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西斯和她的阿妈一样能干，不过几天就把王宫装点得堂皇漂亮。紧锣密鼓间，她手巧还给自己和尤朗做了婚服，青曲的服饰简单，但装饰用心，红色的婚服上绣满了代表幸福圆满的花朵，铃西斯将一些首饰拆了下来给尤朗做了一条宝石腰带。
宫殿里的珍宝已经被洗劫一空，尤朗从床底下翻出了个小时候藏起来的绿戒指，那不是很值钱的东西，铃西斯却很开心，戒指大了，她拿编了花样的金线串了起来挂在脖子上。
她牵着尤朗的手在婚礼前去给一些旧朋送酒，得知喜讯的人家会在门口挂起彩带表示同贺新人。
直到婚礼正式开始前，铃西斯才抛下尤朗独自一人去打扮自己。尤朗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前厅很热闹。
他躺着，放空的时候看到了穿着绯衣的张际朝他走来，心情复杂起来。
二人半响无言。
“要喝喜酒，请去宴厅。”尤朗故作轻松。
张际好像无事发生，走上前来替他抖开叠放着的婚服，准备帮他穿衣。
在这个世上，尤朗没有见过第二个比张际还懂照顾人的男人。
“我自己能穿，”尤朗一扯，镶了宝石的腰带跌落在地。
“这桩婚事是我上报朝廷的，论起来我算半个证婚人。”
他俩站在镜前，二人俱是红衣，荒唐得像对夫妻。
尤朗任由张际伺候着，他看着张际微微下弯的白色的脖颈。无论张际在沙漠待多久，他的皮肤依然白皙，与本土人迥然不同，永远是个外来客，他对尤朗的诱惑一如天外飞仙带来的绮思美梦，泡影罢了。
他曾经很想，很想……他觉得自己一定认识张际很久，很久了，久到他的生命走到源头仍不停歇。
尤朗开起玩笑，多余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诶你，你们那儿的官服都这么红艳艳的嘛！”
“不是。”
张际将一个豆绿色的香囊挂在了他的腰间，“这是我送给你的新婚礼物。”
尤朗想扯下来闻闻，想拆开来看看，香囊里是不是装着香樟叶。
“别动，封死的，等到没有气味了，你就丢掉吧。”张际整理了他的下摆，又给他带上了金子做的藤叶式样的额饰，“好了，去吧。”
这场婚礼和青曲的其他婚礼没有任何不同，铃西斯手上带着馥郁芳香的白色花串，头上胸前脚踝都挂满了尤朗没有见过的金饰。
他们已无直系亲人可以行礼，只一些旧朋说些祝词。
轮到张际，他说的是，“祝二位新人福寿绵长，白头偕老。”
张际平静的祝词像尖刀插在了尤朗心头，尤朗只能摸向了腹部的铜疙瘩，心慢慢平静下来。
仪式结束后，张际推说还有公务在身，没有参加宴席。
他们在宴厅里集体跳舞，边喝着祝酒，又到篝火边跳舞，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醉醺醺的红色。
尤朗的酒量不差，但这会儿也有些头晕，甚至有些恶心，他和铃西斯道歉，决定自己一人去吹吹风。
他走到城堡的高楼上，沙漠来的风吹得他清醒过了头。他拆下那个香囊，张际没有骗人，打不开，摸起来里面是硬的，包着什么东西，带着熟悉的香樟叶的香气。
他又从腰带处摸出了那片干枯的香樟叶，长叹一口气，也许北上入京的途中他可以看看香樟树长什么样。
他将那片叶子放入嘴里，嚼起来有点苦，有点辣，恰好抑制住了他心中的翻江倒海。
月亮照常升起，尤朗却不能再做那个尤朗了。
红烛垂泪，尤朗一人住习惯的房间里出现了许多铃西斯的痕迹，宫殿里热闹已经散去。
铃西斯今天非常美，她卸下了沉重的装饰，兴奋地说，“殿下，张大人送了我一套金饰，你今天瞧着我漂亮吗？”
“唔，”尤朗躺在床上，只见铃西斯羞答答地靠了过来，在她解落自己衣裳的瞬间，尤朗忙帮她扯了回去，“铃西斯别……”
“殿下。”她委屈地看着他。
“青曲王室已经不需要下一代了，我答应会保护好你，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做到，但这不行。”
“尤朗，”她气急，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这算哪门子的夫妻，侧过身背对着新郎躺下。
“等我们从京都回来，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人。”尤朗觉得自己在说些混账话。
果然，铃西斯将被子蒙过了头。
一夜无好眠。
第二天一早，铃西斯打起精神，给自己涂了红色的口脂，长发被编成辫子如花朵般盘在头顶。
新婚第一天造访的客人就是贵客，张际和他们说不日就要去京，须得准备朝贺皇帝的礼物。
铃西斯主动揽下采买的工作，被张际派出了宫去。
“我决定我们此行向东走水路先去江左。”殿内又只剩他们二人。
“听起来路更远的意思。”
“你不是一直好奇你那个铜像的本尊是谁吗？离年底还有很久，东行可以见见江南风光，那边有很多寺庙道观。”
“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但张际还记得，尤朗和他说自己小时候就对沙漠外风光的向往，他很聪明，学了好几种语言都在为以后出行做准备，第一站就决定以铜像为指南。
“既然顺路，又何必分轻重。”其实张际废了好些口舌说服使臣，又一力作保全权由他负责。
“那都听你的。”话毕二人愣住了。
尤朗和张际认识这两年来，这句话都快成了尤朗的口头禅，但自从那次出事以后，他们再没有过这种心照不宣的你往我随的经历了。
“那你好好准备吧，我去帮铃西斯看看，有些东西不耐放，不适合入京。”张际失去了来时的泰然自若，离开了宫殿。
此行之前，尤朗还有一件必做的事，他要去看看他的父母。
他划着船桨，在绿海里慢悠悠地荡。
落葬地在绿海的另一端，青曲落葬的习俗里，死者落葬的最后一程要由子女亲自划桨，但彼时他被绑了太久，四肢无力，是张际替他划的。相同的路径，这次终于是他一个人来的。
沙漠里，一切事物风化得很快，他上次在那个木碑上刻了好些字都看不清，一堆一堆的沙丘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他拿起铲子给每一堆都扫了一把沙子，他对着只有风声的墓地，大喊，“父王！母后！”
“你们儿子，来看你们了。尤朗来看你们了。”
“三天后，我就要见见那书里的汉地了，我不知道下次再来看你们是什么时候。”
“即使我去了远方，也希望风声能带去我对你们的思念。”
“我是个糟糕的儿子，也是个糟糕的王子。”
“到了天边，不要再为我烦忧。”
尤朗原地转了几圈，风从他的左边来，又从他的右边走。
“我接受了，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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