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我等下会自己爬去二十六楼的M14休息室,结果还是徐迎峰领我上的电梯。站在门口环视左右,大理石的办公桌上摆了两个保温饭盒一副保温杯,一览而尽;中派的皮质沙发上除开刚被徐迎峰随手搁过去的外卖药袋子,平整无虞;传输的冷气阵阵因而经由徐迎峰调上来两度的挂壁空调犹如他这个人,克己复礼。
我脸不变色大气不出气定神闲地绕到了办公桌后的椅子上坐下,斜眼向这边偏了偏头:“坐。今天你找我来谈什么事情,你自己想好了吗?”
徐迎峰挑起眉峰看了我两秒,转头笑了一下,估计是觉得十几年没人和他这样说话了,笑完后还真冷不淡地走过来解了西装的扣子,在我面前的桌沿上坐了。他说:“嗯,没想好,本来只是想请你上来吃个饭,既然你要谈,我正好想问问,你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我挠挠鼻子尖装作为难:“……讨厌不讨厌都那么回事了。怎么徐总不乐意?”
他那双黑亮亮的眼一瞬不瞬地盯着我,话说得像跑题又像切题:“昨天晚上楼道里你看见我转头就走了,今天早上我出门一趟再回去接你你又已经走了,刚才我如果不是给你发消息的时候已经在你楼层了,是不是这会儿人都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我含笑对徐迎峰点点头:“反正暂时跑不回美国。”
徐迎峰转脸动了动嘴角,休息室门突然响了三下,“徐总在吗,我是呦鸣,刚好像看到您来了,项目组的风控报告上有几点问题还得跟您紧急报备下。”
徐迎峰看我,我看徐迎峰,手摸着下巴笑了:“报备啊,不是沟通,不是协调,也不是汇报……徐总你的人?”
徐迎峰站起身用眼角无可奈何地瞧了我一眼:“风控部门的M12,之前想把你放那儿去的时候和这位鹿总监打过招呼,你先吃饭不影响,我很快好。”
我也从转椅上欲站起来,没留神腿在桌子腿上狠磕了一下,疼得蹲身去揉,偏就这么着又被桌板照头给了一下,眼见徐迎峰不紧不慢重新走到我跟前,伸手想让他拉我一把,没料想他丢了支笔蹲下来捡,脸上带着兴趣,看我的眼神甚至还在打量,然后推着我回桌底笑得云淡风轻,签字笔捡得云淡风轻,起身坐得也云淡风轻。
“……”
桌子底下徐迎峰看不到的角度我用口型骂了句爸的,没奈何只好等鹿总监走了再出去。就这么蹲在其中的一个桌腿旁边,冷眼看徐迎峰那双薄底正装皮鞋擦拭得一丝纤尘不染,意产羊毛的灰色西裤熨烫得笔挺妥帖至极,貌似是正反两用的压花皮带花雕复古却……似曾相识。
我觉得头脑中嗡地一声,忽然鬼使神差地伸手确认是不是背面这上头有按痕。
徐迎峰爱集色卡的毛病到穿衣服上来也没改掉,同一个款式的各路颜色可以被他束之高阁,但是不能泯于沧海,是以这上面要是没有按痕,就不过是他芸芸爱驹里算不上特别的深棕的一个,不同于我送给他的那一条,背面是有个印儿的棕黄色。
抱着徐迎峰肚子里喜欢面上也不会戴条被指印污了的残次品的他知之明,简直要触碰得到真相这一刻,忽见他坐姿微调,原本就没在椅背上靠着一直是笔直的腰杆往我这边送了送,令我来不及转向先犯上的手一伸伸到他皮带搭扣上。
我听见咔嗒一声搭扣响,我听见徐迎峰对鹿总监说先这样,我听见鹿总监转身走远,我听见门开了又关。
后来,我反复强调说,我傻了那么千分之零点五秒后反应过来立刻就撤了手,当时扣头的这个面儿翻到一半那个面儿自发自动就转回原位,究竟是怎么个模样的皮带和皮带下头是个怎样的模样,天地良心我一眼都没看到。唉。
但徐迎峰一向一种琢磨不透的清淡态度,等我察觉一双手递到我手里拉了我站起来,人已经在沙发上。我一个转头,第不知道多少句徐总早上出门就为换这条腰带徐总这是喜欢腰带还是我啊被一口广式咸骨粥盖在嘴上堵住,之后徐迎峰把另一个饭盒也打开,里面装的是道配清粥的小炒肉。
这让我想起,我上上次宿醉时,对着徐迎峰递来的白粥摇头说我从不吃没有味道的粥,上次宿醉时,对着徐迎峰递来的广式咸骨粥摇头说我喝粥必须就下粥肉,就是跟下酒菜一样来的的下粥肉……实在往事不堪回首,平常时未曾觉得过什么,等回头看才发现这些已经经过了的事情,其实根本不应该提。
茶几上有放下水杯嗒的一声,徐迎峰俯下身拍了拍我的脊背说:“别一劲儿吃,喝口水,兑了蜂蜜的解酒。”手指在杯盖上轻轻一点,“是新的,涮过了。”
于是我喝了,仰头的时候他又点了一下我头上刚被桌板敲出来的包,“你说腿疼,具体是大腿前后和小腿哪儿疼,还是膝盖疼?”
