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此时安娜打来电话，刚接起电话就听到她的哭声，他着急地问喊着她的名字问怎么
了？
电话那头传来混杂的男声，他更为着急，脸色铁青，电话又在此时断掉。
他回拨回去，却只是一阵忙音。
安妮看着他吓人的脸色，呆站在一旁不敢开口，他回头看到被吓到的安妮，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安慰道：“吓到你了？快安排小猫吧。我有点事要解决。”
安妮傻傻的点头，目送他走出家门。
见安妮关上了门，他转身朝自己家走去，手上不停拨打安娜的电话，进家门后径直朝着书房去拿证件。
就在他开车到机场时安娜的电话拨了进来，他顾不得将车停稳，急切地接起电话：“娜娜？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安娜已经收住了哭声，但还是带着哭腔，声音低低地道：“我没事，刚才有两个醉酒的男老师，来砸旁边有一个女老师的门，现在已经没事了。”
短短几字，项晨修心提到了嗓子眼：“报警了吗？现在怎么样了？”
安娜无力地坐在床上，低声道：“没事了。我想…”
她欲言又止，想说的话卡在嗓子里。
半晌没听到她的声音，项晨修明知道她想什么，却还是开口问道：“想什么？”
那头的她深吸一口气，似下定某种决心般道：“我想休息了，就这样吧。”
“想回家了”那几几个字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却还是变成了休息了。
项晨修不知该说什么，电话适时的挂断，再拨过去，又是无法接通。
他将车停稳，握着手中的机票，思索再三还是拨通教务的电话，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教务安排的是刘老师来代课，刘老师已经怀孕 6 个多月，挺着孕肚来到教室时全班同学都吓了一跳，王迪率先发问：“项老师也不带我们班了吗？”
刘老师温和笑道：“没有，项老师有点事请假了，我先帮他上一个星期。”
王迪努努嘴道：“这样啊，我还以为他也跟 Miss 安一样不要我们了。”
闻言刘老师忍不住笑道：“看来你们和项老师感情很深呐。”
王迪不再说话了，刘老师也不再打趣了，询问课代表项老师的上课情况，就开始上课了。
安妮整节课都在发呆，项晨修走之前给她发了信息，她在想他到底还会不会回来。
直到下课铃打响刘老师走出教室，几个男生的调笑声传入耳中：“这个姓刘的也太土了吧。”
王迪紧接着道：“理解一下了嘛，人家一个大肚婆。”
众人一阵哄笑，江洲下课经过，就看到安妮手扶着脑袋在发呆，他走进教室，哄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他轻声唤安妮的名字，一旁的段心语动动安妮的胳膊，安妮回头就看到站在门边的他。
他招呼着安妮出来，递给她一个深色的培训布袋。
安妮疑惑：“这是什么？”
江洲笑道：“新年礼物。”
她傻傻的准备打开，江洲急忙阻止她：“回去再开吧，快去上课。”她笑着点头，拿着袋子回到自己座位上。几个小女生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围住，好奇地让
她打开袋子看是什么。
江洲已经走远，她打开袋子，里面是一些精致的糖果和点心，应该是江洲老家的特产，几个女生艳羡的看着她，却也不好意思开口要。
王迪眼尖地瞥到，跨了几个座位到安妮身边：“哟，好意思吃独食呀？”
安妮没说话，只紧紧捏住袋子，僵持了半晌，她还是松开手从袋子里抓出一把递给王迪，王迪满意地笑笑，却没接过她手中的糖果，而是从她怀中夺过那个袋子，而后跑回自己座位，站在课桌上高高把袋子里的东西撒向众人，高呼道：“土妮请大家吃糖啦。”
众人欢快的抢着地上的糖果点心，刚才调笑刘老师的男生龙宇凑过来问王迪：“她不是
从乡下来的嘛，家里有什么关系啊？这么多老师对她好？”
王迪从桌上跳下来，拍拍手道：“你傻啊，没看人家名字已经从安妮变成夏安妮啦，肯
定是认了个有钱后爸了嘛。”
龙宇若有所思的道：“是个狠人，认个后爸连姓都改了。”
几人又笑作一团，这边段心语替安妮抱不平：“王迪她们真是太讨厌了。”安妮却仍旧不
敢多说什么，只把手中仅剩的一把糖果分给她。
