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ris回头，对她笑笑：“乔淇岸。”
两人对立。
惊讶于相隔这么远，毫无关系的两个人居然真的可以一模一样。
几乎复制粘贴的猫眼、厚唇，就算是她们的父母再生个孩子，都未必能生出这么像的。
要说不一样的地方。
Iris眼角有泪痣，眼睛也不是黑色，而是奇特的灰褐色。
Iris先开口：“我能请你喝杯咖啡吗？”
“别喝了，”乔淇岸还着急去租车，“你能不能跟曾隋好好谈谈。哪怕你有新生活了，认真分个手，别折磨不相干的人。”
她变得格外激动，捂着胸口，眼里闪过泪花：“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乔淇岸：？
不是抛弃他出国的初恋吗？
Iris讲，她家里做外贸生意，所以经常带着她搬家。
他们中学到初杨, 有天放学，看见几个小孩笑话曾隋腿不好，就把他们赶开。那天才知道他们是同年级，还刚好住隔壁，曾隋就每天等她一起回家。
她说到半截，点了碗变态辣肥牛鸭血土豆粉。
“一起嗦点吗？”
乔淇岸：“自己嗦吧。”
她实在没忍住，偷看了眼碗边溢出的红油。
刚下凡的高雅白月光？？
注意到她藏不住震惊的眼神，Iris不太好意思笑了下，脱掉她的白毛毛披肩以免弄脏。
“这才叫饭啊，我爸是西班牙人，欧洲那边厨子做饭就不是给人吃的。”
还以为她是中法混血，那曾隋请她吃的法餐干啥啊？？？
Iris嚼嚼嚼，接着说。
她在学校朋友一直很多，放学经常和人约去书店逛逛、喝喝奶茶，加上学校社团各种活动，很偶尔才能和曾隋一路回家。
曾隋不管，再偶尔他也在路口等着。
等不到就带点小礼物，花花、糖果、小饼干什么的，放她家门口。
起初父母也没太在意，青春期刚情窦初开，对小女孩有懵懂的好感很可爱，西语里也有类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说法。还因为曾隋腿上有残疾，让她多照顾他。
有次高一级的学长来班里找她说话。
周末在公园发现了一窝刚出生的小奶猫，想让她回去跟父母说，邀请他们一起，两家去野餐，顺便搭个过冬的小猫窝。
Iris喜欢小动物，但是总搬家不方便养，听了很高兴，一路上和学长开开心心商量周末聚餐。
曾隋从放学就在路口等她到现在。
当时他没有说什么，现在回想起来，他看学长的眼神是怨毒、仇视，不属于小孩子的眼神。如果给他把刀，他都不愿意选择干脆利落把人捅死，而是要一刀刀放血，把肉一片片切下来。
但是那时候她着急回家让父母给学长的妈妈打电话，根本没注意到这些。
周一上学，家里正好有多的牛奶，妈妈让她拿去送给小猫。
Iris到公园，从柔软的猫窝里，掏出血肉模糊，带虎斑皮毛的断肢。
父母接到电话吓得不轻。
回家路上告诉她，学长也出事了，说是体育课曾隋把他从单杠上推下去，摔断了胳膊。
曾父在校长和警察面前发誓，甚至用人格保证绝不是他儿子干的。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无论自愿与否，学长家里没再追究。
真的让他们决定卖掉房子搬家，是初二快结束的夏天。
期末考完最后一门，曾隋把Iris堵在天台，一定要送她一束鸢尾花。Iris不收，他就举起天台上堆的旧课桌摔向墙壁，动物一样怒吼着把花扯碎，还想去扯她的头发，掐她脖子。
好在天台门没锁紧，Iris跑下楼，去办公室找老师。
班主任带保安上楼的时候，曾隋提着根手臂粗的钢筋，从五楼开始，不管还有班级考试没结束，挨个教室踹开门找Iris。
Lopez先生来学校接到Iris，没有回家，直接送她和妈妈去机场，买最近的航班飞回马德里。
听说曾隋到处找人打听她去哪了，父母都不放心她再回初杨。在马德里读完高中，大学某次回来参加同学聚会，所有同学说起曾隋，都在说他爱了她十年；说她走后他有多伤心，翻遍整个初杨想找她。
甚至多事的人故意组局，要让他们再见面重修旧好。
他说两句爱情，旁人就都忘了他失控的样子，轻易原谅他和野兽没有分别行为。
可是Iris一直记得。
