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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刚过,天光未透,宫门在沉滞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推开。
冰冷的铁甲在熹微晨光下泛着森光,禁军如无声的潮水涌出宫门,脚步踏在坚硬的御道上,发出沉重而整齐的轰鸣,碾碎了黎明前最后一点死寂。
肃杀之气,比寒冬更深彻骨髓。
金銮殿上,彻夜燃烧的蟠龙巨烛淌下凝固的烛泪。
皇帝的手按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浑浊的眼珠缓缓扫过殿下黑压压跪伏的臣子。太子立于御阶之下首位,玄色储君常服衬得他气势凛然。
紧挨着太子的下首,便是二皇子季岑秋。与太子深沉内敛的气质截然不同,季岑秋虽也身着皇子朝服,眉宇间却天生带着一股明朗的朝气,此刻他努力绷着脸,做出严肃恭敬的模样,但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亮晶晶的眼神,还是泄露了几分少年心性。
当皇帝的目光扫过裴弦时,季岑秋的视线也忍不住关切地瞟了裴弦一眼,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捻了捻袍角,泄露了努力维持的严肃下那点初临大事的不安与躁动。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似淬了冰的刀子,一字一句,剐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陈墨文,及其同党余孽,祸乱社稷,罪无可赦。传朕旨意。杀!裴氏一族,涉事者严查,余者……待勘!”
“杀”字尾音拖得极长,在空旷大殿里激起阴冷的回响。而“待勘”二字,却带着一丝微妙的余地,尤其是当皇帝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裴弦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时。
太子撩袍跪下,额头触地:“儿臣,领旨!”再抬头时,眼中再无半分温润,唯剩酷烈锋芒。
季岑秋也连忙跟着跪下,动作利落干脆,口中响亮应道:“儿臣遵旨!” 只是他低垂的眉眼间,闪过对裴弦处境的担忧,以及对即将到来的“剿杀”行动本身的一丝紧张的情绪。
殿外,禁军的铁蹄踏破京城的薄雾,奔向预定的府邸。整个京城,在年节的余烬里瑟瑟发抖。
裴宇莫跟在父亲和嫡母身后,脚步沉重地走出宫门。
他脸色灰败,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如潮水般涌向自家方向的铁甲洪流,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没有像尚姝那样怨毒地瞥向裴弦,也没有像裴净思那样失魂落魄,只是沉默地承受着这份早已预见的属于裴家的末日审判。
对父亲的憎恨和对自身过往的悔愧,在此刻化作了冰冷的麻木。
他知道,裴家完了,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那个他曾经敬畏如今只余厌弃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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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在狂暴的撞击下轰然洞开。
门栓碎裂的木屑四溅。冰冷的甲胄反射着门外透入的惨白晨光,如刀锋般切割开府内惶惑的死寂。
手持利刃的禁军鱼贯而入,沉重的脚步声踏碎了府邸残存的最后一丝安宁。
“奉旨查抄!府内人等,不得擅动!”
厉喝声在庭院中炸响,惊得檐下几只寒鸦扑棱棱飞起,留下几声凄厉的呱噪。
裴府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与恐慌。女眷的啜泣、仆役的惊叫、兵卒粗暴的呵斥与器物翻倒碎裂的刺耳声响交织在一起。
裴净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脸色煞白,身体摇摇欲坠,全靠身边老仆搀扶才勉强站立。
当家主母尚姝更是花容失色,强作镇定,却掩不住眼底的惊惧,她下意识地看向裴弦的方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毒——若非这个庶子与季萧玉牵扯不清,裴家何至于此?
