知道方才犯了什么错吗？”姜茗躺着，听着落英将木盆重新端起、放在支架上，忙前忙后的动静，温和地问。
“知道，”落英的声音有些闷，更多的是不服气，“但我就是要说，二小姐明知道您身体不好，还来打扰您——”
“我知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落英，你这样维护我，也很容易落人口实，把自己置于危险之地，虽然现在我的身份在这个家还能保你无虞，但往后就不一定了。”大病初愈，又经历了大悲大喜，应付了姜桃，这么一长段话对姜茗来说还是有些吃力。
她停下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才继续絮叨：“你或许觉得我杞人忧天，但落英，我眼下的身体状况确实无法做更多的事，但又希望你能在我身边留得久一点，再久一点，至少要等到我顺顺利利把你嫁出去那一天。”
眼泪不自觉又染红了眼眶，平躺的姿势让姜茗有些喘不过气，她用力撑着身体坐起来，试图缓和一下堵在喉头的那股气。
手刚撑住床面，就被人搂住了。
“小姐，您说的什么话，奴婢自小就在您身边长大，未来自然也是要一直服侍您的。您让我收敛一点我就收敛一点，让我学会沉住气我就能学会，断不要再说这些让人伤心的话来。”落英的左手轻轻拍着背，帮姜茗顺气。
“好。”姜茗不再多言，缓过劲来后，在落英的伺候下梳洗打扮完成，就在落英的搀扶下前往祖母的房间。
自姜茗苏醒那刻，府里上上下下基本就得了消息，否则姜桃也不会来得这般快。
但直到现在也无人过来问津，自然是因为姜茗虽然是嫡出大小姐，但她母亲在她十二岁那年就亡故了。
主母之位空悬四年也不过是因为再无门当户对的女子愿意嫁过来，姜成虽然有意抬妾，但也被老太太压着不许。
天依然阴着，雨势不见小。落英拿着件斗篷利落地给姜茗披上，不等对方发表意见，就用事实堵上了她的嘴，“小姐，虽然现在已经开春了，但是现在下着雨，你身体还未痊愈，还是注意着好。”
姜茗无奈地笑笑，本想妥协但想到上一世之后的遭遇，还是将斗篷脱了下来，“我心里有数，你且拿去放着。”
“小姐！”落英气得跺脚，但也清楚知道拗不过自家小姐，于是只能不情不愿地把斗篷放回去。
拒绝了落英的搀扶，姜茗拄着木杖穿过**的后院，终于来到祖母的院子。
“老夫人，大小姐来给您请安了。”刘嬷嬷见到姜茗，忙领着她通报进门。
李新柔听到通报，敛了神色抬眼朝门口看去，不禁皱眉：“阿茗，你向来最知礼懂事，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姜茗逆着光从门口缓步走进来，衣摆已经满是污泥，上衣也有一些泥点。不等姜茗开口，李新柔又开始问责跟着姜茗进门的落英。
“阿茗是盲了，但依然是我们姜家的大小姐，落英！”老太太虽然现在也不见得有多喜欢这个孙女，但她在眼瞎之前毕竟名满京城。
落英一个激灵，立马跪了下去，但并没有急着开口讨饶。
“祖母！”一生悲凄的呼唤，将在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姜茗“噗通”一声跪下，无神的眼睛就像直直望着前方，“不是落英的错，是孙女自己要求的……祖母——”说着，两行情泪滚落面颊，“孙女以后都看不见了，我不想一辈子都靠人搀扶才能走动，我不想成为废人！”
姜茗的情绪随着话语越来越高亢激动，匍匐的姿态让人联想到激荡水面上飘摇的浮萍，屋内不少人都面露不忍。
“罢了，”李新柔抬了抬手，忽然又反应过来孙女已经看不见了，深深叹了口气，“都起来吧——阿茗，是祖母考虑不周了，自你落水失明以来，祖母也是夙夜难寐，难免有些事顾及不到，你如果怪祖母，祖母也能谅解。”
“孙女怎么会怪祖母，孙女只恨自己不争气，眼看着和陈家的婚事将近，偏偏成了这个样子，给祖母和爹丢人。”姜茗并没有起身，她直挺挺地跪着，松开木杖，用手背胡乱抹了抹眼泪，再抬起头看向前方，“祖母，孙女自知自己如今已经配不上陈公子——”
