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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龙涎香的气息几乎被冰冷的猜忌和压抑的怒火吞噬,气氛凝重。
皇帝季元半倚在龙榻上,厚重的锦被掩不住他蜡黄的脸色和深陷的眼窝。
围场遇刺的惊悸尚未平息,紧接着是二皇子被卷入谋刺储君漩涡的滔天风波。
这双重打击让他看起来疲惫苍老,但那双眼睛,此刻燃烧的不仅是帝王的震怒,更有一种被难以置信的惊怒和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痛心。
他死死盯着御阶下被禁卫“护送”入殿、跪在冰冷金砖上的季岑秋。
季岑秋的赤金骑装沾满了尘土和暗褐色的血污,几处撕裂,发髻也有些散乱,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至亲如此怀疑审视的冤屈和一种被愚弄的憋屈。
他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像一头被强行按住愤怒又委屈的幼狮。
“逆子!”季元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带着雷霆之怒,指着内侍捧到季岑秋面前托盘里的蟠龙令牌和那几支冰冷刺眼的证物弩箭,“令牌从刺客尸身上搜出,凶器在你府中别院起获!人证物证,铁证如山!”
”你…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墨文,栖霞别院,你的管事。桩桩件件,都指着你!你…你竟如此糊涂!识人不清至此?!”
最后一句,吼声中带着巨大的失望和痛心,那并非全然是对谋逆的震怒,更像是对儿子愚蠢轻信的愤怒!
“父皇!”季岑岑猛地抬头,双目赤红如血,声音因巨大的冤屈而嘶哑变调,“儿臣冤枉!这令牌!儿臣根本不知道它怎么会跑到刺客身上。定是有人栽赃陷害,那栖霞别院,儿臣是看陈墨文说得诚恳,他又帮儿臣处理过几次庄子上的麻烦事,才信了他,借给他赏玩冬景!”
“儿臣绝无二心,更不知里面藏了这等要命的东西。父皇明鉴!儿臣对皇兄,天地可表!日月可昭!”
“若有半句虚言,天诛地灭!” 他砰砰砰地磕着头,额角瞬间一片青紫淤血,是实打实的冤屈和不甘。
“借给陈墨文?”季元眼中怒火翻腾,但那份帝王的锐利并未被愤怒完全蒙蔽,他转向侍立一旁的兵部侍郎陈墨文,目光如刀,“陈卿!栖霞别院,你作何解释?!”
陈墨文身着绛紫官袍,身姿挺拔如竹,面容儒雅沉静,此刻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愕、惶恐与痛心疾首。
他立刻出列,深深一揖,声音清晰沉稳,带着被牵连的无奈和自责:“回禀陛下,确有此事。二殿下仁厚,念臣喜爱栖霞别院清幽景致,便于两月前慷慨暂借于臣。然…臣因工部公务繁冗,只在借住之初去过两次,其后便全权托付给府中管事打理。”
“臣…臣实是万万没想到。万万没想到竟有包藏祸心之徒,利用臣之疏忽,在此地藏匿此等大逆不道之物!”
“臣…臣有负二殿下信任,有负陛下隆恩!失察之罪,罪该万死。请陛下降罪!” 他撩袍重重跪倒,姿态恳切至极,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反而坐实了东西确实是从二皇子借出的别院中搜出,更坐实了季岑秋“轻信”之名。
“你!陈墨文!!”季岑秋气得浑身发抖,目眦欲裂,指着陈墨文,恨不得扑上去撕碎他那张伪善的脸,“你这老匹夫!枉我信你!你竟敢…竟敢如此构陷于我!父皇!是他!一切都是这老贼的毒计!他…”
“够了!”
季元猛地一拍龙榻扶手,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胸膛因愤怒和失望剧烈起伏。
他喘着粗气,看向季岑秋的眼神充满了痛心和一种“你怎么如此糊涂”的愤怒,“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在此攀咬!你的管事何在?!给朕带上来!朕倒要听听,他怎么说!”
很快,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中年管事被拖了上来,正是负责打理栖霞别院的二皇子府下人。
“说!那暗室里的强弩,是谁让你藏的?!”季元厉声喝问,帝王威压如山。
那管事浑身筛糠般抖着,眼神惊恐绝望地扫过季朝炀,又如同被毒蛇盯上般,畏缩地瞥了一眼跪在一旁低眉垂目看似沉痛的陈墨文。
接触到陈墨文那看似平静无波实则隐含无限冰冷威压的一瞥,他猛地一颤,像是被彻底击垮,绝望地闭上眼,嘶声哭喊:“是…是二殿下!是二殿下命小人…秘密藏匿的!还…还给了小人封口银子!小人…小人不敢不从啊!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喊完,便如同烂泥般彻底瘫软在地,屎尿齐流,丑态毕露。
“你胡说八道!!”季岑秋暴怒欲狂,挣扎着就要扑过去,却被两旁孔武有力的禁卫死死按住,铁钳般的手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巨大的冤屈和被至亲怀疑的痛苦让他双眼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
“陛下!”陈墨文再次重重叩首,声音带着沉痛和一种“大局为重”的恳切,“事已至此,臣虽万死难辞其咎!然…然臣斗胆,以项上人头再谏!”