裴宇莫站在稍远的地方,冷眼看着父亲的狼狈和嫡母的怨毒。
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身体僵硬地贴着廊柱,仿佛想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当尚姝的目光扫过他时,他迅速低下头,避开了那带着责难和求助意味的视线,心中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不愿,也绝不会再为父亲做任何事。
在一片兵荒马乱中,裴弦却如激流中的磐石。他一身素净常服,立于正厅廊下的阴影处,静静看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卒粗暴地翻检着书房库房,珍贵的古籍字画被随意抛掷,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他脸上既无惊惶,也无愤怒,只有一片沉静的湖水,倒映着这兵荒马乱的景象,仿佛这一切喧嚣都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那惯常挂在唇边能融化霜雪的温柔笑意,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疏离与冰冷。那份温柔,是锁在心底只对一人开启的秘匣。
混乱中,领队的禁军校尉手持卷宗,目光如鹰隼般扫过裴府众人,最终精准地落在裴弦身上。
他大步上前,态度却比对待其他人时微妙地缓和了:“裴二公子,圣上口谕:裴弦有功于社稷,查抄期间,可于东厢静室暂避,不必受此惊扰。”
这道口谕如同投入沸油中的一滴冷水,瞬间让嘈杂的庭院安静了片刻。
尚姝眼中的怨毒几乎化为实质,裴净思则复杂地看着这个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儿子。裴宇莫猛地抬起头,看向裴弦,眼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有震惊于皇帝对庶弟的特别保全,有更深的愧疚,也有连他自己都未意识到的庆幸。至少,裴弦暂时安全了。
裴净思从牢狱中刚被放出来,以为终于获得自由,原来是更大的深渊。
裴弦闻言,微微躬身,姿态恭谨温雅:“臣,谢陛下隆恩。” 声音不高,清晰平和,听不出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或得意。
他抬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校尉,那眼神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澄澈:“只是,父亲年迈体弱,受不得惊吓风寒。”
“身为人子,不敢独居静室,愿侍奉父亲身侧,望军爷行个方便。” 这份孝心的表达,合乎礼数,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更像是一种冰冷的责任履行,与他心底深处为季萧玉安危而生的焦灼截然不同。
校尉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那里面没有祈求,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陈述。
想到皇帝的特意保全,校尉略一迟疑,点了点头:“公子孝心可嘉。请便。” 他挥手示意,两名兵卒上前,看似保护,实则隔离般将裴弦和几乎瘫软的裴净思“请”到了相对僻静的回廊角落。
兵卒的看守在几步之外。裴净思惊魂未定,身体仍在微微颤抖,浑浊的眼中满是绝望与不解,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
裴弦稳稳地扶着父亲的手臂,指尖是温热的,但那热度并未传递到眼神里。
他微微俯身,靠近父亲耳边,声音低柔,语调平缓,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安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父亲勿惊。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陛下既言待勘,裴家根基尚在,风波过后,自有转圜。”
这声音温和,却像精心调制的温水,不冷不烫,恰到好处地完成安慰的任务,却流不进心底。他清晰地感知着父亲手臂的颤抖,那恐惧如此真实,却丝毫不能在他心中激起半分涟漪。
他的心绪,早已飞越重重封锁,落在那人可能面临的刀光剑影之上。
就在裴净思被这安慰弄得更加心神不宁时,裴弦扶着他手臂的手指,在宽大袖袍的遮掩下,极其轻微而精准地在一个瞬间,屈起指节,在老人臂侧某个位置,用力按了两下。
裴净思浑浊的眼中猛地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更深的茫然和一丝锐利的精光。
他借着儿子的搀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腑都咳出来,身体也随着咳嗽剧烈地摇晃。
“父亲保重!”裴弦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他转向看守的兵卒,语气恳切,“军爷,父亲急喘旧疾犯了,烦请通融,让管事取常备的丸药来!”
