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那天,病房里还出现了一段不大不小的插曲。
魏晏晏来了。
“哥!”
庄兰推着她的轮椅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两个人皆是一惊,只是一个是惊喜,一个是惊吓。
“师母,晏晏,你们怎么来这儿了?”
魏晏晏笑盈盈的,满眼都只见着了蒋徵,完全没注意到他后面手足无措的陈聿怀。
庄兰佯装气恼地埋冤他:“我们不来,你还真想就这么出院了,当这事儿没发生过了?你老师那儿情况特殊不能通消息也就罢了,要不是人家小唐懂事儿来知会了一声,你还想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就是就是!”魏晏晏抱着蒋徵的胳膊耍赖:“你不是还老和我说,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一定要告诉家里人,怎么到你自己身上就不作数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蒋徵伸出两指轻轻一怼魏晏晏的脑门,笑道:“臭丫头,这是说的哪儿的话?而且你们看,我这不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吗?”
陈聿怀背对着热闹的‘一家人’,动作僵硬地一层层叠着自己本就不多的换洗衣物,叠整齐又抖散开,不断重复刚才的动作。
魏晏晏轻快的声音钻进他耳朵里,却显得好远好远。
“你就是小陈吧?”
不知什么时候,庄兰突然走到了他身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
陈聿怀有些怔愣地看着她——这张脸,相较他遥远记忆中的模样,已经老了太多,也矮小了太多。
那时候的庄兰和沈萍是挚交,一同高考,一同上大学,一同嫁人,庄兰和杨万里一直没有孩子,后来沈萍和魏昭出事以后,杨万里正式收养了他们兄妹,庄兰就拿他们当亲生儿女看待,尤其是对那时还在襁褓中的晏晏,更是疼得和自己眼珠子似的。
陈聿怀深知,庄兰的这份亲情是实实在在,不掺杂一丝谎言的,他与杨万里之间的隔阂,唯有在这个女人面前不作数。
“我听小唐他们说了,这回要不是有你在,我们家小蒋怕是断胳膊断腿都算少的了!”她手里拎着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桶,边说边打开放在一旁,给他倒出来一碗。
“这是我来之前在家里炖的花胶老母鸡汤,专门用了从广州带过来的瓦煲,最适合给病人滋补身体,来,小陈,你尝尝看。”
碗里的汤金灿灿黄澄澄,还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陈聿怀看着汤,咽下口唾沫,下意识想要推拒,可最终还是架不住庄兰切切的目光,把碗接了过来:“谢、谢谢……”
一连两个多月都闷在干燥的空调房里,一口鲜美的汤汁下去,确实有抚平焦躁的功效。
“怎么样?”庄兰满含期待地看着他,一如多年前问他是否愿意当她的儿子时那般真切。
热汤升腾起的白雾,在陈聿怀的镜片上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水汽,也染湿了他根根分明的睫毛。
“嗯,”他点点头,嗓音有些嘶哑,“很好喝。”
身后的魏晏晏还在叽叽喳喳地和蒋徵说着学校里的事,时不时发出清脆爽朗的笑声,而蒋徵则一边收拾他的东西,一边认真应和她的话。
“好喝就好,好喝就行……”庄兰松了口气,拍拍胸口说,“只要你喜欢,我以后去看小蒋的时候都给你再带……”
“啊?不不不……”陈聿怀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手里的汤险些洒出来些。
“别跟阿姨客气,你救了小蒋,你就是我们一家的恩人,一锅鸡汤算什么?阿姨瞧你也是亲切,这就是缘分,你愿意的话,我以后待你和小蒋一样,都像我自己的孩子一样疼!”
笑纹在她眼角绽开,陈聿怀竟然有一瞬的恍惚。
可是他已经不大能适应这样的亲密关系了,他独身一人太久了,跟在怀尔特身边那些年,也从来不是什么平等的关系。
陈聿怀下意识推拒掉了庄兰的好意,甚至显现出些许慌乱,他躲开庄兰的目光,转身把碗搁下:“咳,您的好意晚辈心领了,汤我会喝掉,到时候保温桶我拿回去洗干净再给蒋队,让他代我还给您吧,我就不再冒昧打扰了。”
庄兰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陈聿怀没能看到她落寞的神色,以及轻轻震动瞳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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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聿怀给自己冲了杯速溶咖啡,开水哗啦啦作响,香气便氤氲开来。
他在专注地想着事情,丝毫没注意到身后轮子滚动的声音越来越近。
“小陈哥?”
女声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连声调都是不自觉的上扬的。
陈聿怀呼吸一滞。
放在开水键上的手指抬起,水声戛然而止,开水房里就只剩下了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人的呼吸声。
“小陈哥?”见他没作反应,魏晏晏便又试着叫了一声,随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可以这么叫你吗?我看你和我哥关系挺好的,但我之前好像都没见过你,我叫魏晏晏,言笑晏晏的晏,你也可以像我哥一样,叫我晏晏就好。”
胸口深深起伏数次,陈聿怀才回过身来面向她,他把纸杯递给魏晏晏,然后双手撑膝弯下腰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与她齐平:“嗯,你可以这样叫我,我很喜欢这个称呼,蒋队他们呢?怎么让你一个人跑出来了?”