“此案虽看似指向二殿下,然二殿下赤子之心,朝野皆知!其中必有隐情。或有奸人利用二殿下仁厚,假借其名,行此大逆!”
“臣恳请陛下,为江山社稷计,为太子安危计,当务之急,应彻查所有关联。尤其是…近期与二殿下府邸和别院有过密切接触的可疑人等!譬如…”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目光极其隐晦几乎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直沉默立于殿侧玄衣染血的太子季萧玉,以及他身后仿佛还萦绕着听涛阁药味的方向,“譬如…那裴家公子,舍身救驾,其情固然可悯天地…然…其父裴尚书,立场素来暧昧难明…且臣听闻,裴公子身中奇诡寒毒,所需救命之物‘火纹芝’,据传乃南疆瘴疠剧毒之地所产…此等重重巧合,环环相扣…臣并非质疑裴公子忠义,只是…此间关联,实在匪夷所思。令人不得不疑!”
“臣恳请陛下,严查裴府!并…为免再生事端,二殿下也需暂时…静待查清,以证清白!” 这番话,看似在为季岑秋开脱,实则句句诛心,将祸水更深地引向裴家,引向垂死的裴弦,并坐实了“静待查清”即幽禁的必要性!
“陈墨文!!!”季岑秋目眦欲裂,狂怒的嘶吼几乎要掀翻殿顶金瓦,“你这毒蛇,构陷本王不够,还要害裴公子!”
“父皇!儿臣愿以性命担保!裴公子对皇兄忠心耿耿,绝无二心!是陈墨文,一切都是这老贼的毒计!父皇明察啊!”他挣扎着,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构陷的愤怒和对裴弦的维护。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立于季元龙榻侧后方珠帘阴影中的皇后纪锦年,缓缓向前一步。
她身着深青色凤袍,面容依旧端庄雍容,但眉眼间笼罩着深深的忧虑和痛心。她没有看陈墨文,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儿子季岑秋身上,又缓缓移向一直沉默的太子季萧玉,最后落在皇帝季元身上,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和一丝母性的痛楚:“陛下,朝炀虽性情鲁直,易信于人,但绝非包藏祸心残害手足之辈。此案…蹊跷太多。”
她点到即止,但“易信于人”四字,已清晰表明了她对儿子“识人不清”的失望,却也坚定地维护了他的本性。
季元脸色变幻不定,如同风雨中飘摇的烛火。
季萧玉的沉默,季岑秋的狂怒嘶吼与冤屈,陈墨文看似公允实则处处引导的诛心之言,纪锦年沉痛的维护,以及那铁证般的令牌和凶器…巨大的疑虑被愚弄的愤怒对儿子轻信的痛心和对江山稳固的担忧在他胸中激烈冲撞。
他疲惫地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帝王的冰冷决断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够了!”季元的声音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却字字如铁,砸在冰冷的地砖上,“二皇子季岑秋,涉谋刺储君案,疑点重重,着即褫夺一切职司,幽禁于庆元宫,无朕旨意,不得擅离!静待彻查!”
“裴府裴净思…暂停户部尚书职,闭门思过,非诏不得入朝!裴弦…念其救驾有功,暂留东宫养伤,由太医院与东宫卫队严加看守,伤愈后…再行议处!”
“一应涉案人等,由太子…与三司会审,严查到底!退朝!” 旨意冰冷,重点在“静待彻查”和“严查到底”,幽禁是保护也是惩罚,更是给朝野一个交代。
季岑秋如遭雷击,浑身剧震!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龙榻上那张冷漠疲惫再无半分温情的脸,看着母后眼中深沉的痛心与无奈,看着大哥季萧玉沉默却紧绷的侧影。
眼中的愤怒和冤屈瞬间被一片冰冷的灰败取代。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棉花,最终只是任由禁卫将他如同拖麻袋般从地上拽起,架着拖离了紫宸殿。
那曾经意气风发的赤金背影,此刻只剩下被至亲放弃的悲凉与绝望。
他知道,父皇母后和皇兄并非不信他,而是怒他愚蠢,怒他轻信,给了敌人这把致命的刀!