我咬了咬筷子向徐迎峰道:“屁股疼。”
徐迎峰给我揉包的手停了:“屈髋发力,很标准的爬楼姿势,这里疼说明别的部位没有代偿。”
我浮出了一丝微笑,向他道:“膝盖也疼。”
“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乖,吃完饭把沙发上的药涂了,膝盖方面的问题发展起来都比较难好,好孩子听话。”
这称呼我不爱听,照做才怪。“我不。”
徐迎峰瞧着我,我也瞧着他,两两相望了一分钟,他脱下外套,蹲下身,外套盖在我裙裤遮不住的大腿上,单膝跪在我被平着举去他腿上的膝弯下方,伸出手掌:“药递我一下,筋骨喷雾。”
盛药的那个袋儿,我远看见徐迎峰手里扣着就目测,颇沉,哪知道治大腿伤小腿伤膝盖关节腰腹疼痛的药他点了个遍,所以我也是很繁琐地掏给他。
一喷剂下来凉得我轻轻吸口气:“忒……冰腿了,徐总,你给我吹吹吧。”
徐迎峰真替我吹了。
等到换上另一条腿的时候,徐迎峰解了领带在手里折几圈,拿喷雾剂对着喷了两喷,再而后按了自己的领带在我膝上,“还冰吗?这样更好吸收,我这儿没有毛巾,将就一下。”
我摇头抬起脸再次与徐迎峰对视,他鬓角标致,宽肩很直,腰杆半跪也挺,放开我的腿被我拉到沙发上坐。我说:“你知道我昨儿晚上稍微有点喝多了吧?这次断片给我断到酒店大堂里了,想问,”我搁下筷子,整个人翻山越岭一样地贴过去,徐迎峰柔声插了句,“稍微啊?”他笑,“我知道了。”
我佯装镇定地箍着徐迎峰双肩继续往下说:“想问你昨天晚上我是不是,表现得回家和在外头两个人啊?”
徐迎峰挑眉看我:“你这是记得?确实没回家之前横挑鼻子竖挑眼,让坐车也不是很合作,进家之后又安静得与世无争了,问喝了多少超过自己的酒量没有也不说,我想着万一半夜吐噎了出人命的,就留下来等你酒醒了,喂了你两杯水。”
这么说,从早上我一睁眼以为在做梦,脑袋里到现在成个重复播放的片段是真的不是假的。
一下是我在车里要求徐迎峰给我一开开到美国去,徐迎峰说去不了,我恨了一声打开车门准备换辆能去的坐,被他的胳膊一揽越过我又把车门关了回来,叫我安分点。
一下又是徐迎峰在我沙发上烹茶,红枣枸杞,陈皮玫瑰,一片花瓣追着另一片花瓣浮浮沉沉,凉温的滚茶析出像他眼眸的深褐。
没错,那双漆黑澄透的眼睛只有那么近处地瞧着,才是深褐。
长睫毛垂下一勺勺茶汤喂过来,升腾的茶雾里,找了两句话和我说。
舀了一勺吹一吹还未抬头的第一句话先问我:“想回美国,真想假想?以前不是最害怕坐飞机,听到出国火就大吗。”
茶汤送到我的嘴边,灯光底下睫毛轻颤的眼中却是笑了:“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不怕离开家了,这很好。”抬起手背替我擦擦嘴,动作利落迅速手法轻描淡写,“其实在一点上我们的立场刚好相反,你走合该是我最不怕的。”
这就是徐迎峰。不说谎,做事利落,讨厌麻烦,看上去分明冷漠淡然,靠近过来颇有种特别的礼貌里带着疏离的温暖。
我笑嘻嘻地瘸着爬起来,把西装外套扔到他身上:“我记着徐总你说你不怕我走,那怎么办,那我只能是比计划的多呆几个月再回嘛,送我下电梯吧。”
缘分如席终有一散,吃饱了回工位对着任平生坐着,半天只用数据线绊倒了他桌上的一盆绿萝,他就这么伸手去扶,不消说,立刻放倒了手跟前还没凉温的一杯水。“没事没事,”任组长按住正在桌面上滚两滚的杯子,另一只手拍拍离我最近的空气,“有没有碰到你?”
桌沿的水砸在地上。他仰头只管盯着我,仿佛等不到我说没事,就永远不会把眼移开。
他不要我帮他,桌子擦完又墩地面,墩到我这里欲言,转眼看看我,又止。我思寻了一下,决定报效领导:“有什么活儿是我能干的吗?”
任组长的脸由白转红:“是这样,今天刚好赶上团建,我们的团建会喝比较多的酒,你要是不爱来,我就说你还没办转岗,但流程我手快已经批了,领导应该能看见,对不起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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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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