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系好安全带，乔淇岸发动车子：“当然演啊，演完才有可能拿到赞助。你知道咱们账上剩多少钱吗？”
陆望弱弱猜了个数：“三块？”
差不多吧。
音为Music的合同佣金发下来了，但是节目下架了，拿不到后续广告和打投的钱。刨除掉前几个月的水电网费，补偿的工资，还有抢救漆美滢，公关，七七八八算下来，剧团账面上还剩不到十块钱。
现在负面消息基本都平息了，团内也没背官司，是时候努力一下。
虽然团员都是自动回来的，但也没有带大家去桥洞下面讨饭的道理。
陆望越听越觉得事态无比严峻。
出看守所十分钟，她想回去了。
江续昼点好餐，耐心等她们剪头发，做好全套汗蒸，洗得干干净净出来，他已经撑着下巴，对着满桌饭半眯着眼打盹了。叶珈莉看见他们进门，就晃高手里的柚子叶，站在椅子上高呼：“耶！”
她在室内还带了当季高奢墨镜，路过谁看了都得说句有病。
江续昼抬手把餐巾盖她脸上：“剩十块钱有啥高兴的？”
叶珈莉撅起嘴：“没亏嘛。”
“今天会议有三个议题，”他摊开笔记本，激情阐述起剧团发展，四周开皮皮虾的声音不绝于耳。
完全没人在听。
“有没有人理理我，”江续昼捏着纸巾，沾掉乔淇岸弄到脸上的酱汁，“小姐？”
乔淇岸把剥好的虾肉塞他嘴里，“我们听得很认真。”
Zoe频频点头，又抓起只龙虾尾。
他拖长腔调，不满地“哦”了声，散漫靠在椅背上，抓起一粒樱桃嚼，“那看来我也不用联系播客访谈了。”
乔淇岸胡乱抹了把嘴，想亲他，被嫌弃甩开。
江续昼高雅仰着下巴，逐根手指擦干净酱汁，用种格外为难的语气问：“不给钱。但是他们可以借专业录音室，给你们免费录原声带。乔小姐愿意吗？”
敢不愿意吗。
付星泽这个万恶的黑心资本家。
看综艺下架了，就想分一杯羹，把赞助和打投分成抢到手。他家正好有直播平台，定了个日子，让所有workshop入围的团，用直播的方式同时展演剧本，赞助也是投票高者得。
其他剧团早就铺天盖地的宣传起来。
鳞翅能不能参加都是今天才定的，最近出了名的幺蛾子多容易爆雷，连营销号都不乐意接他们的单。
这时候能露脸就不错了，谁还考虑钱。
“但是有个问题，”乔淇岸脱下一次性手套，胃里被焦虑填得臌胀，什么都不香了，“这次黑鹰文化不提供场地，咱们没有剧院。”
别的团要么有自己的剧院，要么能租的起剧院。
虽然这次安全事故和鳞翅剧团没什么关系，但是到底在他们名下的建筑里出事的。
现在还在做安全审核。
“所以大家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容纳尽可能多的观众，日租还低于十块钱，麻烦踊跃找我报名。”
她带着这个完全不无理取闹的要求，目光扫视一圈，落在猛嚼炸鸡的陆望身上：“陆姐？”
“陆姐不知道。”
斩钉截铁。
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没关系，还有时间，大家集思广益肯定有办法。”乔淇岸看了眼江续昼腕上的手表。
还有十八分钟截止填报信息。
非常充裕。
她情绪稳定地站起来，手臂优雅伸展越过餐桌。
抓住陆望的头用力摇，“快想啊别吃了！”
“我有主意诶，”叶珈莉举起手，“阿昼哥哥说我什么也不会，让我多看音乐剧，我这两天看了《律政俏佳人》还有《仲夏夜之梦》的露天演出，我们也不一定要在剧院里演呀。”
餐桌上不约而同安静了半分钟。
陆望都忘了把头从乔淇岸手里拿出来。
“你说露天展演？”梁玉首先托住惊讶的下巴，从震惊里回过神。
“怎么啦？”
“这也——”
Zoe一拍桌子，举起酒杯，“太聪明了吧！”
叶珈莉摇头晃脑站起来挨个敬AD钙奶，华丽的孔雀尾巴翘到天花板。
路过江续昼，特意撞他一下，“我变聪明了呀，对吧！”
江续昼嘴里“对对对，是是是”，表情看起来想辞职。
时间紧迫，再去找个人流大的地方，说服被挡生意的老板来不及了，演出还是定在荀彻的咖啡厅门口。