陈墨文深深埋下头,姿态恭顺无比,嘴角却勾起一丝微不可查的满意弧度。
第一步,成了。
季萧玉站在原地,玄衣如墨,身姿笔直如松。他望着弟弟被拖走的背影,望着父皇那张写满猜忌愤怒与疲惫的脸,望着母后眼底深藏的痛楚,望着陈墨文低垂头颅下那隐藏的得意。
袖中的手,指甲早已深深刺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无声滴落,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留下几点刺目惊心的暗红。
幽禁…看守…暂停职务…好一个“静待彻查”!陈墨文,你以为你赢了这第一步?
“父皇母后,儿臣告退。”
话落,他眼底深处,冰封的寒潭下,是即将焚尽一切的烈焰。他无声地转身,大步离开紫宸殿,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
夜色浓稠如墨,沉沉压在东宫之上。东宫内灯火通明,地龙依旧烧得滚烫,空气灼热干燥,却驱不散那股萦绕不去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淡淡的血腥味。
裴弦躺在重重锦被之中,脸色已是一种近乎死寂的青灰。
那层诡异的青灰色已蔓延至脖颈,如同被不化的冰霜覆盖。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
张院判和几位太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轮番守着,金针换了一茬又一茬,价值千金的参汤药汁不断灌入,却如同投入无底寒潭,激不起半分生机。
他像一个被冰封在万载玄冰中的玉人,生命的气息正一丝丝被那无形的寒毒彻底冻结抽离。
明砚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守在床榻三步之外,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瞬不瞬地锁在主人苍白的面容上,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仿佛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来他致命的攻击。空气里弥漫的绝望,让他周身的冷硬气息愈发凝重。
季萧玉坐在床沿,玄色的常服衬得他脸色更加冷峻,如同冰雕。他手中握着一支特制的弩箭,正是围场刺杀时夺命的那一支。
箭杆冰冷沉重,箭簇幽暗,带着北疆精铁特有的寒芒。他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地抚过箭杆,指腹感受着冰冷的金属纹路,眼神锐利,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痕迹。仿佛要从这冰冷的凶器上,嗅出幕后黑手的气息。
围场刺杀,目标明确,直指储君。手段狠辣,用的是军中严格管制的特制强弩。
刺客悍不畏死,训练有素,活口尽灭。栽赃季岑秋的物证出现得太过“及时”和“完美”。
陈墨文在朝堂上的表演更是滴水不漏,句句诛心,将祸水引向裴家,引向垂死的裴弦…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精心编织的巨大阴谋。但越是完美,越可能有破绽!
季萧玉的指尖,在箭簇与箭杆连接的根部,一个极其细微、毫不起眼的凹陷处,停住了。
那里似乎…沾染了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碎屑?不像是泥土,也不像是血迹干涸的痕迹。他眼神一凝,立刻取过旁边银盘里的清水和细软毛刷,小心翼翼地将那点碎屑刷入一个洁白的羊脂玉碟中。
碎屑极其细微,混着尘土,呈暗红色,质地有些…奇异的粘腻?
“赵德全。”季悯吟沉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暖阁中格外清晰。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外的赵德全立刻躬身闪入:“太子殿下。”
“速去太医院,请精通南疆药物和矿物的李太医!要快!不得惊动任何人!”季萧玉将玉碟递给他,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
“是,老奴亲自去!”赵德全心头一凛,双手接过玉碟,快步退了出去。
季萧玉的目光再次落回弩箭上,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箭杆上,除了北疆精铁锻造的粗犷纹路,似乎…在靠近尾羽的地方,有一道几乎与木质本身的纹理融为一体的刻痕?他立刻命人取来特制的放大镜。
在水晶镜的放大下,那道刻痕清晰地显现出来。并非文字,而是一个线条扭曲而诡异的图案:如同几道纠缠的火焰,又似扭曲蔓延的藤蔓!透着一种蛮荒的邪异气息!
这个符号…季岑秋的瞳孔猛地收缩,他见过!在东宫秘藏的关于南疆几个古老神秘部族的图册记载里。这是其中一支,以擅长冶炼巫毒和驭使瘴气闻名的“火黎部”的图腾标记!虽然极其简化变形,但那核心的扭曲火焰纹路,他绝不会认错。
北疆的箭,南疆火黎部的图腾?!