看守的兵卒犹豫了一下,看向校尉方向。
校尉正忙着清点,不耐烦地挥挥手。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连忙小跑过来,脸上满是惊慌。
裴弦将虚弱不堪的父亲小心地交到管事手中,在交接的瞬间,裴净思被袖袍覆盖的手,在管事臂膀内侧,同样以极其隐蔽的力道,按了两下。
信息,就在这看似寻常的侍疾与混乱中,无声地传递了出去。
整个过程,裴宇莫都冷眼旁观。他站在回廊的另一端,清晰地看到了父亲那剧烈带着表演性质的咳嗽,也看到了父亲与管事之间那极其短暂而可疑的肢体接触。
他心头雪亮,父亲又在试图传递什么了。一股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他别开脸,看向庭院中被践踏的积雪,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保护父亲?不,他只希望这一切尽快结束,父亲能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应有的代价。他唯一担忧的,是裴弦会不会因此受到牵连。但这个担忧也必要了。
冰冷甲胄的缝隙里,一条无形的线,已悄然绷紧。而裴弦,这个被皇帝特意保全的人,安静地立在回廊的阴影里,目光扫过尚姝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又落到庭院中被粗暴翻检的箱笼上。
那里,永远不会再有母亲聂皖的任何旧物了。他眼中依旧平静无波,唯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幽邃。
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人离去前紧握的温度,在这肃杀冬日里,成为支撑他所有冷静的唯一暖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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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裴府被禁军团团围住,如铁桶一般。
巡弋的火把在府墙外流动。
府内虽不再翻箱倒柜,但压抑的死寂和无处不在的监视,比白日的喧嚣更令人窒息。
裴弦的院落深处,书房的窗户紧闭,却透出一点极微弱的烛光。
他端坐案前,面前摊开的并非紧急军报,而是一卷古旧琴谱。
修长的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缓缓移动,指尖偶尔在某个特定的减字谱旁停留,留下一个指甲压出的微小凹痕。
烛光映着他专注的侧脸,那线条在光影下显得格外冷硬,唯有在目光触及琴谱上某处熟悉的指法标注时,眼底深处会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柔光。
那是季萧玉曾与他探讨过的指法,带着那人独有的气息。
琴谱的空白处,墨迹新干。
他提笔蘸墨,并非书写密信,而是在谱旁批注着。
“此处宜缓,如寒潭凝冰,蓄势待发”。每一个字的笔锋转折,都暗藏玄机。落笔到“凝冰”二字时,笔尖顿了一下,一滴极小的墨点晕开。
他随即流畅地继续书写,将那点微澜完美地融入笔锋。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个负责送夜宵的哑仆低着头,端着托盘进来。
他将一碗清粥和一碟小菜轻轻放在书案角落,动作熟练。
放下托盘时,他那布满老茧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拂过摊开的琴谱边缘,指尖在裴弦留下的那几处指甲凹痕上,若有若无地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裴弦的目光依旧落在琴谱上,头也未抬,仿佛全神贯注于指法的推敲。
只是在那哑仆躬身退出即将合拢门扉的瞬间,他执笔的手腕几不可查地微微一抬,笔尖在“寒潭凝冰”的“冰”字最后一捺处,极其迅疾地多添了一道细微如发丝的顿挫。
门扉悄然合拢,书房内重归寂静。案上的烛火微微跳跃了一下。
琴谱依旧摊在那里,批注的字迹温雅隽永。
这卷承载着高山流水之音的雅物,在哑仆将它悄无声息地带离这座被围困的府邸辗转送入季萧玉手中时,已然变成了指向陈墨文最后藏身巢穴的催命符箓。
温雅乐理之下,是淬毒的锋刃。
皇帝的特赦,成了他传递情报最完美的掩护,亦是传递那份无声牵挂的唯一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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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
震天的喊杀声撕裂了京郊荒山死寂的黎明。
惊鸟炸起,扑棱棱遮蔽了一角惨白的天光。
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草木焚烧的焦糊味,弥漫在湿冷的空气里,令人作呕。
陈墨文最后的据点,一座废弃多年的山神庙,此刻已成人间炼狱。
残余的死士状若疯虎,挥舞着刀剑做困兽之斗,血花在刀光剑影中不断喷溅。
季萧玉一身玄甲,立于战阵后方,甲胄上溅满暗红的血点。
他手中长刀斜指地面,刀尖滴落的血珠连成一道细线。
他目光死死锁定着庙宇残破的正殿深处,脑海中闪过那卷琴谱上精准的标注。
裴弦的情报,分毫不差。
当目光扫过那点微不可查的墨渍,他读懂了。那是提醒,是关切,是独属于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密钥。
冰冷的甲胄之下,心尖仿佛被那墨点烫了一下,握着刀柄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冰冷的金属似乎也汲取了那一笔传递而来的温度。