她也知道曼巴娱乐，看着每一个艺人的公式照都有她的影子，冠上她的姓名；那些像她的人经常被拍到身上有伤，有人还会突然消失。
她只觉得恐怖。
这次是家里有事，必须回来住几个月，人多的周末她都不敢出门。
生怕给人认出来再被缠上。
乔淇岸听完，只有一个问题：“你大学是学油画的吗？”
听说Iris学艺术，所以曾隋找高仿，喜欢从艺术院校开始。
Iris：“我学的计算机。”
“……”
行。
国籍、饮食、专业，没一样搞对。
就完全不熟呗。
Iris拉住乔淇岸的手：“能不能不要告诉别人我们见过面？我知道你们都在受折磨，我真的很想帮你。”
她拿出支票，“我可以给你一些钱。”
乔淇岸：“我更需要律师。”
“好。”她点头，“我家有律师，但是不能跟你联系。曾隋现在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如果他发现了，我们都有危险。”
一个愿意帮她处理所有证据，还不会泄密的，只能想到程曦
电话接通，程曦很快赶过来。
她们商量好新开个手机号，只通过程曦单线联系的对策。
听过她们的计划，Iris也同意乔淇岸开车离开初杨一段时间是最好的。但是她觉得，做样子是一方面，如果发现曾家一时没腾出手来找她，那就抓住机会离开初杨。
去别的省，出国，都可以。
Iris：“不要管合同、赔偿什么的，我联系律师帮你解约，如果他们要钱，我会打给程曦。”
她想帮乔淇岸租辆好点的车方便跑路，想想还是拒绝了。
长一样的人一起出现已经够显眼了，她拿护照租车更容易被记住。
“只要好好活下去，这就足够了*。”乔淇岸坐上车，摇下玻璃对她说。
Iris：“你也是。”
到学校天色已经黑下去，沿街亮起灯。
江续昼早就考完试，等了好久没见她来，抱着包坐路边生闷气。他半句话也不愿意多说，租来的思域又老又旧发动机还有噪音，加油站买的咖啡比洗锅水还淡。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雪后的夜空清朗洁净，扫雪车早就把路面为他们清扫干净，积雪整齐堆砌在道路两边足有一人高，形成终年难以消融的雪墙。
在这座银色的冰雪围城中打开远光灯。
【初杨市欢迎你】立牌迎面放大，又以极快的速度被甩在银白里，顺着风速后退缩小。
乔淇岸第一次感到轻松和自由。
要离开这了。
她靠在椅背上，点油门的力度又加重了点。
要跑得远远的，向温暖的南方城市前进。
她再也不是孤立无援，身边有爱人，有可靠的朋友，还有捡来的小狗，现在叫皮卡丘，过来蹭蹭她的手。
走走停停，在出发一周后到达淮溪古镇。
像Iris猜测的那样，曾家现在应付不过来，公司里根本没人找她，正好给了逃跑的空隙。
程曦还带来Iris的话，让他们别开同一辆车一直跑，如果调监控、查出入高速很容易发现。他们都喜欢这，可以在古镇停留几天，用江续昼的身份证换辆车接着走。
这么多天风平浪静，又快出省了，乔淇岸终于大着胆子从画展溜出来，离开江续昼自己在镇上闲逛。直到看见林海明为了不留指纹带上皮手套，骨髓里再次吹起凛冽的寒风。
“妹儿啊，你怎么永远这么麻烦。”
他附在她耳边，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告诉你肚里的孩子，上了黄泉路也千万别怪我，有人叫我不管用什么办法，把你弄回初杨。”
她躺在水泥地上，看着黑眼睛，突然意识到。
这段时间他早出晚归，没工作还能总出入高档会所，是在为曾隋做事。
也不光是为了曾隋。
因为件衣服就捕风捉影急着来做这件脏事，因为他最害怕的，就是乔淇岸生出孩子占了第一继承人的位置。
多好的设计，保住了富贵，还成功用救护车把她拉回初杨。
乔淇岸从抢救中醒来，相信有人帮她逃跑、找律师解约的事败露了。
去年Iris2号合同到期要解约，她已经见识过为期三个月，大规模、针对性的泼脏水。
套路都一样，先是有业内人士人爆料2号不敬业，就像初杨芭蕾舞团非要开除她。
如此大张旗鼓，明着打段校长的脸，就是连未来招生、交流，外带和棠元芭蕾舞团的合作全都不要了。
商人不赚钱了，只能说明有人给了更多钱。
两篇爆料都顺理成章引发了大规模挖黑料。
她不好好干活绊倒同组男演员，对镜头竖中指，采访让曼巴娱乐倒闭的言论全翻出来，添油加醋大肆宣扬。