兜兜转转，再次回到咖啡厅。
乔淇岸双手向空中一抓，收住已经开始欢腾的氛围。
“那经纪人去申请集会批文，跟咖啡厅老板沟通。梁玉负责把他们洗干净打扮漂亮。”
梁玉做了OK的手势。
经纪人没说话。
趁大家不注意，俯身在她后颈快速亲了下，压低声说，“乔导工作的语气好性感。”
乔淇岸推他一下：“还没完，别跟领导套近乎。”
现在的卡司，叶珈莉还按原来演小机器人Iris10号，Zoe是店员和记者，程晨演巡逻员，这都没什么问题。
还剩个角色，SUN。
保护Iris10号，帮它通过图灵测试的重要机器人，也是贯穿剧本的线索*。
其实写初版剧本的时候也感觉到，团里为了综艺排名，高光都给到叶珈莉，容槿一直没太多展示声乐的机会。所以编曲特意准备了挺出彩的SUN独唱和二人和声，都是贴合容槿嗓音写的曲子。
本来想给她演的SUN，现在没人了。
乔淇岸再次充满希冀地看向陆望。
如果陆望上台，她顶舞台监督打光，演出就很稳。
陆望瞥她一眼，继续剥虾：“这个角色当然你演。”
乔淇岸：“我负责任的告诉你，我讨厌摄像机。”
“只能你演。”程晨说，“我全程和你在一起，我知道。”
声线清透。
安静的包间里，山泉击石般干净。
“你是Iris10号，但是SUN不止是程曦，很多个没人在意的Iris拧在一起，我们才能打败巨人。他们有的消失了，剩下的都失去了一部分原来的自我，你对太阳祈祷，想向世界证明他们存在过。”
良久，梁玉再次托住惊讶的下巴：“原来你能说完整的句子？”
程晨：“……”
卡司就这样定下来。
愿意跟他们合作的播客访谈，也是实时连线直播的形式，时间就安排在展演前几个小时。
江续昼和他们交涉过以后，录音室装饰了鳞翅剧团的蓝黑色蝴蝶团标，还提前给了几个访谈可能问的问题，无外乎是关于剧本，展演，综艺里的一些争议。
手里有江续昼写好滴水不漏的答案，他连该打招呼问好的点都标注出来了。
乔淇岸早背熟，答得有条不紊。
依次介绍过团员，主持人突然发问：“今天咱们录音室除了卡司们，还有一个安静的美女，能介绍一下吗？”
秦霜没想到会突然被问到。
原本以为没她的事，靠着钢琴休息，一时有点手足无措。
“她是，”乔淇岸接过话题，想了想说，“我妈妈，原声带和今天演出的钢琴伴奏。”
没钱请乐队和伴舞，就压缩了本来计划的乐队，只留最重要的钢琴、大提琴和鼓。
刚好秦霜有时间，下课就顺路来伴奏一下。
乐队剩下的部分也是散装的。
包括“有钱人家小孩会的他都会”的纪楷言，和“反正酒吧也不给钱，在哪敲鼓不是敲”的鼓手江续昼。
“你干妈是吗？”主持人几句话引出她同样散装的家庭情况。
“是的。”
澄清文已经被转发那么多吃，乔淇岸觉得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幸运的话，你出生的家庭会爱你保护你。但是不幸也没关系，有人告诉过我，‘世界上还有千千万万条路’，我们总有机会重新选择，遇到半路捡来的家人。”
她知道在直播，对着话筒适时打广告：“我爸爸是个很厉害的甜品师，一会来看鳞翅剧团演出，可以免费领小蛋糕。”
主持人笑起来，问了访谈的最后一个问题。
“咱们节目开播都有嘉宾自己起标题的传统，我们也很好奇，这期的标题‘你听到蝴蝶了吗’是什么意思？”
博客标题是和团员讨论出来的。
乔淇岸简单解释了下，在他们音乐剧人的心里，有一部经典中的经典，《悲惨世界》。
这部剧里，他们一致同意最经典的歌就是《你听到人民在唱歌吗？*》
“所以我们想致敬一下经典，就把‘人民’改成‘蝴蝶’，所以标题是‘你听到蝴蝶在——’”乔淇岸话音哽住。
难以置信重读了好几遍屏幕上的标题。
你听到蝴蝶了吗？
大脑发出尖锐的爆鸣，她错愕转向叶珈莉，问，“唱歌呢？”
叶珈莉最近顶替容槿，学着做会议记录之类的杂活，这个标题就是讨论完她记下，交给江续昼申报的。
估计江续昼也觉得有点怪，但是想着他们讨论出这个名字，自有他们道理。
于是唱歌没了。
叶珈莉愣了下，看了看屏幕，咧出标准的八颗牙，甜美地：“嘿嘿。”