而项晨修这边，飞机已经到了安娜所在城市的邻市，汽车昨晚办的托运可能还要 2 天
才能到，他离开机场去找了一个汽车租赁公司，租了一辆车前往安娜的学校，一路上弯道多，路况也不太好，整整开到第二天中午才到达乡里，又沿途询问村民才找到学校。
将车停在路边，走向学校，一个锈迹斑斑的大铁门，一个白底黑框的牌匾上写着“林乡
中学”。
他抬手扣了扣铁门上的锁，门卫老大爷操着一口本土话问他来干什么？
他不太听得懂，但也能猜到，告诉大爷是来找安娜老师，大爷也不太听得懂他的话，仍
旧开门让他进去。
看来询问只是一个例行公事，不论是谁，来干什么，大爷都会开门。
他道了声谢谢走进学校，这是他第一次走进乡村学校，破旧矮小的教学楼，坑洼不平的
水泥路，和门外泞泥的黄泥巴路相比已是极好的了。
正是放学时间，学生们一窝蜂的冲出教室，朝着食堂跑去，三四百人中，只有寥寥几人
穿着合身的衣服和不那么破烂的鞋子，其余的学生，不是大脚趾就是小拇指已经冲出了那藏
青色的布鞋，项晨修鼻头略感酸涩，转头看着那称作食堂的一小间平房，跟着学生们走进去，里面极其昏暗，只有一盏摇晃的电灯发出微弱泛黄的灯光照着地下几个塑料盆装着的炒白菜，炒土豆和青菜汤。
毫不夸张，这样的教学环境，项晨修上一次见还是在路遥先生的书中。
他实在难以相信，在 21 世纪的今天，中国的教育环境还呈现着如此两极分化的局面。
他默默退出，恰巧遇到刚下课的安娜。
安娜远远看见站在食堂门口的他，没有向往常一样飞扑过来，只是站在那里笑，傻笑，笑着笑着就捂住了唇。
明明才分开了几天、明明在一起的时候他显得那么不在意、明明分手的时候他那么决绝，可如今，他仅是听到她在电话里的一声哭泣，便坐着飞机开着车来到她身边。她如何不相信
妈妈说的，他还爱她。
和几个同事打了招呼，她带着项晨修往校外住处走去。
项晨修看着破旧的木门和那把形同虚设的小锁，问她：“没有更好的了吗？”
安娜笑笑：“如你所见，这里是最好的了。”
他坐在她的床上，太硬了，比平日里坐的板凳还要硬。
她从保温壶里给他倒热水，里面还漂浮着些许白色不知名杂质，思索半晌他问她：“要回去吗？”
安娜摇摇头：“至少得待完这半个学期吧。不然爸爸那里不好交待。”
项晨修勉强喝了一口水，道：“安爸爸那里我去说，如果你想回去的话不用担心。”
安娜把那杯水移开，问：“我回去的话就要结婚，你愿意吗？”
项晨修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把那杯水拿回手中，安娜笑道：“开玩笑啦，我暂时不想回去，这里就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女老师可以教英语，她下个学期就要走。如果我也走了这里就没有英语老师了。”
项晨修疑惑：“怎么可能会没有老师？每年有那么多毕业生找工作，乡村不是年年都在招吗？”
安娜无奈道：“我也是才知道，城里考试竞争大，谁都不想来乡村，没背景的就一直在城里耗着考试，有背景的就考乡村，现在不是要进编必考试嘛，只要考上了，就可以动用关系调回城里，或找个借口去城里交流，但是人事还在乡村学校占着，就没有招聘名额。本来加上我有四个英语老师的，但是有一个刚入职就怀孕请了产假，另一个，面都没露就直接调上去了。”
说话间林老师李老师和赵老师已经从食堂回来，几人看着项晨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林老师率先打招呼问安娜：“安老师你没去食堂吃饭吗？”
安娜站起身回道：“没有，今天我哥哥过来。”
转头对项晨修介绍道几位老师，项晨修站起身一一握手相互报了名字，寒暄几句便各自回了房间。
安娜问他：“你晚上回去吗？”
他看着安娜：“我请了一周的假。”
看着她惊讶的眼神，他突然笑了，伸手去摸她的头道：“走吧，我带你出去吃东西。”
安娜拿出前几天去采购时买的泡面对他道：“先对付着吃这个吧，我下午还有课。”
项晨修看着她手中的泡面，无奈的摇了摇头，他宁肯饿着也绝不吃泡面。
下午第二节课本来是体育课，但是体育老师去培训了，请不了其他老师代课就只能让代班主任刘老师来代课。
刘老师一进门就听到了一片哀嚎，安妮倒是无所谓，比起上体育课，她更愿意待在教室看小说，可是很少有人愿意像她一样。
比如王迪，没等刘老师开口她就先抱怨了：“一个星期本来就只有两节体育课，刘老师你怎么这么没公德心啊。”