又挖得那么有分寸，没有一个人能发现她的合约不是亲自签的，这四年一分钱没拿到。
去年的2号在这一连串操作下，不想被封杀追债，就只能继续留在曼巴娱乐。
乔淇岸不一样。
让她滚就滚吧，本来也没想在这个破圈里待着。
她找手机，只是想告诉程曦和Iris逃跑失败了，但是荀彻为了她，又忙到那么迟才回到医院，也不好任性跟他闹。乔淇岸连起来倒杯水都做不到，只能打开台灯陪他说话，劝他别去找警察了，有曾隋在背后，抓不住林海明也正常。
荀彻只让她别担心，交给大人们解决就行。
“这两天世道真乱，”他感慨，“淮溪连着两件大案子，他们也忙得晕头转向的。听说死了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凶手现在都没抓到。”
秦霜瞪了他一眼，荀彻自知说太多了，闭嘴低头扒饭。
乔淇岸听完，开始不停做噩梦。
干妈以为是腰疼睡不好，加上被网上的攻击吓到，每天晚上陪着她。
她自己知道，噩梦都是心里预感的映射。
一天晚上，秦霜睡着的时候偷出手机，预感果然变成了事实。
程曦已经好几天没跟她联系了。
她们约好按时发早晚安，从她住院那天就断了。
因为是单线联系，同时也失去了Iris和律师的消息，不知道他们那边怎么样，是不是也被找到了。
趁上厕所打给曼巴娱乐，问Iris7号最近的行程。
前台机械回复：“对不起，没有这个人。”
乔淇岸时间不多，捂住听筒，赶紧改口：“程曦。程曦最近请假了吗，我是她带的艺人，联系不上她。”
前台：“对不起，我们后台记录里没有这个人。”
她有点绝望，回病房路过办公室，在电视里看见一条新闻。
【男子闯入停机坪试图逼停飞机。】
路过的护士都在议论，现在的疯子越来越多了，这种人就该抓起来判刑。
打开手机找到同一条热搜，点进去还没看清，热搜就在眼前凭空消失了。
入春了，地气刚暖了几天，树尖嫩芽还未展开天又下起大雪，白茫茫掩盖路面，洗刷掉所有人车鸟兽的痕迹。
乔淇岸被颈椎上牵引束缚着，抹去玻璃上的雾气，也只能看到一方窗外的雪。
她用手指在玻璃上画了朵小花，希望Iris离这场倒春寒远远的。
棠元的医院外，再次遇到林海明带着股权转让协议找来。
他说：“我们敢做的事，你还不敢想呢。”
乔淇岸直接问他：“程曦是不是死了？”
他没说话，笑着把江棹月的半截发夹放进纸巾里。
洁白的餐巾纸，中心印着曼巴娱乐鲜红的眼镜蛇蛇头，像一滩血。
有答案了。
「游戏时间结束」
梦终于被叫醒了。
她永远都不是自由的。
累及旁人的灾星就该是孤立无援的，任何和她扯上关系、对她施以善意的人都没有好报。
她是该跑，但不该拉着江续昼一起跑；不该去问程曦姓名；也不该给付星泽投简历，妄想加入他的公司，给别人带来麻烦。
在她跑之前，急于找到一个比曾隋更疯更横的人保护江棹月，于是很快盯上纪楷言。
乔淇岸围着他转了一圈，决定赌一把，先问了句：“你这种富二代，认识一个人吗？”
“谁？”
她展开有猩红蛇头的纸巾：“曾隋，初杨人，跟你熟吗？”
“说归说别骂人，我怎么可能跟这种二百五熟。”纪楷言皱起眉，“你认识？”
“不认识。”她撒了个谎，“但是他想杀了月儿。”
他大为不解：“为什么？”
“看上了她了呗。你只要知道棠大的学生没有推人的爱好，这次就是曾隋做的，如果你真的对她有哪怕一点点感情，请你保护好她，保护好她的全家人。”
纪楷言低头看她：“那你呢？你不是她全家吗？”
乔淇岸：“不是了。”
“如果你真想帮我，就假装不认识，也别把这些话告诉任何人。”
她发现这人不仅更疯更横，还更犟。
一定要交换微信，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乔淇岸加完反手就把他拉进黑名单。
别连累他。
这边安排妥当，她回到初杨把公寓翻乱，卷走钱，带着行李箱和皮卡丘走到门口。
皮卡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要出门玩，激动地猛摇小尾巴。
乔淇岸抱着小狗回看公寓，突然摸到它后腿有一条疤。是第一天认识就为了保护她，被曾隋踢开撞到储物柜留下的。
连狗都会被她连累。