“还笑，”乔淇岸忍不住卷起台本拍她头上，“唱歌节目，你把唱歌给我忘脑后了？”
透过玻璃，外面监视的工作人员毫无形象笑倒成一片。
主持人就不一样，她是专业的。
她捂着麦笑的。
江续昼在外面接他们回咖啡厅。
他肯定看了直播全程，开车一直扯着唇角，不把若有若无的笑放大得太放肆。
乔淇岸气鼓鼓卷起台本，也给他的大头来了一下：“你看着怪就不知道问我？”
“不是你说的，少质疑领导的英明决策吗？”
江续昼停下车，帮她拉开副驾驶门，请乔导下车。她站起来，被扯了下腰圈进怀里，“行，那我问问你，你确定吴轻鸢找的免费伴舞靠谱吗？”
“什么话？”
乔淇岸觉得不如不质疑，推开他：“我闺蜜是世界上最靠谱的人。”
她大步迈进咖啡厅，拉开储藏室的门，对吴轻鸢吼：“别再亲我的伴舞了！”
梁玉这次给机器人Iris10号设计了面具。
仿佛即将融化的液态金色面罩，遮住叶珈莉四分之一脸，代表她在逐渐从冰冷的金属，变得理解人类感情。乔淇岸看她们妆发基本做的差不多，闲逛过去，拿起化妆台的面具在手里掂了掂，还挺有分量。
“怎么做的，这么像金子？”
梁玉黑着脸调整眼影：“就是金的。”
乔淇岸谨慎放下面具，梁玉指指她腕上，代表AI战败被俘的两只手环：“你那个也是。小公主不喜欢我做的，拿设计图出去找人用纯金打的。”
叶珈莉娇声道：“人家不戴纯金皮肤会过敏嘛。”
“不过别担心，”她干了两天后勤，现在无比公平，“这是我送给大家的礼物，不走团里的账。”
乔淇岸用力吞了口唾沫。
《野鸢尾》的主题和高光都是太阳，梁玉给每个演员设计的造型，身上多少都带点金色。
象征俘虏身份的手铐，巡逻员身上的太阳徽章，还有店员摆弄的机器人，都是纯金。
就这么大剌剌摆在马路上，当道具。
连负责幕后不上台的两个人，都得到了金条。
她不知道怎么该评价。
看叶珈莉此刻站在台上，唱起排练过无数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歌词。
“在我苦难的尽头
有一扇门。
听我说完：那被你称为死亡的
我还记得。”
身姿无比挺拔伟岸。
播客的标题根本就没错，错的是《悲惨世界》。
乔淇岸上台，逆着无数聚光灯组成强烈的太阳光线，对上台前街上投来的视线，声音有点发颤。
程晨在身后伸出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是了。
这些人会不会喜欢她，有没有相信澄清，并不重要。
有这次直播，原本没人在意的Iris们会被所有人知道。
会有人记得，他们曾以蜉蝣之力撼动古树，杀死巨人。
他们的和声重叠在一起。
“你，如今不记得
从另一个世界到来的跋涉，
我告诉你我又能讲话了：一切
从遗忘中重来
去发现一个声音：
从我生命的核心，涌起
巨大的喷泉，湛蓝色
映照在蔚蓝的海水上*。”
强光熄灭，挡板合拢。
太阳被鳞翅剧团巨大的蓝黑蝴蝶覆盖。
汹涌的掌声喝彩中，观众挤进围栏向卡司们讨要签名。
递到面前的马克笔密密麻麻，乔淇岸有些招架不过来，回头寻找江续昼的身影。
架子鼓声音太刚硬，影响钢琴和提琴和声，整场演出他都坐在咖啡厅里完成的。余光瞥见江续昼突然放下鼓槌，迈过围栏，全速跑进观众挤攘的人群中。
*剧本在55章
* Les Misérables-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克劳德-米歇尔·勋伯格 曲）
*歌词摘自露易丝·格丽克诗集《野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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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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