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愫想不起当初是怎么跟着程妈妈回家的了。
她只知道,医院的人说,手术费不够了,她的父母把她丢在了医院。
再后来,就住进了程家的大房子。
程妈妈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程幺幺,跟医院那个女孩一样的名字。
只是程予弛从来不叫她“幺幺”,他只叫自己“方愫”。
他可能是要敲打方愫,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她只是方愫而已。
黑暗中,方愫蜷缩在床尾沙发的角落里,盯着远处山尖的雪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轻轻响起一声开关门上锁的声音,应该是燕铃出去又回来了,方愫才惊醒。
这才撑着疲惫的身子去洗漱。
已经半夜两点了,这座西北的热闹城市外面也已经静了下来,方愫洗完澡,又清醒了,坐在床边,才看见床上放着的衣服。
是一套白色的长款羽绒服,还配了一条打底裤。
不是她喜欢的风格,但一定保暖。
她把衣服往旁边推了推,掀开被子的一个小角,钻了进去。
方愫瘦,床大,她只占用了一角,缩成一团,微弱的床头暖光灯洒下来,她打开手机,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把程予弛发来的消息一遍一遍地看,一字一句的分析。
不断地点开又返回,好一会,她才注意到程妈妈给她发来的信息。
是那通电话挂了没多久发来的。
——幺幺,出门在外照顾好自己,没钱了跟妈妈说,记得要回家过年。
——还有,早点回来,你哥哥在年节前订婚,你作为他的妹妹,必须要在场的。
方愫缩得更紧了,她揪住自己胸口的一块皮,使劲掐着。
外力的疼痛丝毫不能减轻心里面突突跳的疼。
房间里不冷,但方愫却感觉手脚冰凉,喉咙干得发痒,喝了一口水过后,嗓子更干了。
于是她跑去卫生间,给浴缸放满水,把自己淹了进去。
热气蒸腾起来,钻进鼻腔,她总算舒服了点。
脑袋昏昏沉沉,不知是不是要发烧了,这时候太晚,也不好叫醒燕铃去帮自己买药,干脆就不管了。
方愫喜欢生病。
她每次生病,程予弛都非常紧张,叫来家庭医生给她输液,会在方愫床边一直守着她。
她见过程予弛工作的样子,从来都是游刃有余,波澜不惊。
但他会在自己面前皱眉,仿佛自己是个什么很棘手的问题。
水快凉了,也困了,她又缩回了被子里。
现在,她仿佛看见,顶着温暖柔光的程予弛坐在她床边,探着她额头的温度,皱着眉低声责怪,“来之前为什么不早做准备?是不是教过你,提前看天气预报,预备要穿的衣服。”
方愫丢掉手机,拉起被子捂住自己的脸,眼泪难以克制得溢了出来。
-
睡得不好,方愫就起了个大早,脑袋还有点昏沉。
六点多,屋市还没天亮,她稍微洗漱了一下,出门看见燕铃竟倒在沙发上睡了。
“小铃?”她轻声喊了下燕铃。
燕铃揉揉眼睛从沙发上坐起来。
燕铃长相是甜美可爱挂的,刚起床迷糊着,还挺可爱。
“怎么睡在这里?不回房间睡?”
“昨晚太困了倒在这就睡了。”
燕铃起来收了收资料,保存好笔记本上的文件,才关了机。
方愫有些不好意思,“没让你加班,不用这么用功。”
燕铃笑笑,“没事的小方姐,今天要开会,我把要用的资料都发你邮箱里了,等会我会把你的笔记本带上。”
现在还早,这边酒店的早餐还没开始供应,方愫一天没吃饭现在已经感觉快饿得没力气了。
昨晚憋了一股劲,没吃程予弛安排的晚餐,现在实在后悔。
“叮~”
方愫听见信息声音,胸口那块皮又开始发疼,她捏着手机,迅速点开了消息。
果然又是那个熟悉的陌生电话。
——早餐在门口,自己拿。
这次,她硬气不起来了,程予弛总是在她瞌睡的时候递枕头,饿了送吃的。
不吃白不吃。
两人解决了温饱,燕铃收到信息,抬头对方愫说,“大家都到了,我们下去吧。”
-
米尔顿的会议室就在酒店七楼,方愫不用出去,就没有穿程予弛安排的羽绒服。
随意套了件蕾丝花边米色针织长裙就下去了。
方愫瘦,侧面看上去很纤薄,所以给人一种很弱的感觉,但其实她是很紧实的类型。
推开会议室的门,燕铃都可以看见方愫紧身衣袖里的胳膊,隐隐有肌肉鼓起。
进门后,方愫傻眼了。
偌大的会议室内,只有四个人坐在那。
“不是说人都到了吗?”方愫转头问燕铃。
燕铃也是一头雾水,眼神定在艾尼身上。
艾尼是昨天接她们的民族小伙,普通话讲得很好,又很懂礼貌,方愫对他印象不错。
艾尼挠了挠脑袋,把笔记本转了过来,上面显示着十来个人脑袋。
他略带尴尬地说:“领导们说太早了起不来,开线上会议。”
方愫冷着脸,坐在了会议室的短边主座,艾尼旋转着笔记本,摄像头跟随着方愫坐下。
方愫遥遥看了眼,视频里,有的人还躺在被窝,漆黑一圈,只露出了俩眼睛,有的人裸着上半身像是坐在自家客厅,还有的人压根没开摄像头。
安静空旷的会议室里,从笔记本中传出一阵响亮的呼噜声。
两三秒后,笔记本里其他人都开始哄笑。
“谁?哪个懒猪还在睡呢?”