“庄阿姨带他去办理出院了,我看他们好像有话要单独说,所以就一个人先出来逛逛,正好就在这儿碰到你了。”
魏晏晏今天穿了一身素色棉布裙子,腿上常年搭着一条薄毯,长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剪到了齐耳处,看着更清爽了,她眨巴着一双浅茶色的杏眼看着说话的人,右眼皮上那块小小的玫红色胎记就会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
“你能陪我出去转转吗?”她抿了一口咖啡说,“这家医院我第一次来,还不熟悉地形,害怕走丢。”
陈聿怀偏头看了眼她身后,看不到蒋徵的身影,略作思忖,才点头道:“好,我知道住院部后面有一片花园,现在花都开了,很好看。”
“好,那就去那儿!到时候你帮我拍几张照片呗,我要发朋友圈!”魏晏晏笑了,两弯漂亮的月牙便挂到了她脸上。
“嗯。”陈聿怀也难得露出了温和的笑,再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搭在了魏晏晏的脑袋上,自然卷的头发被他揉乱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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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也觉得像吗?”蒋徵单手搭在窗沿上,修长的四根手指有节奏地来回敲击着。
庄兰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楼下花园里两个小小身影移动:“我和你们不同,小骞可以说是我看着长大的,甚至比你老师更熟悉,二十年了,一个人的外表会变,身高会变,甚至声音也会变,只有眼睛不会变,他的眼睛,和沈萍太像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我不会认错。”
蒋徵盯着陈聿怀的那对深色眸子半眯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这事你先和你老师保密。”庄兰突然转头,一把抓住蒋徵的衣袖。
“为什么?”蒋徵疑惑,找魏骞这事本来就是杨万里托付给他的,也是杨万里心里最放不下的案子。
“你老师那边……情况并不乐观,”庄兰眉头不放松,“因为二十年前那个案子,他牵涉进去的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可他就是咬死了不松口,你也知道你老师那个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他肯定有什么隐情还瞒着我,白白叫我担心……”
“师母,还有我在,你不用担心,”蒋徵返握住庄兰的手,定定道,“老师的事,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老师也好,魏骞也好,清白的人,我不会让他们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冤枉,被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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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魏晏晏独处的短短二十分钟,让陈聿怀心情大好,回市局的路上,连看蒋徵的脸色都是前所未有的慈眉善目,简直浑身都散发出圣母般的光辉。
蒋徵惊愕地看着他嘴角压都压不下去的弧度,关切道:“你吃错药了?”
陈聿怀撇撇嘴:“药我和领导吃的都是一样的,要吃错也是一起吃错,况且……”
他皮笑肉不笑:“不用再二十四小时处在蒋支队长的肉眼监控下,换谁都会有和我一样的反应。”
“非也非也,”蒋徵大咧咧一把揽过陈聿怀的肩膀,把人箍在怀里走路,“不瞒你说,能得我蒋徵亲自一对一监视两个月之久的,迄今为止还真只有你一个,此等殊荣,你还想换谁?”
医院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警车,被彭婉派来接他们的小警察隔着老远就朝他们招手。
陈聿怀突然莫名有种被人抓包的窘迫感,他用力甩了甩肩膀:“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蒋徵目送他急匆匆向前走,恨不得和他拉开二里地的样子,死死抿着嘴角,似乎在强忍着闷笑,带着明显的嘲弄意味。
“蒋队,主任和唐副队说叫我直接接你们到法院,甘蓉的案子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开庭了。”小警察说。
一提起甘蓉,陈聿怀想起了一直想问的事,他闷头钻进了后座,说:“你是怎么想到让唐队他们直接去家里找那两个孩子的?”
“不难猜,”蒋徵说的理所当然,“我们当时已经可以确定甘蓉并没有把那两个孩子带在身边了,因为她知道,一旦谈崩,自己很有可能走不出那个小旅馆,她不可能会带着孩子做这么危险的事,这违背了她原本的目的。”
“但也有可能是交给了那个在幕后帮她的人。”这是陈聿怀当时的第一反应。
“我也这样怀疑过,”蒋徵坐在副驾,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支咬在牙间,又顺势反手给了后座的陈聿怀,“不许点,干咬咬过过瘾得了。”
陈聿怀没有烟瘾,但也不想跟蒋徵客气,伸手抽出来一支,学他的样子咬烟蒂,隐隐的倒确实有股烟草味。
“但我很快就推翻了这个设想,因为甘蓉并不信任她的同伙,”蒋徵的犬齿细细研磨着烟蒂,说话有些不清楚,“因为□□,甘蓉起先显然是不知道炸药种类的,她以为就是普通的tnt,或者别的什么常见火药,比如我们在大渠沟村见到的□□,顶多也就是炸穿地板,杀了邱伟诚更是不可惜,她从没想过要连累到谁,可在你告诉我那是□□的时候,甘蓉看到我异样的反应,明显表情出现了不对劲,她惊讶,却又不惊讶,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决定把过往的事向我们全盘托出。”
“她是在……求救?”陈聿怀眼珠一转,便转到了后视镜上。
“可以这么说。”蒋徵迅速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陈聿怀,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他很早就发现了,从前很少能有人跟得上他跳跃的思维,这使他不得不费更多的口舌去解释其中的逻辑,只有陈聿怀,他总能极快地抓住多米诺骨牌中最关键的几块,然后得出最简明扼要的结论。
他们好像有种天生的默契。
蒋徵:“所以,只要抓住她所有行为逻辑的出发点,也就是保护阿玲和阿敏,也就不难猜出她最有可能安置这两个孩子的地方一定会是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陈聿怀:“家。”
大家久等了,新年快乐[加油]这个故事比我预料中写得更长,不过农历新年之前肯定可以写完,然后尽快会开始主线和下个案子。
此外本章被屏蔽掉的词是炸/药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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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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