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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抽打着光秃秃的树林。
陈墨文拖着半死不活的裴弦,在没膝深的雪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挪。
每一次沉重的拖拽,都像是在碾碎他自己心口某个早已腐烂却又顽固不肯消散的念头。
那个念头,关于东宫,关于那个金尊玉贵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太子季萧玉。
每次喘气都呵出一大团白雾,转眼就在眉毛鬓角结上冰霜。
裴弦死沉死沉的,像块冰坨子,陈墨文每挪一步,力气都快耗干了,可勒在裴弦腰上的胳膊,却像焊死了,纹丝不动。
这具身体曾属于他,至少他以为短暂地属于过他。
现在,它属于另一个男人,一个他连仰望都觉得刺目的存在。
这认知啃噬着他仅剩的理智。
就在他费力调整姿势时,裴弦凌乱的衣襟被扯开些许,一抹刺眼的明黄穗子从怀中滑落出来,在雪光的映衬下,金丝盘绕,赫然是东宫太子之物!
那明黄的颜色瞬间烫进陈墨文眼底。
他呼吸一窒,一股混杂着暴怒和自嘲的邪火直冲脑门。
勒着裴弦腰的手臂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那截腰勒断,动作变得更加粗暴,几乎是拖死狗般将他往前拽。
身后,戎秋人营地的火光烧红了半边天,把雪地也映得一片鬼气的橘红。
叫骂声和马蹄子踩雪的闷响越来越近。
追兵来了!火光里,已经能看见树林边上晃动的骑兵影子。
陈墨文心头一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臂弯里这个……这个即将回到季萧玉身边让他痛恨又无法放手的人。
“放……开……”
裴弦被颠得醒过来一点,声音又弱又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那抗拒像针,精准地扎在陈墨文最痛的神经上。
“你……自己也滚……”
他挣了一下,软绵绵的,一点劲儿没有,眼神里满是冰冷的厌恶。
那眼神似乎在说:别碰我
陈墨文像被那眼神烫了一下,牙咬得更死,腮帮子绷出凌厉的线条,那股因看见太子玉佩穗子而升腾的邪火瞬间爆开。
“你讨厌我……你讨厌我!”
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把裴弦往自己身上又勒紧了几分,几乎是半抱半拖地架着他,踉跄着往林子更深雪更厚的地方闯。
力道大得让裴弦闷哼出声。
“讨厌你有……问题吗?”
陈墨文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讨厌我?好啊!那就更恨一点!恨到骨子里!就像我恨你一样!
枯枝在脚下嘎嘣脆响。
后头追兵的吼叫,像鬼影子贴着背。
陈墨文脚下一滑,两人一起栽进个被雪盖住的浅坑。
冰凉的雪沫子灌进裴弦脖子,呛得他一阵猛咳,肺都快咳出来。
陈墨文也摔得闷哼,但摔下去的瞬间,他胳膊下意识地垫了一下,让裴弦的后脑勺没有直接磕在冻土上。
这该死的刻进骨子里的习惯!
林子边上,马蹄声猛地停了。
追兵在外头打转吆喝。
火光从树缝里漏进来乱跳。
裴弦蜷在坑里,咳得撕心裂肺,每喘一口气都像刀子拉嗓子。
他勉强抬起头,看向旁边竖着耳朵听动静的陈墨文。
火光描着他沾满雪沫子和黑灰的侧脸,绷得死紧,眼神像淬了毒的冰。
“为……什么?”
裴弦喘得不成样子,声音碎得厉害,带着濒死的迷茫和浓得化不开的厌烦
“你……恨我入骨……还……假惺惺来?”
他不懂。
这个人眼里翻涌的恨意那么真实,可为什么还要拖着他在雪地里挣扎?是为了亲手把他交给戎秋人?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更不堪的目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陈墨文腰上那个不起眼的旧锦囊,针脚歪歪扭扭,是他当年送的,边儿都磨得发白起毛了。
这东西……他竟然还挂着?裴弦心里一阵荒谬绝伦的刺痛和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是在嘲讽吗?还是……不,不可能!
裴弦心里一阵荒谬的刺痛和恶心。
陈墨文像是被那目光灼伤,猛地扭过头。
火光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翻涌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
那恨意里,分明掺杂了被那锦囊目光刺穿的狼狈和更深沉的痛楚。
季萧玉的名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心上。
可在那冰冷的恨意底下,似乎有什么更灼热更混乱的东西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那是连他自己都唾弃无法斩断的妄念。
他猛地俯身,沾满泥雪的手一把揪住裴弦冰冷的衣领,把他上半身从雪坑里硬提起来。
动作粗暴,带着发泄般的怒火。
两人脸贴得极近,呼吸几乎交缠。
裴弦能看清陈墨文眼底烧着的冰与火,矛盾得让人心惊。
“为什么?”