“你好意思说别人,鲁总,你不也还在被窝里吗?”
“我好歹给小方总面子,还睁眼了吧,不像有些人。”
方愫坐在椅子里,双手稳稳放在桌面上握着,学着程予弛的模样,冷眼看着这些人。
“可以开始了吗?方总。”
坐在会议室里的一个人,是个年轻小伙子,看上去像实习生,非常认真地在面前摆了个本子,准备记录会议内容。
“等,再给一个小时,人如果到不齐,总部多的是人顶替你们的位置。”方愫翘起二郎腿,向后靠坐,是一副准备久等的姿势。
会议室内,除了艾尼和这个实习小伙子,还有两位看上去比较老实的工程人,不知是不是才从现场下来,脑袋还戴着安全帽。
“叩叩叩”……
三声敲门声响过,门外的人直接推门进来。
穿着正式的西装赶来赴会本应给人留下非常好的印象的,可这人是昨天让方愫下不来台的衡济非。
衡济非身上还有属于室外的冷霜气味,他径直走到方愫对面,与她为对立的短边座位。
“刚刚好七点整,没迟到。”衡济非坐下,看了看时间,向后靠着椅背,隔着长长的会议条桌,轻蔑又挑衅的眼神直视方愫,“怎么?其他人呢?”
他蛮不在乎地勾着嘴角戏笑着。
衡济非高挺鼻梁上的细边框眼镜后面,似乎藏着锋芒外溢的视线,方愫觉得这人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邪性的味道。
她与衡济非隔着整条会议桌上摆放的假花,也隔绝了她不想面对这些事情的慌乱情绪。
方愫看见艾尼的笔记本屏幕上,一个又一个的头像退出会议。
估计是听见的衡济非的声音,都准备过来了。
“衡总昨晚睡得好吗?”
方愫不能示弱,她是硬汉。
衡济非当年在容城做错了一些事,被父母赶到这边来发展,待了这些年,他也不想回去,只是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什么不甘。
方愫没有查到当年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似乎和程予弛也有关系。
她估摸着,估计衡济非对程予弛是有点敌意在身上的,不然怎么会在知道自己和程予弛的关系后,还要与自己处处作对。
“方小姐还真是人美心善,居然关心我睡得好不好,莫不是昨晚,对我一见钟情了?”衡济非笑意不达眼底,他伸出中指推了推眼镜,方愫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瞧不起的态度。
燕铃在旁边清了清嗓子,凑到方愫面前小声说:“小方姐,总部跟我们打过招呼,跟这边的衡总好好合作。”
“整个西北分部都是由他管的。”
“就这个项目而言,谁说了算?”方愫偏头,声音轻缓,问燕铃。
燕铃没再搭腔。
“西北的首次智能建筑试点项目,你一定不希望搞砸了,总部派我来的目的你心里应该清楚。”
“虽然我不是最优秀的,也不是最适合出现在这里的,但我一定是能把这个项目做漂亮的。”
方愫的一番话,衡济非没有再接,只是冷笑一声,齿间溢出几个字,“空降兵”,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燕铃已经将方愫的笔记本摆好放在她面前,方愫打开燕铃发来的邮件,发现里面没有合同,“小铃,合同你忘记发了。”
燕铃凑到方愫面前,“小方姐,合同送去甲方盖章了,你要看的信息,我汇总在文件里的。”她指了指方愫屏幕上的一个文件,“在这个里面。”
“嗯。”方愫一向放心燕铃办事,一切准备就绪,“小铃去找工作人员帮忙泡些热茶来,矿泉水有点凉,我不想喝。”
于是燕铃就绕过长条会议桌,低着头出去了。
“方小姐的助理看上去都比方小姐靠谱。”
衡济非睁眼,看着燕铃出去,又望向方愫。
方愫感觉会议室的空气干燥得让人有些难受,鼻子痒痒的。
她揉了两下,又打了个喷嚏。