殿内,陈墨文倚着倒塌了一半的神龛,大口喘息。华丽的锦袍被血污和尘土浸染得辨不出颜色,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正汩汩涌出温热的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他身边,最后几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已悉数倒在了血泊之中,尸体尚温。
脚步声沉稳地踏过残砖碎瓦,一步步逼近。
季萧玉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逆着外面透入的、被烟尘搅得浑浊的光线,如同一尊冰冷的铁像。他手中的刀锋抬起,遥遥指向陈墨文的心口,那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得意,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执行命令的冰冷。
死亡的气息,冰冷刺骨。
陈墨文咳出一口血沫,脸上却奇异地浮现出一丝近乎恍惚的笑意。
那笑意里没有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片澄澈的被血染红的释然。
他涣散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逼近的刀锋和季萧玉冰冷的脸,穿透了这弥漫着血腥和绝望的破庙,落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时空。
所有的恨意、野心、算计,在生命流逝的尽头,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心底深处最纯粹的那一点暖意。
幽静的书斋窗外,是连绵的春雨,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发旧的袋子里装着枇杷叶,散发出微苦的清香。
那时,陈墨文已浸染了江湖血腥与阴谋气息。
少年裴弦,这个后来者,安静地坐在窗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正捧着一卷书轻声诵读。
炉火的微光映着他柔和的侧脸轮廓,仿佛晕开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少年的声音清朗温润,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
他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衣角上,没有惊惧,没有厌恶,只是轻轻放下书卷,温言道:“陈墨文,外面雨寒,喝杯热茶驱驱湿气吧。”
那声音里的关怀,纯粹得不掺一丝杂质,像一泓清泉猝不及防地涤荡了他满身的污浊,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安宁。
那杯茶的温度和少年清澈的眉眼,是他此后无数个冰冷长夜里,唯一能握住的虚幻的暖意,是他颠沛流离浸透阴谋与血腥的一生中,唯一一缕不掺杂任何目的与算计的光,温暖得如同虚幻的救赎。
当然陈墨文也不得不认清,和裴弦的那段时光,是裴弦算计好的。
他不甘……
季萧玉的刀锋,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阻滞地刺入。
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陈墨文身体猛地一弓,瞳孔骤然放大,映出季萧玉毫无表情的脸。
然而,那抹恍惚的笑意却凝固在他染血的嘴角,甚至加深了几分,带着一种彻底的解脱与满足。
他嘴唇翕动,发出微弱如蚊蚋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气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幸福的叹息:
“裴弦……那年……书院里的茶……真暖啊……”
滚烫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溅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
他眼中的光芒彻底熄灭,身体软软地滑倒在神龛的废墟旁,脸上那抹带着纯粹眷恋的微笑,凝固在死亡降临的瞬间,成为这里最诡异也最苍凉的一笔。
所有的爱恨情仇,都化作了对那一缕纯粹温暖的永恒怀念。
季萧玉漠然抽回长刀,粘稠的血顺着刀槽蜿蜒流下。
他看也未看地上那具尚带余温的尸体,转身,大步踏出这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破庙。
殿外,厮杀声已渐趋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胜利者粗重的喘息。
陈墨文最后的话语消散在血腥的风里,未曾在他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那只是一个将死之人的呓语。
他心中唯一清晰的念头,是尽快结束这一切,将“事毕,无恙”的消息送回那座被围困的府邸。这简单的四个字,是他此刻唯一想也唯一能穿透重重阻碍,送达对方心间的慰藉。
他的平安,是给予那人最好的回应。
山风呜咽着穿过破败的庙宇,卷起地上的血腥和尘埃,也卷走了一个枭雄一生中仅有的关于纯粹温暖的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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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府庭院深处,那株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下。空气里还残留着兵戈过境的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