她想了想，把皮卡丘抱沙发上，最后亲亲小狗湿润的鼻头：“你是我认识最好的小狗。”
皮卡丘信任地舔舔她的手，好像真的能听懂她说话。
“留在这，替我陪着爸爸。”
在皮卡丘热切期待的目光里，一个人关上门。
更北方的檀萝没什么自然风光可看，但是有规模相当大的戏剧基地。如果棠元几条剧院街就被叫成戏剧村，那檀萝剧场区差不多是个戏剧直辖市。
每年有无数原创剧组涌向这里展演、交流，是几乎所有巡演的起点。每天都有剧组招聘大量装台工人、伴舞、跑腿打杂的助理，也是她能最快找到工作的地方。
躲在这，不担心林海明能很快找到她。
任何有文化有理想的地方他都不来。
曾隋闯进机场拦飞机以后，好像也在世界上蒸发了。
有组织的泼脏水停下，连曼巴娱乐都淡忘了她合约未满的事实，没人再想起过她。
事实证明反抗是没有用的，只希望他已经找到了新玩具。
附近偶尔闪过几次林海明黑色的影子，所以她从不敢跟任何人有交集，几周过去演出结束，剧组解散，就会去下一个剧院。好在找剧院临时伴舞、入场检票之类的活，不用被问太多真实身份。
有人问她叫什么。
乔淇岸就说：“乔岢。”
是她没见过的小舅舅的名字。
当然，也没再跟过去的家人和朋友联系过。
偶尔一次手误，把纪楷言从黑名单划出来，发现她离开以后，他每天都发照片。
虽然从来没得到过回复，也坚持发。
他镜头里拍的多数是江棹月。
她的伤恢复得很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平安地**文、在学校做演讲，不知道出于炫耀还是别的什么目的，纪楷言还特意发了张他们接吻的照片，用粉色爱心圈出来。
EDDA安排江续昼去北欧培训，结束以后他们一起在木屋里过了圣诞节。
纪楷言说，她不在的时间里，林海明的混混去找过她几次，没找到就再没来过。
没人打扰，原来小小的一间甜品店顺利装修好，变成二层楼的咖啡厅，还收养了经常来蹭饭的猫咪。秦霜早就受不了蛇和蜥蜴出现在家里，也一并搬去咖啡厅。
江续昼正式入职当上美术组组长的那天，纪楷言发来他们去新开业酒吧聚会的照片。
她终于没忍住，在网上搜了那家酒吧。
很怪的名字，“屠夫鸟”。
老板微博置顶是邀请客人给酒吧寄明信片。不管是远方的游子，还是偶然经停的旅客，下次回来，都能看到自己写的明信片展示在墙上，被陌生人回复过。
演出结束后乔淇岸到剧院门口拿了张明信片，背后印的她正在当不知名伴舞的剧目海报。
想想还是怕太显眼，就换了北国雪景。
江续昼不在身边，耳机里播放列表逐渐变成了他喜欢的刺猬乐队，每天循环《白日梦蓝》。
致：屠夫鸟
她想了想，提笔写：我想你了。
来自：刺猬
邮局在剧场区边缘，要走很久。
她还是每周都去，寄明信片似乎成了生活里唯一的娱乐。
迈过及膝的雪堆，乔淇岸突然想起，可能Iris不光和她共享了相似的容貌，连孤独感都是共通的。
初杨也有她的朋友和家人，也是她的故乡，但是她不敢回家，更不敢跟任何过去的朋友联系，遇到新的人也忍不住战战兢兢。她们很长时间以来只能是一个人，就因为她们都倒霉，遇到了个毁天灭地的二百五。
她扫开雪，把费力保护一路的明信片投进路边绿色邮箱。
合上盖子，摸邮箱顶部，发现刚放在那的手套不见了。
乔淇岸抬起眼，透过纷飞的雪粒，看见撑着手杖，高大肥胖的影子。
两年了。
风雪骤然深重呼啸掠过耳畔，曾隋站在不远处，握着她的淡粉色连指手套，笑起来。
对应闪回章节：70、71、76、77
*Hamilton- Non-Stop（Phillipa So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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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All You Wanna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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