方愫不想看手机,不知过去了多久,窗外天已经大亮了,远处的雪顶山间清晰地印在透亮的玻璃窗上,她好想程予弛。
燕铃才刚出去不久,会议室的木门从外面被推开。
热闹哄哄的一群人涌了进来,率先给靠近门口座位的衡济非握手道好,丝毫没有分多余的视线给方愫。
十几位老总陆陆续续就坐于衡济非那半边,显得方愫这边孤零零的。
“诶唷,这不是方总嘛,这酒店怎么回事?中间的假花摆得这么高,我都没看见方总。”
“哎,实在不好意思。”这个老总散漫着步子往方愫这边来,一边走还一边掏着口袋。
“来来来,给方总赔个不是。”这个老总掏出来一包软中,拍了两下,两根烟从盒子里跳出来。
方愫没动,冷眼看着这人。
工地上的老油条,他们向来只看重有本事的人。无论是哪方面的本事。
最看不起的,就是靠着背后的人,一无是处地坐在了比自己高的位置上。
他们一再挑衅方愫,不知是想让她知难而退,还是单纯想拿捏她,好在日后的合作中把她制得死死的。
老总的手举了好一会,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笑得眼神不善。
“不好意思鲁总,小方姐不抽烟。”端着水杯匆匆回来的燕铃在方愫旁边回答,并开始给在座的人分别倒茶。
“啊?不抽烟啊。哎,我的失误。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这个鲁总说完就转身往自己座上走,一边点燃了嘴里的烟。
并且很大声地在嘴里嘀咕着,“这么大一个总,烟不抽,酒不喝,哎,真没劲。”
方愫手有些发抖,不是冷的,也不是被气的。
程予弛刚接手一个集团时,是否也受到了这样的欺负,他是如何在短时间内说服了那些驰骋沙场的老资历者。
程妈妈因为被最亲近的好朋友背叛,赔进去一整个集团,那是她融入最多心血,已经上市的集团。
程予弛在这种情况下接受程妈妈的另一个集团时,才满二十岁。
方愫那年刚上高中,还叛逆着每天在学校惹事,程予弛在那样的压力下,每天来接自己放学,并处理自己扯的烂摊子。
她真的亏欠程予弛好多。
方愫收拾收拾情绪,站起身来,用洪亮清脆的声音开始自我介绍。
“各位西北的同事,你们好。我是智建集团容城总部的建造师方愫。”
“曾参与过容城萧松小学智能建筑试点项目,获得国家级智能建筑科学奖。”
“主持建设容城瓦寨度假村市政智能建筑项目,获得省级优质工程奖。”
“……”
“小方总,你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放在我们这没用。”
“大西北的环境和你那不一样,你说这些,在咱这根本毫无威慑力。”
方愫身侧的手紧了又紧,她该怎么说,如果是程予弛,他又会怎么说。
她开始后悔当初没有跟程予弛好好学学这些。
她硬着头皮,望向远处山峰雪顶,又转回脑袋,“所以,这才是我们这次合作的意义。”
“我带着智能建筑的实践经验,与各位同仁在西北多年对这边的了解,以及对于西北建筑大环境的熟练程度,两相结合,才会使我们顺利完成这个试点项目。”
“呵。”
方愫听见对面传来一声轻嗤。
衡济非挑着眉,指了指方愫,“你?”又指了指他那一圈人,“我们?”
方愫不理解他的意思。
这时,门口响起干脆又响亮的三声敲门声。
随即,会议室木门从外面被打开。
屋市的寒风中夹杂了烟雾的味道,方愫在见到从门外进来的人那一刻开始,心跳几乎停滞,喉头如勒上了一圈枷锁,难以呼吸。
方愫心心念念的那人,着一身暖绒绒的黑色呢子大衣,跨着修长笔直的腿裹挟着风雪进到会议室里,闯进方愫猝不及防的眼中。
没有给别人分一丝视线,笔直朝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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