讲台上的刘老师本是笑着进来准备让大家下去自由活动的，谁料遇上王迪这般说话，她瞬间变了脸色，对王迪道：“说话的女生，请你站起来。”
王迪见她面带怒气，也有点害怕，但还是硬着头皮站起来道：“怎么了嘛，我说的是事实啊。”
刘老师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心中怒气更甚，她用书本敲了下讲台，厉色道：“你说的什么事实？从我进门开始，我有说过一个字吗？你就认定了我要霸占你的体育课，再者，就算我要把这节体育课上数学课，你也没资格这样对我说话，尊师重教你懂不懂？不懂就下去把三字经抄十遍给我。”
班上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王迪的脸色涨红，半晌没说话，刘老师继续道：“除了你，其余同学全部下去操场自由活动。”
她似乎是动了气，用手抚着自己的肚子喘气。
安妮经历过妈妈的那次生产，是十分惧怕的，所以在所有同学都走光后她走到刘老师跟前轻声道：“刘老师，你别生气，要不要我给你接杯水？”
刘老师看着眼前的女孩，笑道：“麻烦你了，我的杯子在这里。”安妮接过杯子去给她接水，她说了谢谢便回了办公室，安妮是不敢和王迪共处一室的，所以她也匆忙的跑向操场。
项晨修去听了一节安娜的课，又在其余老师的邀请下去听了一节数学课和物理课。
他是想过这里的教学环境糟糕，但是想象远比不上眼前。
真心求学学生一脸渴求的吸取知识，而顽劣的却明目张胆的在课堂上睡觉打纸牌。项晨修发现学生男女比例严重失调，一个班上 80 个学生，只有 20 左右个女生。
初三的有些女生却在课堂上谈起了结婚事宜，才 15 岁的年龄，一脸憧憬的与同伴讨论着婚嫁之事，项晨修连讲台上老师的课都没听进去，心里大为震憾。
他班上的孩子，到了初三的时候，应该也是 15 岁了，好学的在考虑要去哪所高中，调皮的也只会考虑如何躲避父母去游戏厅。怎么也不会想到婚嫁吧。
他内心深处闷闷的，那些谈话像一块石头压着他。
上完课和安娜去食堂吃晚餐的时候，他看着用塑料盆装着的饭菜更是全无胃口，安娜本意也没想在食堂吃晚餐，只是带他去看看环境，项晨修提出开车去外面吃饭，安娜点点头。
两人一起去门外开车，恰巧遇见校长和两位位老师。
三人看见那辆车，姓张的女老师和姓王的男老师艳羡的目光**裸的传出，校长问安娜：“小安老师的男朋友来啦？”
安娜笑着否认，将项晨修介绍给几位老师，项晨修客气的邀请三人一起去吃饭，谁料几位竟然应承下来，他巧妙地收起脸上的尴尬神色，替三人打开车门。
吃饭的地方是街上唯一一家餐馆，卫生条件自然是没有的，项晨修看着墙上的菜单点了几个菜，又请几位老师点了几道，一桌菜就完成了。
王老师要了几瓶啤酒，项晨修推辞不过，想着这地方估计也没什么人查酒驾便也陪喝了几杯，席间项晨修和校长还有王老师交谈着这所学校的发展史。
张老师则和安娜介绍着校长和王老师，并和安娜聊着她的过往。
校长是本地人，中专毕业，王老师也是本地的，但是是新一代教师，学历是师范生，而张老师则是云县的，在四年前考到林乡，那时条件比现在更为恶劣，同期的老师们都想尽办法调回了城里，就她一人没钱打点而留在此处，一个外地女老师在当地是极容易被村里的恶霸地痞欺负的，张老师在遇到几次刁难而又对回城无望后选择向王老师示好寻求庇护，在校长等人的撮合之下就结了婚。
安娜问她：“你后悔吗？”
张老师看着有些醉意的王老师道：“有什么用呢。去年听有个老师说花五万块可以找人调去城里，我偷偷向我爸妈借了钱，钱到手却又不知道谁能办这个事，辗转找了几番人，前后花了两万多，最后才把那五万块送到人家手里，结果不到几个月那人就因为受贿被抓了，我的钱就这样白白打了水漂。”
安娜知道她说的是谁，也同情她的际遇，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喃喃自语道：“我是农村出来的，羡慕城市，但我并不是爱慕虚荣的人，什么样的生活我都能过，可我的孩子，她明年就三岁了，城里的孩子三岁就上幼儿园了，可我们这地方，哪里来的幼儿园，而且教学环境这么糟糕，你也看到了，学校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并不是因为村子里女孩子少，而是重男轻女导致的，那些家长宁愿让背着刀具染着黄毛的男孩子来读书，也不愿把乖巧的女孩子送到学校，女孩子们在 15 岁就被高额彩礼卖出去，再继续过着她母亲一般的生活。我的女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能长成什么样，我努力把一个个想读书的孩子送出大山，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即将陷入这团泥沼之中。”