陈墨文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带着血沫子砸过来,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我要你活着!活着回去当你的太子妃行了吧!”
太子妃三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血淋淋的嘲讽和自虐般的快意,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下。
他另一只手唰地抽出腰后那把匕首!
冰冷的刀刃映着乱跳的火光,白得刺眼,瞬间顶在裴弦心口!
锋利的尖儿扎破了皮,一点温热刚渗出来就被寒气冻住。
裴弦身体猛地一僵,疼得瞳孔猛缩,脸上血色褪尽,只剩下惊骇和更深的不解。
陈墨文盯着他那张惨白的脸,嘴角咧开个冰冷又残忍的弧度,字字像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冰渣:
“裴丝竹,真当老子是来救你?你错了!我回来,就是要告诉你,你这种人,十四岁那年就该淹死在那个水塘里!活着,就是你最大的错!”
他的目光如毒蛇般缠上裴弦,刻意压低的声音淬着剧毒
“活着回去当你的太子妃!”
“让你那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好好看看,他捧在手心里恨不得藏进东宫金屋的宝贝,骨子里到底是个什么脏东西!”
他知不知道,他的心上人身上沾着多少洗不掉的污泥和……旧债?嗯?” 刀尖又往前顶了半分,那点温热在寒风中迅速凝结成暗红的冰珠。
这些字眼比刀尖还疼!
他气儿猛地一窒,眼底的光彻底碎了,只剩一片死寂的空洞。
原来如此是为了让季萧玉看见、是为了报复、是为了撕碎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切……
突然,一支火箭尖叫着钉在近处的枯树干上!
火苗子蹿起!
陈墨文眼神一厉,揪着衣领的手猛地松开。
顶在心口的刀瞬间撤开。
他甚至没顾上收回匕首,看都没看裴弦脸上那副心死如灰的破碎样子。
几乎是本能地用那只刚刚还握着刀威胁的手,一把抄住裴弦的胳膊,将他死命地从雪坑里拖起来。
就在这亡命的瞬间,裴弦被他粗暴地拖拽起身,一只手却下意识极其珍重地护住了自己的小腹。
那里似乎藏着什么要紧东西,一个本能的保护动作。
陈墨文的目光如鹰隼般捕捉到了这个细微却刺眼至极的动作!是太子的信物?
还是……写给季萧玉的密信?
这个认知像滚油泼进了他早已沸腾的恨海!
一股毁灭性的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他抄着裴弦胳膊的手,在将人几乎完全拖离雪坑的刹那
五指猛地一松!
裴弦毫无防备,整个人失去支撑,重重地重新摔回冰冷的雪坑里,后背着地,摔得他眼前发黑,护住小腹的手也狼狈地松开。
陈墨文站在坑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火光在他脸上跳动,映出他嘴角一丝扭曲的快意和更深重的痛苦
“太子妃当心,雪坑路滑……。”
然而,追兵的嚎叫和火箭的尖啸已撕裂夜空,死亡的阴影迫在眉睫。
那丝报复的快感转瞬即逝,被几乎刻入骨髓的本能覆盖。
陈墨文低骂一声,再次俯身,动作甚至比之前更粗暴,一把将摔懵的裴弦从坑里捞起,死死架在自己身侧,用尽吃奶的力气,把他牢牢护在自己身侧,一头扎向密林的黑暗和风雪里亡命狂奔。
身后,追兵的嚎叫和火箭的尖啸撕裂夜空。
心口那点刚冒头的温热和手臂上那转瞬即逝的滚烫触感,一起被寒风冻透,却又顽固地烙在裴弦冰冷的知觉里。
无人处,当短暂甩开追兵确认裴弦只是昏厥而非死去时,陈墨文背靠着冰冷的树干剧烈喘息。
他沾满泥雪血污的手,颤抖着攥住了腰间那个磨得起毛的旧锦囊。
用力之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几乎要抠破那层薄薄的布料和自己的皮肉。
鲜红的血珠从指缝间渗出,滴落在雪地上,洇开一小朵刺目的花。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压抑着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
他恨他,恨他选了季萧玉,恨他让自己变得如此卑微又疯狂。
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明知救下他,就是亲手将他送回季萧玉身边,却依然无法放手。
那枚廉价的锦囊,此刻像烧红的炭,灼烧着他的掌心,也灼烧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仍在为同一个人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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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大家可能会觉得陈墨文说的话很变扭,这就是他的内心,他想让裴弦死,又想让他活,不是真的想让他回去当太子妃,他的内心纯属左右脑互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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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扭曲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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