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先生。”乔乖觉站着没动。
月光透过窗户隔窗,几缕侥幸存活的萤火躲过垂地的床幔,滴答作响的棕红色落地钟,避开沐浴于夜月中,比黑暗更多诡谲的男子的衣角,在穿着侍者服瘦弱的少年脚尖留下一连串预警的光斑。
不该知道的别知道。
在他因艾尔妈妈困于俄勒斯城的时候,就很清楚了。
乔觉得,他已经是一名合格的爱恩卡列巷人。
少年眨眨眼,“那先生您可以过来吗?”
“请你出去吧。”
两道声音相撞,像琴弓擦过琴弦,碰撞组合成悦耳的声音。
乔一滞,于黑暗中瞧着利迦托曼,等待这位莫测的先生能改变心意。
可惜利迦托曼没有说话。
乔有点心焦,领班的侍者可是说他一晚上都要在这里为这个房间的客人服务,出去工钱就拿不到了——虽然没人这么说过。
但最好不要寄希望别人的恶意突然失踪。
“先生您的酒还没喝完。”乔假装没有听到维勒斯的那句。
前面影影绰绰的身影依然沉默,无声的告诉他,不想再说第二遍。
若是往常,乔早就识趣立马走掉。
不论是被沉重的马靴踹肚子,还是被戴着镶嵌绿松石戒指的手扇到都很疼,疼到他站在这里身体会不受控地轻轻战栗。
这位先生应该不是如此粗俗的人,但他依然危险。
“这个晚上我必须留在这,先生。您把我赶出去,我就拿不到钱了,今天的钱对我很重要......”,乔看不清利迦托曼的脸,黑暗是供给无限遐思的幕布,他要尽力甩开心中产生的无数不大好的画面,才能有勇气继续往下说,“要是您觉得我碍眼,我会找一个您很难发觉的小角落,保证不会打扰到您的。”
说着,乔迈开久住有些僵硬的腿在房间中四处摸索,要找一个自己口中“很难发觉”的角落给利迦托曼看。
站在自己面前屏蔽住月光的贵族先生不知怎么来到身侧,纡尊降贵弯下他的头,冰凉的温度让乔喉咙发紧。
“先生?”太、太近了。
这位叫人难以捉摸的先生刚才似乎还在隐隐发火,现在却在用他纤长而冰凉的手托着自己的脖颈,在这一段曲线之上嗅闻。
利迦托曼先生恐怕没有,或是很少与人**,情人间最为缠绵的触碰脖颈被他做得没有多少暧昧,他不像在品鉴欣赏,又或者贪婪沉溺于皮骨软肉。
他像是在觊觎环伺着更深层、更原始简单的某样东西。
“哪怕留下来会看到死亡,也愿意吗?”
“先生您会保护我的吧?或者,您想杀掉我?”乔汇聚血液的心脏高高提起,迟疑地抬起手,将利迦托曼的头按在自己脖颈上,肌肤相接,被冰凉的触感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我觉得您不会,您这样的人不会因为我这种无知又可怜的家伙一点小小的,不知情的冒犯而生气的。”
“我很确定。”
少年拿捏着声音,凭着一点点从爱恩卡列巷学来的讨人欢心的技巧,妄图撬动这个仅见过两面陌生贵族青年的恻隐之心。
他的技巧一点也不纯熟,不然也不会受很多伤。
利迦托曼仿佛立于悬崖枯树的黑鸦,静静旁观不愿步入深渊的盲者的无用挣扎。
不过,旁观可不是像他这样贴着少年温热的脖颈。脖颈之下汩汩流动的鲜活血液让他分心、垂涎。
握着少年人细弱脖子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慢慢离开战栗兴奋的源头,冰凉月色一般的眼底遗漏了一丝留恋。
“嗯......疼......”窒息感让乔忍不住轻哼出声。
利迦托曼骤然松开手,后退身影出现在几步之遥的桌前,失去了支撑的乔噗通倒地,贵族先生点燃烛台,拿起读到一半的书,“照你说得那样。”
乔利索爬起来,扭头寻找了一番。
抱住酒瓶,小步蹭到利迦托曼身后的角落。
为保证能真如他说得那样,在利迦托曼面前毫无存在感,还缩着身子贴墙挤了挤。
黑暗笼罩少年大半张脸,橘色的灯光只照亮了小巧莹洁的下巴。
乔:“......”