她泛起的泪水，安娜轻拍她的肩头，喉头发紧。
那边校长借着酒劲开玩笑道：“今年还没有数学老师下来呢，项老师愿不愿来我们这小地方啊？”项晨修本就没喝多少，此刻却也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推诿道：“看上面安排，我没什么能力调动自己。”
校长又打着哈哈说起了其他。
安妮晚上回家去看了看项晨修的家，想着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应该是不在家的。转而回了自己家，朱阿姨做好饭菜已经走了，她女儿选择回家住了，所以她以后会提前把饭菜做好，早跟安妮说过。
安妮躺在沙发上，小猫突然从沙发处钻出脑袋，安妮把她抱起亲了亲它的脑袋喃喃道：“还好有你，小咪。”
吃完饭是安娜开的车，王校长调笑道：“世道不一样了啊，女人能把车开得这么好。”
安娜笑笑没说话，把几人送回家，项晨修倚在副驾驶上，今天喝的不知是什么酒，头有点疼。
安娜停好车道：“下来好好休息吧。”
项晨修头疼的厉害，轻声道：“你去吧，我在车上。”
安娜闻言笑了：“你矫情什么呀，又不是没一起睡过。”
项晨修听话的下了车，随着她一起去了房间休息，安娜门前已经有了一壶热水，应该是赵老师帮忙打的，他这些天都会去食堂帮几个女老师打热水。
安娜将那热水给项晨修洗漱，两人躺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安娜不自觉往他身上靠去，他极为自然的把胳膊垫在她头下，将她揽入怀中，安娜将头轻靠在他胸前，几年了，她想念这种踏实感几年了，没想到在今天，这种环境下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似乎不太真实。
翌日项晨修随着安娜一起起床，看着安娜去门卫处签名打卡，门外有很多学生赶来，看着他们书包上的露水，应该是早早就起来赶路了，项晨修看着几个女孩子在班级门口停下，从书包里掏出一双洗得泛白的白布鞋，将脚上那双泞泥的布鞋在台阶上刮去厚厚的泥巴，再装回自己的书包里。
这样做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教室地板是光滑的水泥地，大家都不想把它弄脏。
早餐自然是没有的，项晨修陪着安娜饿了一早上，到了中午去食堂吃午饭时发现还有一部分学生甚至吃午饭的钱都没有，从书包里掏出早上在家中煮好的土豆，再拿出一小张不用的旧书本纸张包着的辣椒面，三五成群的就在教室津津有味地用起了午餐。
项晨修想上前，却又不想打破这份看着悲凉的美好，还是跟随安娜去了食堂，可是尽管很饿，看着两个做饭阿姨从彩色塑料盆里把饭菜舀到自己的碗中时四处滴洒的褐色汤汁还是吃不下。
安娜前几天来也吃不下，但这些天已经能勉强吃下几口，她看着项晨修那副模样就想到了自己刚来的时候，不免笑出了声，项晨修放下筷子问她：“笑什么？”
安娜吞下口中的饭菜，笑道：“难得见你项老师也有吃不下饭的一天有点好笑。”
项晨修也无奈的笑了，安娜继续道：“你试试嘛，不难吃，有点像我减肥时吃的减脂餐。
”
项晨修再次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确实不难吃，就像普通水煮菜上加了一点涮锅的油一样的感觉，除了一点淡淡的盐味，其余什么味道都没有，确实算不上难吃。
下午的课上完项晨修和安娜几人被初三的男生邀请去河沟里抓牛蛙，安娜十分新奇吵着要去，项晨修只得陪着。天色渐黑的时候男学生们提着小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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