一个大胆而惊悚的猜测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刺客使用了北疆的武器,可能是故意误导。但他们的组织者和幕后之人,却与南疆的火黎部有关。而火黎部…正是传闻中火纹芝最主要的产地和守护者之一。
陈墨文,他需要火纹芝,裴弦的命悬于此物。而陈墨文,在朝堂上极力污名化火纹芝,甚至暗示其与南疆毒蛊有关。这绝非巧合,这是欲盖弥彰,是切断线索。
“太子殿下。”李太医被赵德全带来,官服都未穿整齐,显然刚从被窝里拽起,但眼神依旧锐利清醒。
“免礼。”季萧玉打断他,直接将那盛着碎屑的玉碟和放大镜推过去,“李太医,速辨此物!”
李太医不敢怠慢,立刻凑到灯下,拿起放大镜,对着玉碟中那一点点暗红碎屑仔细端详。
他时而皱眉凑近嗅闻,时而用小银勺拨弄,甚至还用舌尖极其小心地沾取一点细细品味。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淌。
良久,李太医放下放大镜,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爆射,带着无比的凝重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殿下!此物…此物绝非中土所有。乃南疆‘血瘴林’深处特产的一种奇矿,名‘赤泥’!”
“此泥色泽暗红如凝血,质地粘腻如膏,蕴含微量剧毒瘴气,且…且带有一种极其特殊的腥气,似硫磺混合着…腐朽败血!”
“在南疆亦属罕有,因其剧毒且开采极难,多被当地一些隐秘的巫毒部落,尤其是…尤其是那‘火黎部’,用于…用于淬炼毒刃或制作豢养毒蛊的特殊容器。此等邪物…怎会出现在行刺殿下的凶器之上?!”
赤泥,南疆血瘴林,巫毒部落,火黎部。
季萧玉霍然起身,眼中寒芒暴涨,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成一条清晰无比的毒链!
北疆的箭是伪装来源,南疆的图腾是火黎部标记,南疆特有的赤泥是血瘴林产物,刺客的行动必然经过南疆火黎部之手。
而陈墨文,他需要火纹芝,他污名化火纹芝从而掩盖来源或转移视线,他府上管事指证季岑秋,他借了季岑秋的别院藏匿凶器。他更是工部侍郎,有足够的权力和人脉接触到军械。
“陈墨文…南疆火黎部…”季萧玉的声音冰冷彻骨,带着足以冻结九幽的滔天杀意。
他猛地转向赵德全:“立刻密传季岑秋手下最得力最熟悉陈墨文府邸的亲卫队长。孤要知道陈墨文在京中所有产业别院和暗桩。尤其是…近期有无南疆面孔,特别是具有火黎部特征比如纹身和配饰的可疑人物出入!”
“是!老奴这就去办!”赵德全领命,匆匆而去。
季萧玉坐回床沿,再次握住裴弦那只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手。
这一次,他眼中除了蚀骨的痛楚,还有心疼。
他坐在床边哭着说话,似是忏悔:“丝竹,对不起。我不应该答应你的要求,让你来围场,我耍耍性子,或许你也就不去了,那些谣言我真的无所谓……”
仿佛是对他誓言最微弱的回应,裴弦那长而密的睫毛,极其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笃…笃笃…笃… 三长两短,东宫最紧急的密报信号。
季萧玉眼神一凛,瞬间起身。明砚的手已无声按上剑柄,眼中寒光乍现。季萧玉亲自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窗外夜色浓重,寒风凛冽刺骨。
一个黑影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气息微弱紊乱,显然是拼尽全力九死一生才潜行至此。那人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充满惊恐和决绝的眼睛。
“谁?”季萧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警惕。
那黑影喘息着,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濒死的急促:“太…太子殿下…小人…裴宇莫公子…的长随…福安…公子…公子拼死…让小人…送来…此物…”
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东西,从窗缝里塞了进来。
油布上,赫然沾染着新鲜未干的血迹,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
季萧玉心头剧震,一把接过。触手坚硬冰凉,带着血的黏腻。
那叫福安的长随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周伯…腊月初七…子时…亲眼…看见…陈…陈侍郎…和老爷…在…在清晏阁…西暖阁…密…密谈…逾时…就在…公子受寒前夜…让…把这个…给…殿下…证…证据…”话未说完,他身体猛地一软,顺着墙壁滑了下去,再无生息。窗外的暗卫迅速将其拖入更深的阴影中。
季萧玉猛地关上窗户,心脏狂跳如擂鼓。他迅速打开那沾满血迹的油布包裹!