禁军虽已撤走大半,但府邸依旧笼罩在森严的监视之下,死气沉沉。
裴弦独自立于树下,指间捻着一串温润的檀木佛珠,颗颗圆融,触手生温。
他微微仰着头,目光似乎落在老梅嶙峋的枝干上,又似乎穿透了厚重的云层和府墙的阻隔,投向京郊荒山的方向。
清俊的侧脸在暮色四合的天光里,显出一种玉石般的冷硬与寂寥。
陈墨文的名字和结局,在他心中激不起半点涟漪,如同拂过水面的微风,了无痕迹。
那份曾给予陈墨文错觉的温和,早已随着对方踏入歧路而彻底封存,如今那片冰封的湖面下,只涌动着对另一人的炽热暗流。
明砚借着暮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数步之遥的阴影里,垂首,声音压得极低,仅容两人听闻:“公子,城外事毕。陈墨文,伏诛。太子殿下……无恙。”
当“太子殿下无恙”几个字传入耳中时,捻动佛珠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那停顿极其短暂,仿佛只是珠面过于光滑带来的一次小小凝滞。他依旧维持着仰望梅枝的姿态,仿佛听到的只是无关紧要的日常禀报。
“知道了。” 声音温和平淡,如同在谈论今日的天气。但在吐出这三个字时,他将那份几乎要冲破桎梏如释重负的叹息强行压下。
“……如此便好。” 这句几乎低不可闻的补充,像一片羽毛轻轻落下,是他此刻唯一能给予的最私密的回应。
陈墨文的死,尘埃落定,不值一提。唯有“无恙”二字,重逾千钧。
侍卫躬身,如同融入地面的影子,无声退入更深的黑暗中。
庭院彻底静了下来,只有远处巡逻兵卒的脚步声隐隐传来。
在回廊的转角阴影里,裴宇莫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明砚的禀报,看到裴弦那微不可察的停顿,也听到了那声轻若叹息的“如此便好”。他知道,这场风暴暂时过去了,太子无事,裴弦也无事。
他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但随即涌上的是更深的茫然和孤寂。他与裴弦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往事鸿沟和此刻家族倾覆的废墟。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上前说些什么,或许是道歉,或许是询问,但最终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将身影更深地缩进廊柱的阴影里,如同一个不被需要的旁观者。
暮色沉沉压下,将梅树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也笼罩了裴弦颀长的身形。
他缓缓收回目光,摊开掌心。
那串温润的檀木佛珠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散发着宁和的微光,与这肃杀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串着珠子的丝线,据说是高僧加持过的天蚕丝,坚韧异常。
他指尖轻轻拂过圆润的珠子,动作轻柔,如同抚过最珍贵的宝物。
然而,当他重新捻动佛珠时。
一声无比清晰的断裂声响起。
串着佛珠的坚韧丝线,竟毫无征兆地从中崩断。
数十颗深褐色的檀木珠子瞬间失去了束缚,叮叮咚咚,争先恐后地坠落,砸在树下冰冷的泥土上,又四散弹跳开去,滚入尘埃和枯草之间,如同骤然溃散的念想,也像一场无声的祭奠,祭奠那个痴妄的幻影,也祭奠这虚假的平静。
裴弦的手,悬在半空,保持着捻动的姿势。
他缓缓低头,看着脚边那些滚落的珠子,看着它们沾染上泥土,最终静止不动。
暮色将他完全吞没。
他脸上依旧无悲无喜,唯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眼底深处,仿佛有比这沉坠的夜色更浓重东西,随着那断裂的丝线,无声地弥漫开来。
皇帝的恩典如丝,可断。陈墨文的性命如珠,可弃。
这庭院里的死寂,不过是风暴眼中,短暂而虚假的安宁。
断裂的佛珠散落一地,而他,已踏过其上,目光投向更远处的迷雾。
风暴将至,唯你安好。这冰冷的棋局,我替你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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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告诉大家一个事实,我在刚设计这篇小说的时候,陈墨文原来是男主,然后订的是男二上位的戏码,但是陈墨文这个性格不适合或者说不配当男主哈
当时纠结的是到底谁是男主,然后我朋友说哪个戏份多哪个是男主,emmm我想了想还是季萧玉吧。他们原来没有表字的,接着我突然想起来古代有表字,然后改了又改,写到这里大概这篇文的一半写完了
我发这篇文章只是感慨,希望大家不要拆官配[抱拳]感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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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剿杀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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