“阿茗！”严厉的一声称呼，已经表露了不满，“祖母不希望再听到这样话，我们姜家的嫡出小姐，怎么就配不上他陈家了？！”教导完毕，继而温和安抚，“阿茗，接下来的时间，祖母会保证你的安全，你只需要开开心心准备做你的新嫁娘。来人！”
几名身着劲装的黑衣人不知从哪冒出来跪在姜茗身旁应道：“老夫人。”
“从现在到大小姐婚礼后，在这期间，你们就是大小姐的贴身侍卫了，务必要保证大小姐的人身安全。”
“是！”
“聊了这么久，我也乏了，阿茗呐，你刚醒，身体还需调息，也回去歇着罢。”
“孙女感念祖母疼惜。”说罢，姜茗叩了一个头，“孙女先回房了，祖母您早些休息。”落英见李新柔挥手，赶忙起身去扶自家小姐，在暗卫的保护下跌跌撞撞回了自家院子。
有了暗卫保护，姜茗对不久后将会发生的那件事心里更有底气一点。虽然相对的，自己想要采取一些事情也要注意避人耳目。
这一晚，将落英遣去休息后，姜茗在桌前提笔写写画画，硬是坐到了后半夜。陈柯蹲在院外近墙的一棵槐花树上，认真严肃地盯着屋内的动静，美人倚窗，笔墨生香，本该是一幅美景，但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直到大小姐拎着笔，若有所思地回望过来，他才惊觉到底是为什么不对劲。自老夫人将他们差与大小姐后的一切场景重新在脑内过了一遍，陈柯确信大小姐不存在假装失明的情况。正是这样，方才的提笔书画更显突兀。
看着姜茗望过来的黑眸，陈柯突然生出一丝莫名的怜悯之情。“如果大小姐真是因为失明几近崩溃致使行为不常，那么我一定要在大婚前帮她瞒下来。”
对面突然露出一个微笑，吓得陈柯脚下一滑，要不是身手极佳，只怕是要惊动主子了。虽然知道大小姐一定不会是因为自己才笑的，但刚在心里承诺完，对方就突然笑了，轮谁都会被吓到脚滑了吓到吧。
但事实不尽如陈柯意，姜茗的笑还真是缘于他，因为他在树上的动静，姜茗都知晓。
“他被你的笑吓到脚滑了。”姜茗耳边一道声音幽幽地说。
“明明是被你吓到了。”姜茗将“视线”从窗外转向桌面，在脑海中反驳，“看来我最初的反应也算是稳重了。”
五个时辰前，姜茗在前往祖母小院的途中，穿过抄手游廊，经过玢萃亭时，猛然瞧见亭外石梯前站着一个“人”。那一瞬间，姜茗恍惚以为自己复明了，但转开眼却又再度陷入黑暗，她便知道，只有玢萃亭那一处是自己能够“看见”的。
“你看见我了。”气若游丝般的声音在姜茗耳边要死不活地响起，姜茗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不敢给予对方任何反应，怕稍有不慎惹怒了对方。
“你在害怕，”声音再度响起，那一抹人影也越加靠近姜茗，几近凑到她的眼前，“无需害怕，我有求于你。”
“有事找地府啊，干嘛找上我？难道我重获一世最终就落得个恶鬼缠身而死的结局吗？”因为对方的逼近，姜茗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不禁闭上眼睛，尽管她知道这无济于事。耳畔传来落英担心焦急的念叨，熟悉的温度贴过来，带给了姜茗几分安全感。脑海中的声音还在继续。
“当然是地府默许，我才能找你帮忙。”那声音不解道，“你为何会认为我是恶鬼？你会看见我是因为你的‘心’足够澄澈、干净，能被你看见的我自然也称不上‘恶’。”
听及此，姜茗搭上落英的手臂，借力支撑着站起来。
“装满复仇的心居然算得上干净？”姜茗觉得可笑，“上一世的我就是个笑话吗？！”
“辨是非、知善恶、明曲直、固守本心者，是为干净。”姜茗居然从那声音中听出了怜惜之意，“虽不知你前世如何，但我知道，凡可重生者，执念、机缘，缺一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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