里面,是一块断裂的边缘锋利的黑色瓦片。瓦片内侧,用烧焦的木炭,极其潦草却力透“纸”背地写着一行小字:
“腊月初七子时,陈和裴密晤清晏阁西暖阁。周目击,留瓦为凭。”
腊月初七。正是裴弦被罚入清晏阁的前一天深夜子时。清晏阁西暖阁,陈墨文与裴净思。
就在裴弦受寒的前夜,这两个人,在事发地点,秘密会面。周伯亲眼目睹,并留下了这块记载着精确时间的瓦片作为证据。裴宇莫拼死送了出来。
原来裴净思故意说给裴弦要杀陈墨文的话,是他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还是在威胁着陈墨文?
时间,地点,人证,物证,染血的铁证。
季萧玉死死攥着那块带着裴宇莫心腹鲜血的瓦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发出咯咯轻响。
陈墨文,裴净思。好,很好。
窗外的寒风凄厉地呼啸着,如同万千冤魂的哭嚎,疯狂拍打着窗户。
东宫寝殿内,地龙的火光在季萧玉眼中跳跃,映出愤怒。
次日午时,殿内地龙依旧烧得滚烫,空气干燥得灼人喉咙。
张院判捧着刚从八百里加急的影卫“枭”手中接过的紫檀木盒,双手因激动和紧张而剧烈颤抖。
盒盖开启的瞬间,一股霸道炽烈近乎狂暴的阳刚气息混合着奇异的草木辛辣味,猛地冲散了室内的药味和沉沉的死气。
盒内,静静躺着一株奇物:其形如灵芝,却通体呈现出一种炽烈到极致的赤红色,仿佛凝固的岩浆,表面天然生长着繁复而神秘的暗金色火纹,如同有烈焰在内里缓缓燃烧。
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觉到一股驱散阴寒的暖意。是火纹芝,历经艰险,终于到了。
季萧玉站在床边,看着那株仿佛蕴藏着一轮小小太阳的救命灵药,紧锁的眉宇并未完全舒展,但眼底深处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冰寒,终于被一丝微弱却无比真实的希望之光刺破。
他无声地深吸一口气,昨夜那无声滚落的滚烫泪水早已干涸在脸上,留下冰冷的痕迹,此刻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破开迷雾的凌厉。
“院判,”他开口,声音因长久紧绷而沙哑,却异常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按方配药。孤要你,务必救他。” 目光扫过那株火纹芝,如同看着撕破黑暗的唯一曙光。
张院判捧着火纹芝,如同捧着千钧重担,又似捧着绝境中唯一的生机,重重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发颤:“老臣…必竭尽所能,请殿下放心。” 他知道,这不仅是救命的药,更是太子殿下心中的希望,否则一尸两命。
明砚紧绷如弓弦的身体,在看到那株赤红灵芝的刹那,也几不可查地放松了一丝。
他紧握剑柄的手微微松开,目光依旧牢牢锁在裴弦身上,但那份不死不休的守护之意中,终于也掺入了一丝微弱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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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的小宝,我前几章已经改了,为防止不理解裴弦的角色,请小宝们重新观看,不想浪费时间的小宝,我在这直接说:改的几章是裴弦的视角展开。他是有阴暗面的,陈墨文和裴弦的矛盾是有裴弦的原因在的。他要离开裴府,他要动起来,他要寻找人去救他[抱拳]
还有就是裴净思和陈墨文合作的原因
这里想揭示一下权谋场上的冰冷逻辑
血书是利器,也是催命符。陈墨文怀揣此物,如同怀抱炽炭。裴净思老谋深算,既然敢让他整理旧文书,未必没有后手。当陈墨文拿着血书走出书房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踏入了更凶险的棋局。裴净思的“宽厚”与“体恤”背后,是**裸的威胁与试探:要么合作,要么死。
对于裴净思而言,陈墨文这个“活证据”比死证据更麻烦。杀掉他容易,但可能留下线索,也可能激化矛盾。不如将其纳入掌控,为己所用。陈墨文年轻、有才、有复仇的强烈动机,这些都可以转化为对付政敌(尤其是可能威胁到裴净思的季岑秋势力)的武器。给他一点希望,一点甜头,让他成为自己棋盘上的一枚卒子。
陈墨文看透了这一点。他明白,此刻撕破脸只有死路一条。与其玉石俱焚,不如虚与委蛇。接受“合作”,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选择。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需要利用裴净思提供的资源和庇护,去壮大自己,去验证血书之外的信息,去等待最佳的复仇时机。他将计就计,表面顺从,实则将每一次接触、每一次“合作”都视为收集裴净思新罪证、了解其势力网络的机会。这是一场与魔鬼的交易,他出卖暂时的仇恨宣泄,换取生存和未来复仇的资本。他心中的恨意只会因这种屈辱的合作而更加炽烈,但他学会了将恨意深藏,化为更冷静、更致命的谋划。他们的“合作”,是毒蛇与猎手的共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铁证和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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