他想问问现在先生是否满意,却又担心利迦托曼会以出声打扰到他的理由把自己赶出去。张嘴轻喘了一口气,刚才憋气而紊乱的呼吸顺畅了些。
所幸维勒斯先生没有异议。
他的目光从他的身上一滑而过,转身书页翻动的声音响起。
贵族先生终于放过微不足道的小侍者,心思重新放回更为重要的地方。
乔松了一口气。
原本总是在无知无觉中溜走的夜晚,突然流连驻足,乔看不到月亮的轨迹,瞪着一双苍青色比用作首饰材料的吉丁虫还要幽丽的眼睛,看着遗落于窗格下仅剩的月光来估测时间的流逝。
烟火熏得朦胧的玻璃罩下几乎静止的烛光,和隔很久才会响起的翻动书页的摩挲声模糊延缓了时间。乔感觉许久都没有发现月光偏移的迹象。
今天变得格外难熬。
乔想要放空心神,去漫无天际想些东西打发时间。
至少不要停留在这个房间,不要放在面前这位先生身上。
可是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为那道身影驻足。
这也很正常,即便最羸弱的蝴蝶也会追逐最为繁复绚丽的花。
利迦托曼周身环绕着幽深神秘,且无法长久注视的特殊气质,乔和他共处一室一直无法安心。
自心底涌来,如潮水一般的不寒而栗时不时淹没口鼻。
房间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呼吸,闭上眼,维勒斯先生就好像从未存在一般。乔会错觉此刻坐于面前的,不是刚来到俄勒斯城的神秘贵族,而是夜晚独自深入密林时所直面的未知黑暗。
——一样的悄无声息,一样的不寒而栗。
“砰!”
什么东西撞到窗子,发出结结实实撞击的声音。
乔吓了一跳,站起来下意识望向声源发出的地方。
这种声音是持续的,它们没有给乔反应的时间,第一下之后紧接着来了第二下第三下。乔能确定那不是敲门那种并不闷实的脆响,这种撞击沉闷而结实,像是什么东西不顾一切拼命砸过来,最后还会在窗户上留下它粉身碎骨的痕迹。
蛾与鸟错把烛火当做月光而撞窗而死,这是很寻常的事。
乔没有来到俄勒斯城前,住在那个他暂时不能同任何人说明的地方时,他会收集因自己的愚蠢而死去的虫鸟,它们是制作很多东西的材料。
但,这样频繁的声音,可就不在乔的寻常范围内了。
“是聒噪的蝙蝠,”利迦托曼放下书,起身时,墙上的影子如同给少年披上了一层大号的黑衣,他走过来指尖敲了敲还盛着半杯酒液的酒杯,“明天记得跟你的老板说,打扫打扫阁楼,蝙蝠最愿意呆在那儿。”
好一会儿乔才反应过来“老板”说得是赫尔的老板,“我只是一个临时工,可能够不上见到老板。不过我会跟领班说的。”只是那位领班会不会执行,他就不知道了。
看向窗外的利迦托曼闻言低头看向他。
他实话实说。找不到再多的花言巧语辩解一些什么,乔只好用那双宝石般的眼睛莹莹看着于灯光辉耀下,却阴影繁多的青年。
“......没什么。”利迦托曼慢慢挪开视线。
“什么?”
刚刚那短暂的对视,他好像看到血一般的红色在利迦托曼眼中转瞬即逝。
乔疑惑一秒,随即认为是自己看错了。
那应该是灯光照耀的红。
同样暗红色的酒液倾瓶而出,窗外那让人害怕的声音不知什么时间就消失了,乔低头看着利迦托曼苍白得能看清青色脉络的手稳稳拿住酒杯,“不用来一杯吗?定定神,侍者先生你看起来太害怕了,好像我是一个,怪物。”说到末尾贵族青年停顿了一下,似笑非笑说出最后一个单词,吐词很轻,风吹即逝。
“不,怎么会。您是个好人,愿意让我留在这里。”
这似乎并非利迦托曼满意的回答,他垂眸思忖着什么,向乔伸出手,“既然不是我,那就是这个房间了。侍者先生,德蒙雷剧院马上会有一场歌剧,你愿意赏光随我一同去看吗,作为受惊的补偿。”
“现在?”乔疑惑,迟疑地把手放上去,被冰凉的触感一颤。
现在德蒙雷剧院还有排场吗?乔不确定,那地方在他们这种口中位于俄勒斯城的富人区。他少有去过的几次都是匆匆而过。还有他应该把手伸过去吗,这样,这样的礼节好像只会对贵族小姐夫人才会有的,他只是一个侍者......
乔:“可是我,今晚......”
“放心,”利迦托曼虚牵着他的手,引导着少年站起从角落走出来,“戈斯等会找老板为你讨要今晚的工钱。”
“戈斯?”乔感觉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是我的管家。”
不知不觉已经随利迦托曼来到门前,推开门,一个石塑一般的人就在门前吓了乔一跳。
乔后退一步,利迦托曼在后面虚虚揽了一下,“戈斯。”带着淡淡的警告。
竟然是白天见到的向艾尔妈妈买人的老管家。他还穿着一样的服侍,在黑夜的衬托下几乎与周遭阴影的角落融为一体,盯着自己的眼神很吓人,如果可以乔觉得他一定会把自己死死钉到墙上。
被利迦托曼警告后,戈斯缓缓低下他的头颅,让开道路。
戈斯:“先生,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走吧。”
很奇怪,贵族先生自然地走在左侧挡住了戈斯管家注视自己的途径,乔竟然会觉得利迦托曼是在保护自己。
越过戈斯管家没几步,他突然开口,“先生,这位先生不用换件礼服吗?”
“不......”乔脱口而出,比起利迦托曼他实在不愿意和戈斯管家共处一室。
“哦,抱歉是我的疏忽。”
但是利迦托曼这样说,“戈斯,做好你该做的一切后,就带着礼服到德蒙雷剧院吧。我的小侍者实在不喜欢这里,再留他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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